Chapter N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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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若早上起来时,瞧见虫虫趴在床沿边小憩,便轻轻撇开床褥,蹑手蹑脚地下床。尽管如此小心翼翼,但还是惊动了虫虫。虫虫揉了揉睡眼,见夏若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忙起身扶着夏若走到桌边,问:“小姐要喝水吗?”夏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虫虫见状,赶紧说道:“昨夜小姐大概是做了噩梦才忽然惊醒,不过很快又入睡了。奴婢怕小姐会有什么不妥,便守在床边。”夏若一脸黑线,心里嘀咕:拜托我那是痛得昏了过去。她随即想起什么,又扫了虫虫一眼。虫虫明了,便又说道:“昨夜小姐唤了‘景庄’……”虫虫被夏若似笑非笑的表情,拈断了自己想要说下去的念头。
虫虫只好替夏若梳理头发,从铜镜里看到夏若的面无表情,她心里的惧惮便增了些许。虫虫熟练地替夏若挽了个“双蟠髻”(古代妇女发式,又名“龙蕊髻”,髻心特大,有双根扎以彩色之缯。)。夏若却淡淡地说:“不必了,我想就这么披着头发。”虫虫听言,只得放下挽好的发髻,重新梳理一遍。
待夏若坚持自己梳洗后,虫虫拗不过她,便到外室替夏若挑拣衣衫。不一会儿,夏若见到虫虫捧在手里的深色衣裙后,不由得皱眉。裙衫上绣的花边真不是一般的显老,颜色又太过扎眼,真不知原来虫虫的眼光这么与众不同。夏若沉吟道:“我只偏好白色无花纹的裙裳,你去寻出这么一件来。”虫虫点头,应声而去。
夏若简单地用过早膳后,阿金便前来请示她能否出发。夏若点了点头。于是虫虫和阿金便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收拾好行李,引着夏若离开客栈。夏若闭着眼睛斜靠着车厢而坐,突然开口道:“虫虫,你日后若离了我,可有想过找个人嫁了过余生?”虫虫脸一红,低头忸怩着说:“小姐莫要取笑奴婢,奴婢绝无此念。”
夏若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愿听你的实话。”虫虫抬起头望着夏若,不解地问:“小姐,奴婢不明白……”夏若开门见山道:“不如我日后央求遇公子将你送予柳公子当夫人,如何?”说罢,她玩味地盯着虫虫。
虫虫脸又一红,目光下垂,含羞地说:“小姐又取笑奴婢了。柳公子早已娶妻生儿了!”夏若心里猛地一阵酸楚,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针在刺扎着。是了,她怎么会忘记了古人未及弱冠就早早成婚生子这一不成文的规定?——原来,原来,她和他之间,生生隔了两个人,一是遇瑾,而是他爱妻;也许,还有他的孩子。那么,她到底,在他心里,又占据着什么地位?是否像她一样,他已成了她的全部。
“小姐!”虫虫见夏若眼神呆滞,忙叫唤了一声。夏若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苦涩地问:“还要多久方可至江宁?”只字不愿再提那可笑的想法。虫虫想了想,说:“今日戊时便可抵至遇府。”夏若“哦”了一声,嘴里缓缓吹出:“我会好好的花还香香的/时间一直去回忆真美丽/我是想着你一直想着你/你在我心底变成了秘密/不要说你爱我你想我/如果你的心里没有这么做/只是勉强的敷衍我/我知道了会很难受/我要你默默走不回头/我会清楚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无须勉强的安慰我/说奇怪的理由/到现在还是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你/是爱情的友情的都可以/那是我心中的幸福/我知道它苦苦的……”
夏若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又躺在床上。(囧,为啥“又”?)她跳下床后,轻声唤了句“虫虫”。便听到有人渐近的脚步声。她正要开口,却见来者非虫虫。她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一股猛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她十分惊异于自己不由自主产生的抵抗情绪。
她并不是眼前的人,却有着莫名强烈的熟悉感。
来的正是苏锦年苏锦年。垂及腰部的犹如海藻一般柔软的浓密漆黑的长发,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颀长妖娆的身段。她身着淡青色的平展群,领边、袖边、腰部皆绣有花纹。
苏锦年见夏若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笑了笑,柔声地说道:“虫虫一路赶来,亦疲惫不堪,我便擅自允她休息一日,还望夏姑娘包涵。”她语调平和,异常地撼动了夏若的心旌。夏若见她容颜傲然无可挑剔,举止得体,谈吐有致,不禁暗暗赞许古代的女人真有素质。但心里那股抵抗的潮流仍在翻涌,仿佛势要扼断她想亲近的念头。
“你是谁?”夏若这话一脱口,便立即意识到这是多么小家子气。果然还是没有学会古代女子的谦卑和矜持呀。只是,依她的性格,又如何能学得来。
“贱妾苏锦年,家弟苏白与遇公子是总角之交。”苏锦年一边轻声说,一边细看夏若的神色。
夏若神色不变,心里却想:哇呜呜,她可以自如地遣走我的丫鬟,又能随意进出我的房间,莫非也是内定少夫人?而且而且,她比我漂亮,又比我知书达理,肯定是当大的!那我岂不是当小妾?我还没来得及笼络人心就要开始与她斗智争宠了吗?呜,这个世道太咩人性了!夏若甚至思维发散,想到日后苏锦年把自己欺压在脚下的狰狞表情,遇瑾一副“你们俩慢慢玩,我有事先走”的欠扁表情。以及虫虫欲救却无能为力只好缩墙角画圈圈的郁闷表情。夏若几欲有冲动想大吼一声:“老娘不玩了!老娘要回家!”
苏锦年哭笑不得地看着夏若,点破地说:“夏姑娘多心了,贱妾对遇公子并无非分之想。”
夏若大愕,我的想法有这么露骨吗?她赶紧讪讪而笑,说:“我没那意思,我怎么会对苏姊姊产生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话音刚落,油然而生作贼心虚之感。(囧)
苏锦年又是一笑,说:“贱妾自是相信夏姑娘的话。而今,却因夏姑娘一句‘苏姊姊’动容,倒真有念头收夏姑娘为妹妹。”
夏若的下巴都快着地,古人都这么随随便便认亲认戚的吗?遥想当年,为了接近卓臻,还要多演几场忸怩状,最后故作无比羞涩地认他做哥哥,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来古人比现代人还Op啊。然后她又无比悲怆地懊恼,为啥不主动地认柳七为哥,也好利于日后有机会下手为强。(囧)夏若只好再次45°仰望……屋顶……
幸得苏锦年有良好的修养,竭力保持一脸的镇定自若。她再三告诫自己以后要见怪不怪。片刻后,轻声问:“夏姑娘莫不是嫌弃贱妾太过不自量力地高攀?”
夏若再次怀疑自己的表情背叛了自己的心,赶紧解释道:“呃,苏姊姊哪里话,我只剩感激不尽,哪儿有空闲嫌弃呢?苏姊姊既然都这么说了,妹妹也不好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盛情。”说罢,学着古装戏里大有相见恨晚、“我不拜你我拜谁”的女子,朝苏锦年盈盈屈身。苏锦年连忙伸手扶起她,笑着说:“妹妹太见外了。”夏若低着头,嘴抽搐,心里大叫: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怎么个见内法?
苏锦年客气地挽上夏若的手臂,引着她走向梳妆台,轻按她的双肩让她坐下后,便执起桌上的一把木梳,给夏若梳理起头发。那头秀发拂过手,犹如丝绸滑过手一般,苏锦年不由得暗叹夏若的天生丽质。
“苏姊姊,这……怎么好意思劳烦你呢?”夏若正要站起来,却被苏锦年淡淡的一句“妹妹等会可是要去见遇公子呢”给吓得一坐了凳子上回去。(囧)
苏锦年只是简单地替夏若梳了梳头发,便拉着她离开内室。走到屋外,夏若向四周扫了几眼:西望是一池盛开着挨挨挤挤的荷花的池塘,有曲折的石板桥通向池中央的小亭;东看则是几处假山岩石,有花草夹于其中而生;北视则是一通往别处的院门。夏若心里暗骂遇瑾小气巴拉,都要娶我为妻了,居然还把我搁在这么个小破地方。果然,又性冷淡又小气无比,难怪原配那么早就去见马克思,活该!但又一转念自己居然要和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欲哭却无泪。
苏锦年瞧着夏若阴晴变幻的脸,忍俊不禁,便说道:“妹妹可喜欢这里?”夏若哪里敢明说不喜欢,只得木偶般机械地点头。苏锦年笑了笑,又说:“可惜妹妹嫁给遇公子之后,这地儿怕是要搁荒了。”夏若一听,再次扫了一眼四周,突然发觉这地方真乃人间仙境,九州美景无一可比呀!(囧)
苏锦年正要说话,却瞥见苏白笑着走了过来。他手执一把题了一首词的纸扇,一身的白色恰好映衬了他的潇洒风流。
夏若见苏锦年一时缄默,甚至脸上浮现不悦,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位偏偏公子面颊笑意地朝自己走来。如果说遇瑾像是隆冬腊月的寒风,那么眼前这位男子则是明媚春日里的暖风。
夏若只是礼貌性地回笑一下,便转过头问苏锦年:“他是谁?莫非是苏姊姊的弟弟苏公子?”话音刚落,苏白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苏锦年扬起胜利的微笑,点了点头,嘱咐道:“妹妹可要提防着他呢,家弟最喜于拈花惹草,异常顽劣。”
夏若偏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苏白,回头笑嘻嘻地对苏锦年说:“苏姊姊尽可放心,妹妹定性够好,不会被骗的。更何况……”夏若把话咽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苏锦年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她,只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苏锦年松开夏若的手,走到苏白面前,轻声问:“你所见到的,可满意?”
苏白挑了挑眉,不在乎地说道:“有何不满?从头开始,未必是坏。”
苏锦年“哼”了一声,冷笑道:“她心里有人了,腾不出位置给你。”
苏白仍是一脸不屑,耸了耸肩,说了句“与你无关的事,何必多管”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
夏若见苏白走了,便上前好奇地问:“苏姊姊,苏公子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锦年回身笑了笑,说:“他见你对他无意,心里恼了,便要走了。”
夏若吐了吐舌头,道:“日后见着了可得赔个不是才行。”苏锦年只笑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夏若见状,别过脸,幽幽地注视着那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触景想起那日柳永的出手相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方才那句不曾说出口的话,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不只柳永可会明了?从今以后,在自己眼里,大抵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了。——只可惜,并不知在他心里,自己是否也是这般的同等重要?夏若低叹一声,转头对上了苏锦年似笑非笑的眼眸。
夏若“啊”了一声,像被当场捉奸一样,赶紧低下头,小声地说:“苏姊姊有什么事吗?”
苏锦年沉吟道:“妹妹似乎有心事呢?”
夏若突觉这话无比熟悉,古装戏里惯用的桥段呀!女恶人总是故作不知情地试探楚楚可怜的女主,女主又总是一个不小心就泄了心底事,于是一场又一场男主女主劳燕分飞的大戏轮番上演。
夏若想到此处,一阵恶寒,赶紧摆出一副“我也是恶女,我们是同道中人”的老乡见老乡的表情,颤声道:“苏…姊姊,你…你多心了!”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流露出真诚无比的眼神。rz)
苏锦年轻轻一笑,说:“妹妹好生休息吧!姊姊倒是想起有事要去打理,暂时失陪一会,还望妹妹见谅。”
夏若嘴一歪,心想她该不会去打小报告吧?然后一脸凄楚地拉着苏锦年微凉的手,不舍地说:“苏姊姊,只我一人在这,总会闷得慌!”
苏锦年巧笑道:“有遇公子在呢!”话音刚落,夏若吓得松开手,朝北一望,遇瑾果然一脸倦意地伫在门口。苏锦年向夏若眨了眨眼,便袅娜地离开了。
遇瑾缓缓地收回眺望苏锦年远影的目光,疾步来到夏若面前。夏若倏尔感到寒气逼人,瞥见遇瑾眼中的厌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遇瑾冷笑一声,问:“你怕我作什么?”
夏若像吃了摇头丸一般拼命地摇晃脑袋,忙解释说:“我……我才没有怕你咧!”说着,又后退一步。
遇瑾好笑地看着她,不冷不淡地回了句:“那你一直后退又作什么?”
夏若连忙上前几步(囧),勇敢地正视遇瑾冷若冰霜的目光,随即却如蔫了的小黄花。夏若不由地暗骂自己的无用,并试图把遇瑾幻想成自己曾经一度欺负得大爽特爽的卓臻。——果然,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的夏若(鸟人?,内心的小宇宙又熊熊燃烧起来了!她“哼”了一声,指着遇瑾,眼神如看牲畜一般十分不屑,一脸“你以为你是谁”的不耐烦表情,慵懒地说:“你,太tday了!现在都不流行装酷了,还老是摆出一副别人欠你二百五的讨债表情,真是人人见了就恨不得给你几拳!啊~~~”夏若想象的翅膀被一枚冷箭射中,于是她从云层中“嗖”的一声直往下坠。——她居然忘了这里是古代,她居然真的把性冷淡的遇瑾当成了好欺负的卓臻!夏若感觉到环绕在身边的寒气更加肆无忌惮地直往自己身上蹿,基本可以预见以后惨无人道的生活。她只好再次华丽丽地流着眼泪、以45°仰望湛蓝多云的苍穹。

遇瑾“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不乐于嫁予我,也不见得我便是出自真心地娶你。”
夏若立马刹住眼泪(囧),不可思议地望着遇瑾。
他在说什么鸟语?
他不愿娶我那干嘛这么急着召我回来?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多欠揍吗?
——若不是他说要娶我,我和柳七……又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么?
夏若忿怼地握拳,直直地盯着遇瑾。
“我已决意取消婚约。你今后是遇家二小姐,这对你毫无损失可言。”遇瑾淡淡地说。
待夏若一拳奋力挥出,遇瑾早已走远。
夏若缓缓地跌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泪水扑簌簌地打在地上。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放声地哭叫起来,宣泄一腔的怨恨。
他把她和柳七愚玩了一会,却还能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走得一身轻松,这算什么?
她一直在逃避柳七的感情,就是因为他对柳七说过日后要娶她为妻;现在却又将她一把推开,这又算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这么欢愉地作践她和柳七忍耐得无比苦涩的感情,然后以无辜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对她说,我们取消婚约?
夏若哭得嘶声力竭,终于身体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在倒下之前,苏白焦虑不安的面孔冲进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和他,仿佛是认识很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锦年一把抓住瑾生瘦骨嶙峋的手,狠狠地问。
“既然不爱,为何要互相欺骗?”瑾生反倒淡淡地问了一句。
苏锦年猛地一甩手,一道蓝光自后射出,打在瑾生身上。
瑾生被一股强大的凌气逼得无路可走,向后飞退,直直地撞在柱子上。“啪”的一声,漆红色的柱子应声而折断,连带着它支撑的瓦顶也“轰”的一声坠地。
瑾生手腕上的墨绿色镯子倏地发出浓绿色光芒,堆在瑾生身上的瓦砾在片刻间便腾空消失!瑾生吐了一口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倔强的眼神,似乎在告诉苏锦年,他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我所有拟订好的计划,教我如何放你一条生路?你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本就不该多出你这只大难不死的妖!”苏锦年冷冷地说道。
“我若娶了她,只怕你会失去苏白。”瑾生关切地说道。一团淡绿色的光照着他,护住了他全身。
“你倒真以为他会放手么?痴儿何以死心。我若不深知他的性子,也不会出此计策。现今,夏若心里装着柳三变,又对他毫无印象。按他的原话,不也该正是我失去他的时候了么?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他并未死心。”苏锦年敛起怒气,平静地回答。
“我早该明白,什么事都瞒不得你。”瑾生苦笑一声,随即又道,“我倒真是不愿娶她!”
苏锦年叹气,反问:“她又何尝愿嫁予你?”
瑾生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问:“如今又该怎么办?”他见苏锦年冷冷地盯着自己看,便长叹一声,坚决地说道:“我自是从你,不再破计。”
苏锦年冷然一笑,一脸鄙夷地讽刺:“我已听过无数形形色色的诺言,到头来也不过如那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瑾生心里一动,原来她遇见了许多男人,却都没一个上了心。瑾生忽而微笑,说道:“将她许予柳三变,如何?”
苏锦年摇了摇头,沉吟道:“此刻据柳三变妻室段氏仙逝不足三年。他二人的不合已明显影响了柳家的气氛。夏若若是嫁了过去,只怕苦头吃不完。我到底不放心。再加上柳三变接下来几连连考皆未能进,索性再一去九州各地解闷,只留夏若孤身在柳家等候,总是对夏若不利。我是万万不愿她涉险。一切都顺她意吧!不到紧要关头莫要出手相阻。我欠她的,大抵是还不清了。”苏锦年说到此处,神色黯淡,一脸歉意。
瑾生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苏锦年轻轻地瞥他一眼,说道:“我暂时还不能施法送她回去。况且,也不见得她舍得回去。最重要的是,她若回去了,只怕记忆将会一切复苏。”
“这是……”苏锦年停下步伐,望着一脸张皇失措的虫虫。
“奴婢……这是二小姐教奴婢唱的歌儿。”虫虫唯唯诺诺地说道。她见苏锦年一脸不凡,观之可生敬畏之意,遂低下头,谨慎而不敢多言。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苏锦年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低声询问。
虫虫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苏锦年,随即明了地点头。
苏锦年像发现什么似的,直直地盯着虫虫看。但见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秀眉,肌骨莹润,心里飞闪过一个念头,便问:“你便是虫虫?”
虫虫含羞地低下头,脸上飞过一片红云。
苏锦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心里已然明白得不离十了。夏若自是熟悉柳三变这一生,甚至读过他的《乐章集》,知道虫娘等妓女在他心里的分量。同时她也自知改变不得历史,只得将计就计给身边的婢女取了这么个名字。以《乐章集》中的只言片语,便可知那虫娘之于柳三变,可谓与众不同。她寻思若某日回去了,总有这么个人值得柳三变用以怀念她。日后,她若是给身边的婢女取名为“英英”、“佳娘”等等,那便都是不见怪的。苏锦年想到此处,不由暗叹夏若的用心良苦,又不禁为她的处境伤怀。
苏锦年忽而想起什么,便又问道:“你不该是安分地待在二小姐身边的么。怎么地跑出来玩乐了?”
虫虫支支吾吾地说:“二……二小姐房里有……有人。”
苏锦年脸一沉,“哼”了一声,命令道:“你快些回去照顾二小姐,照顾好她可是你分内的事。若这点小事也不能做好,你还有什么用处?”虫虫吓得赶紧朝夏若的住处跑去。苏锦年见她已远,只长叹一声“痴儿”,便身形一拧,也朝夏若的房间直飞而去。
夏若看见柳永站在断桥柳岸边,正对自己微笑着,便欢畅地朝他跑过去。及至他不远处,却又猛然发现他身边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足十个月大的、与柳永有着极其相似的眉眼的婴儿。
夏若的步伐逐渐缓了下来。
她呆呆地望着柳永盛着似水柔情的目光在少妇和婴儿的脸上来回转,耳边还涌入他们之间亲昵的窃窃私语。最后,她看见柳永伸手拥着少妇,一道向西而行。他们融洽的背影,正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眼帘消失,消失,直至寻不着半点轮廓。
夏若仰起头,阳光正灿烂,刺得她的眼眸非常疼。
她情不自禁地跑到堤岸边,感受着空气中正在消失的仅存的柳永的气息。她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景庄,景庄”这个令自己黯然的名字。
夏若被一股滑过锁骨的冰凉的液体惊醒,睁开眼却见苏白一脸忧虑地盯着自己。夏若下意识地坐起身,摸了摸还残留在锁骨边上的泪水,想起梦里让自己肝肠寸断的情景,难过地低下头,抱膝而坐。
“夏姑娘。”苏白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夏若抬起头,简单地扫了苏白一眼,继而又垂下头。
苏白低叹一声,说:“你何苦委屈自己?”
夏若咬了咬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吐出一句:“出去。”她把头深埋于双膝间,语气不善地又说道:“出去!”
苏白苦笑一声,仰天长啸,深深地盯着无助的夏若,无比凄楚地说:“好,好,好!”说罢,转身带着无尽的伤夺门狂奔而去。
只剩夏若一人,在偌大的房屋里,难受地缅怀着,她和柳永,仅有那么一点的,过往,
苏白被前来的苏锦年劫住了去路。她身披日光,双手一拦,眼神凌冽。
苏白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苍白。他怔怔地望着苏锦年,忽然扬起右手,确实怎么也刮不下手,只如被石化了一般举在半空中。
苏锦年蓦地仰头苍凉一笑,问:“你恨我?”
苏白沉默不语,但眼神却已分明地作出了回答。
苏锦年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幽幽地说:“很好,好极了。我也恨你!”
苏白愤懑地瞥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手,哈哈大笑地说:“哈哈哈……这好得很。我恨你,而你也恨我。我们正好可以在此刻断绝了这姐弟关系,”苏白耸了耸肩,接着说,“说真的,我从这刻起,一点也不愿做你的弟弟,谁爱做那便允他做去!”
“啪”的一声,苏锦年迅雷不及掩耳地重重地刮了苏白一个耳光,她的身体在微风中颤抖着。“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信不信,”苏锦年恶狠狠地盯着苏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下就撕破脸皮,把夏若给杀了!”
苏白一把抓住苏锦年扬在半空中的左手,眼眸溢出暴戾,低声吼道:“你若敢动她,我决计不会放你一条生路!”话音刚落,苏锦年聚着风力的右手,猛然狠狠地推向苏白的腹部。
苏白吃痛地随风扬起,像失控的风筝撞向树枝,“啪”的一声,整个人随着支撑不起重力的树枝一同坠地。
苏锦年的指甲忽然变得修长而锐利,她眼珠的色泽已从黑色转变为诡异的蓝色!
“杀我?你莫要忘了,我到底比你多了五百年的道行。你也不过只能图嘴皮上的痛快罢了。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向夏若下毒手的,要怨就怨你自己!”苏锦年一面冷冷地说道,一面一步一步地走向重创不已的苏白。
及至苏白跟前,她正要五指爪下去时,却瞥见苏白严重浓重的求生,眼前猛地闪过那张病恹恹的面孔以及那双特有的求生意念无比强烈的眼神。苏锦年见到苏白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在这时,十个指甲蓦地恢复原状,眼瞳的颜色亦从幽蓝变回深黑。她连连后退几步,哀伤地扫了苏白一眼,转身驾风飞速离去。
苏白捂着胸口,朝天倏地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迹染透了他头上、脚边的树叶。一时之间,风吹扬起如被杜鹃啼血浸染的树叶,在苏白身边飘落了又扬起,如此反反复复,场面异常悲凉。
苏白无力地倚着身后的树木,眺望着苏锦年远去的方向。他看到有那么一张熟悉的病容自苏锦年身影消失的方向粗粗地被勾勒出。毫无生机可言的脸上,那两道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对生命向往、对求生渴望的炯炯有神的眼眸。这张让苏锦年心疼不已的脸,这张脸的主人一直被苏锦年所魂牵梦萦,这张脸的主人的名字叫做“李长吉”。
苏锦年如海藻一般柔软的长发在冷风中飘荡,一如她飘忽不定的支离破碎的心。
自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已有一千一百九十一年。
“一千多年过去了呵,”苏锦年叹气道,“不是,是才一千多年而已……”她凄楚无比地笑了笑。
是的,不是已有一千多年了,而是,而是才一千多年而已。
悠悠千年岁月里,时间从她身边碾过了一年又一年,却终究碾不断她对他理还乱的成疾相思。是谁说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仇恨和思念?时间是如何爬过她的皮肤,她已记得不大清楚了,她只知,纵然光阴荏苒,也割不断她用思念编串起来的,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题~外~话:
hapterT到ChapterTlve写的是苏锦年和李贺的故事。算是作为第一个出现的番外篇吧。需要得到大家见谅的是,五一前三天我要面对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所以,很对不起大家,ChapterElev可能要考完以后的下一个星期天才会传上来。我保证如果考砸了俺还是会平复心情来写小说的。(大家还是祝福我能考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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