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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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若糊糊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赶紧检查衣衫是否凌乱不堪。发现一切无恙,她放松地舒了口气,跳下床想出去走走。
一推开门,一股风迎面吹来。夏若在微风的轻抚下,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什么时候,自己和某个人,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下,互相对望着?她愣了一下,暗笑自己小说看多了。
夏若顺着楼梯往下走。千年前的楼梯耶,由良木而制成,又涂上一层朱红,踩下去的感觉真不赖。要不是因为古代女子讲究娴熟,她立马又蹦又跳,看看这梯子能经受得了多久,几时才会“轰”的一声倒塌。她打量四周,估计自己此刻应在客栈无疑,便当下寻起柳永的身影。毕竟自己举目无亲,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了。
那日,风轻云淡,花开叶绿,在空气里漂浮着一丝丝夏天的气息。那刷白的墙面上,有树影投落,也有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疏落在墙面的光斑,一池清水上,有几片绿叶轻浮,也有零星几片花瓣夹杂其中。
夏若站在池水边,俯下身掬起清水,不亦乐乎地看着水从指缝间顺流而下。
她不知道柳永已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许久了,亦不知道他的眼眸里满是愁伤,更不会知道他心里的愁肠已打了几千个结,怕是再也解不了了。
夏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有损形象,便百无聊赖地直起身子,甩干手。一转身便看见柳永站在不远处,她笑着快步走过去。经过几日的相处,二人已然相处融洽。夏若笑着问:“不知柳公子近日有何打算?”
柳永挑了挑眉,说:“遇兄前几日派来的家奴说了,要你再待在这里等他几天,他很快便会动身前来接你回江宁。夏若姑娘不用焦心……”夏若听得欲哭无泪,赶紧扯开话题,一连满不在乎地问:“呃,遇公子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么?对人冷冰冰,不好接近。小女倒是忘了当初为何会……”夏若顿了顿,脸一红,接着说,“会倾心于他。”
柳永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轻轻地说:“夏姑娘不记得了么。当年遇兄在返乡途中见到姑娘形影相吊,无依无靠,狠不下心舍弃姑娘,便带姑娘回去了。”
夏若大吃一惊,一副“我的妈呀他性冷淡耶怎么会乐于助人呢”不可思议的表情,又问:“他这般劳师动众地回去,莫非是初娶?”
柳永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说:“遇兄的发妻于三年前逝世。”
夏若立马一脸黑线,嘴抽搐。原来他性冷淡的原因是这个。完了!按小说情节,这种人一般都很难伺候。要不是因为柳永在面前,她肯定又要朝上空比一个中指。
柳永忽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挽起夏若散发着发香的青丝,像女子抚摸着上等丝绸一般爱不释手。夏若觉得自己的心跳跃得很快,就差没破胸迸出。(囧)柳永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此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迫近她,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抑或说,她心甘情愿它的入侵。
柳永见她双颊潮红,低叹一声,放下手,低吟道:“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夏若突然眨了眨眼睛,破气氛地问:“尤云殢雨,何意?”
柳永脸一红,别过去,完全不知道夏若正抿着嘴偷笑,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柳永脸红了耶,比起他一副书生气,更接近常人。夏若更喜欢这种会脸红害羞的他。
夏若转念一想,故作惊羞地嗔怒:“你,你,好你个柳公子,惊这般取笑小女!”她跺了跺脚,发足奔向池边,背对着柳永奸笑。(囧)
柳永一急,深信不疑夏若生气了,赶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期期艾艾地解释:“夏……夏姑娘,柳某纯属……纯属无心之过,你……你莫要生气了。”
夏若仍是一副“我就是要玩死你”的表情。背对着柳永,嘟起嘴不满地说:“柳公子把小女当成什么了?古语有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却欺到我头上了,这不等于欺辱了遇公子么!”
柳永本欲伸手去拉夏若,听到“遇公子”三个字,手在半空停了半响,随即无力地放下,他无奈地笑了笑,诚恳道:“夏姑娘若是执意不原谅柳某,柳某只好下跪请罪。”他见夏若无动于衷,撇开“男儿膝下有黄金”之言,一咬牙,缓缓屈膝跪在地上。
夏若听得身后传来轻响,连忙转过身,见柳永真的跪下,又惊又急。她俯下身去拉他,嗔道:“柳公子你在做什么呢,苦煞小女了!快起来吧!”柳永却歉意地望着她眼波流转的双眸,庄重地说:“夏姑娘若是不原谅柳某,柳某也只好长跪不起了。”
夏若愣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她无暇意识这是多么俗烂的情节,一心扑在柳永的话里。他说的可是心里话?日后他将在花街柳巷沉迷的时候,又可是真心对每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都说这番话?那么,那时的他是否会记得今日的所作所为?在这一秒,他到底有没有,像她一样,奋不顾身地开始沦陷?
不管柳永说的是否出自真心,夏若都被感动了。就算是卓臻,也从未这样对待她,把她看得无比重要。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怀春少女,不曾经历爱恨情仇以及生离死别,在风流翩翩、温文尔雅且重情重义的柳永面前,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如果说早些只是倾于他绝叹的才华,那么此刻则倾心于他不经意流露的真诚。
夏若扯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嘻嘻哈哈地说:“我早就不生气啦!你再这么站着,怕只怕日后三人成虎,流言蜚语总是难以解释清楚。”柳永见她摆出一脸“你上当了”小人得志的表情,立时疑心她方才在捉弄自己,当下站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夏若。
夏若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喏,小女又没指意柳公子以下跪来赎罪,这可是柳公子自我决定的,与小女无干!”

柳永宠溺地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翼,无奈地说:“夏姑娘好生狡黠!”夏若正在感动他方才的动作,哪里注意到柳永伸手欲挠她。柳永的手还未触及她时,夏若蓦地回神,吓得连连后退。——她身后是一泓清水,脚一踏空,整个人往后仰,夏若惊得花容失色,心里立马大骂柳永笑里藏刀是小人,不得好死。幸得柳永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顾不上避嫌,伸手一拉,把夏若拽到怀里。夏若把脸藏在他怀里,脸微微发烫,心里却分外甜蜜。
他们在呼吸着彼此散发的气息,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世界上只有他二人在相拥禁忌。
夏若心里想的是柳永日后的蹉跎多舛,柳永心里却顾忌着夏若终将会成为遇瑾的妻子。
只是二人都不愿放手,在恨相见晚的同时,默契地珍惜着眼前的来之不易。他们身边仿佛开满了一簇簇鲜花,从层层花丛中,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出,欢快地围绕着他们飞转。
夏若猛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隔着姓遇的(囧。夏同学无比期望以后直接喊他“的”。~><~)。柳永和他的关系不薄,她不可以,这么残忍地,捻断他们之间的情谊。夏若咬了咬牙,轻轻推开柳永,伤心地别过脸,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心如刀割般隐隐作痛,幽幽地说:“柳公子请自重。我们不可以……”
柳永震了一下,苦涩地笑了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向夏若作一辑,眼睛却望向别处,说:“对不住。”
夏若转过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孤独无助的背影渐行渐远,影子在地上拉得斜长,一直延伸到柳永心上。柳永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直叹生不逢时。若是自己早于遇瑾遇见夏若,又会是别样的光景吧。——只是,夏若又可会心甘情愿屈尊当他的侧室?他亦无力违背父母的旨愿,断然休掉段氏,尽管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然变调。说到底,他和夏若也只是有缘无份,命中这么一折无奈的邂逅罢了。
夜未央,月华如沐。夏若推开窗,夜风吹过,冷到心上。她遥望远方若隐若现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像一条创伤累累已奄奄一息的苍龙。那一抹冷月的微醺,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映照她内心充盈的悲凉。
只有在无助时,才格外想家。
想念厨艺并不怎么好、脾气又暴躁却无时无刻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想念喜欢上卓臻却一直碍着自己的情面而不敢诉心底事的好友晓菁,想念其实一直把自己当成兄弟、却把双方推入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暧昧中的卓臻。
夏若鼻子一酸,泪水迫不及待地滚落。是谁说爱情就像一个站台,一个下去了,又会上来一个。——可是为什么这次上来的,偏偏是柳永?隔着千年与他谈情说爱,她并不怕;预见柳永日后仕途不顺,红颜知己数不胜数,她也不担心。——她只忧虑柳永与姓遇的之间的情义会因微不足道的她,而不复存在。她仿佛看到了那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在阳光下,“轰”的一声倒塌。在飞扬的瓦砾中,她看到与他们有关的过往历历在目,妖冶地刺痛她的双眸。
“姑娘,姑娘!”忽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止住了她源源不断的泪水。夏若抹去泪痕,对着镜子里愁眉紧锁的夏若咧嘴努力地笑了笑,便前去开门。
夏若一打开门,小二张皇失措的脸孔扎入眼中。夏若奇怪地看着他,忙问发生什么事。小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天二间公子……饮了一个下午的酒……刚才一直在喊……您的名字。你且行个好,倒是去看看……看看他呀!”
夏若正想冲出去,却想起什么,敛起一脸浮现的慌张,沉吟道:“多给柳公子喝些醒酒药便会好起来的,不必这么小题大做。”她见小二欲言又止,便接着说:“况且,他的房间,我一个姑娘人家,总是不方便进出。只好劳驾你了,小女先在此多谢了。”说罢,转身踏入房,把门紧紧关上。小二在外头嘀咕了什么,又是几时走的,她完全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屋内,对着镜子里口是心非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掉眼泪。
这种压抑的感觉为什么这么似曾相识?她努力回想,却仍只是徒劳。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犹如一座残败的空荡荡的庙宇,惘然若失的气息在四周萦绕不散。她,到底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柳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望了望桌面上狼藉的酒杯,心里一片冰凉。他摸了摸额头,轻轻叹了口气。哪怕屋外一派生机,在他眼里,也只是满眼的萧条。
柳永走到桌边坐下,手里把玩着小酒杯,低吟道:“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始终。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拚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他最后一个字咏完,夏若便推门而入,踏着一屋子的酒气冲天,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
“方才遇公子遣派来传话的小厮告诉小女,遇公子有事要处理不能前来迎接,已派了家奴来接送小女。小女今日未时便会启程动身前往江宁。遇公子再三叮咛,小女应前来告谢柳公子连日来的关照。”夏若端庄地说道,盈盈一福,便转身离开。
“夏姑娘!”柳永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夏若停下脚步,但并未回身。柳永一声苦笑,接着说:“代柳某向遇兄问好,并嘱之,过段时日柳某自会前去江宁,祝贺二位……新婚燕尔……”夏若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投去了柳永第一次切肤地感受到她双眸中深刻的绝望。
夏若微微启朱唇,绝然地说:“多谢柳公子。”这七个字犹如一把铁锤,一次又一次地重锤着柳永负荷的心脏。他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地望着夏若,一连说了好些个“好、好、好”,便再无下文。
夏若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柳公子好生保重,小女要回房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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