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极初传幕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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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相述片刻,张三丰便唤来两个年轻道士,将殷梨亭抬进偏阁,颜天瑜随即付给四个汉子几两银子,才随着众人向紫霄宫三清殿行去。
待众人进得三清殿内,又见一位四十逾岁的中年男子坐在软倚上对众人点头微笑,不过神情中却有些忧愁。
张三丰道:“这是老道三徒儿俞岱岩。”
颜天瑜下一刻想起俞岱岩当年也是受大力金刚指力所伤,全身各处关节骨骼尽断,至今瘫痪,不能行走,拱手道:“俞大侠好!”
俞岱岩坐在软倚上面,不能起身,微笑道:“颜少侠过奖了,我一个残废之人,日常生活尚且不能自理,哪里还是什么大侠?”他忽见殷梨亭也和自己一般模样,兄弟情深,不禁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小道端上来清茶,几人聊了片刻,颜天瑜从交谈中了解到张三丰不仅是武功高绝,且是博古通今的智者,对他的敬佩登时增添几分。而俞岱岩虽是身残之人,言语之间,也颇有见地,只是难免透露出自卑和无奈之感。
颜天瑜道:“请问张真人,宋大侠等人回来了没有?”
张三丰道:“远桥他们至今还未返回。”
颜天瑜道:“其实我得到一个消息,参加围攻光明顶的六大门派掌门及弟子都不知何因失去了踪影。”
张三丰道:“什么?”
俞岱岩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颜天瑜道:“消息绝对可信,殷六侠也是晚辈在六大门派失踪的草原附近发现到的,那时他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张三丰神色微微变白,眉头微皱,不禁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颜天瑜见张三丰愁眉不展的样子,故意岔开话题道:“俞三侠和殷六侠并不是无药可治,若能找到‘黑玉断续膏’必能治好他们折断的骨骼,只是……这‘黑玉断续膏’晚辈本门也寻找多年,但始终查无音讯……”
张三丰道:“颜少侠不必太放在心上,一切让它顺其自然吧。不妨颜少侠和凤姑娘在武当山住上几日,让老道尽尽地主之谊。”
颜天瑜道:“那晚辈和凤姑娘就叨扰几日了。”
张三丰道:“呵呵,怎会叨扰?老道开心还来不及呢。”
在武当山上,一连数日,大多时间颜天瑜都在指导凤欣如一些本派的基本吐纳之法,其次又传了一套“小蝴蝶掌法”让她防身,几日下来,凤欣如已经练得似模似样。
颜天瑜亦时常去找张三丰畅谈一番,在武学上有不解的地方,就请他指点一二,张三丰毫不吝啬,只要颜天瑜有困惑的问题,他能都在谈笑风生中随意解开,更是将颜天瑜当作自己的忘年之交。
翌日夜里,武当山半山腰,忽见有一个人发足急奔,光头大袖,是个僧人,脚下轻功甚是了得。那僧人一路上山,将奔至武当山顶时,只听得一人喝道:“请问是哪一路的朋友,深夜光临武当?”喝声甫毕,山石后闪出四个人来,两道两俗,当是武当派的第三四代的弟子。
那僧人合十道:“少林僧人‘玄相’,有急事求见武当张真人。”
为首的一个年轻道士道:“原来是少林玄相大师。大师远来辛苦,请移步敝观奉茶。”
只听玄相大声道:“来不及了!请道长立即禀报张真人,事在紧急,已是片刻延缓不得!”
武当派内,清风和明月急冲冲的抬着一个软椅,清风道:“明月,你可知为何俞三师伯这么晚还要我们用软椅接他?”
明月道:“听其他师兄说,适才有个玄相大师上山,说是有急事求见太师傅,但太师傅正和颜公子探讨武学,实不好打扰,最后唯有由卧床多年的俞三师伯接见。据闻俞三师伯接见玄相大师后,面色极为凝重,更决定与玄相大师去找太师傅,所以才会叫我们抬这软椅去接他。”
清风道:“什么?连俞三师伯也要见太师傅?那事情一定相当紧急了,到底是什么事?”
“清风!明月!”忽地有一个人飘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道:“你们还认得我吗?”说话的正是张无忌。
两人登时吓了一跳,凝目瞧去,依稀有些面熟,明月忽叫道:“啊!你是无忌小师叔!”
原来他们两个是张无忌当年在武当医治寒毒时所认识,由于三个人年纪相若,当年常在一起玩耍,故十分稔熟。
张无忌道:“清风,让我来假扮你去抬三师伯,瞧他知不知道。”
清风踌躇道:“这个……不太好吧?”
张无忌道:“三师伯见我病愈归来,自是喜出望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责骂于你?”两人素知自张三丰祖师以下,武当六侠个个对这位小师叔极其宠爱,他病愈归山,那是天大的喜事,他要开这个小小的玩笑,逗俞岱岩病中一乐,自是无伤大雅。
明月笑道:“小师叔怎么说,就怎么办吧!”清风当下笑嘻嘻的脱下道袍和鞋袜,给他换上。明月替他挽起道髻。片刻之间,已变成一个小道士。
这时,一个中年道士摆手道:“你们嘻嘻哈哈的在搞什么鬼?为何还不来送俞三师伯去见太师傅?”
明月叫道:“是!我们来了啦!”
如是这样,张无忌便扮作一个年轻道士,与明月一起抬着瘫了的俞岱岩,并带同刚才那个上山的少林玄相大师,一同去张三丰所居住的竹屋。
不一会,明月和张无忌便抬着俞岱岩来到竹屋之前,停下软椅,忽听得隔门传出张三丰苍老的声音:“少林派哪一位高僧光临武当山,老道未克远迎,还望恕罪。”吱的一声,竹门推开,张三丰缓步而出。
万料不到,张三丰未待任何人前来通报,竟已远远从玄相的脚步声,听出他的武学门派,甚至内力深浅。这份已臻化境的修为,除了俞岱岩早知其师功力越来越深湛而未感以外,玄相却当场为之讶然。
但更令玄相讶然的是,当颜天瑜走出屋外时,他竟然毫无察觉,当他开口出声才发觉张三丰身旁还有一位白衣公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只因他在短期内更上层楼,内功已由实返虚,自真归朴,任何举止脚步已不露任何功力痕迹。
玄相合十道:“小僧少林空相,参见武当前辈张真人。”
张三丰还礼道:“不敢,大师不必多礼,请进详谈。”六个人一起进了小院竹屋。
玄相道:“张真人,玄相此番赶来武当,全因我们少林已惨遭千年未遇之大劫……本派自方丈玄慈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屈被擒,仅小僧一个拼命逃脱……魔教大队人马已向武当而来,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张真人一人之手了……”说着眼泪直流,放声大哭起来。
饶张三丰百年修为,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亦是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说道:“魔教竟然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遭魔教的毒手?”
玄相道:“是这样的。玄智、玄性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大门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留寺僧众,日日静候佳音。这日山下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玄慈师兄得讯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玄智、玄性两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众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玄智师兄唯唯否否。玄性师兄忽地叫道:‘师兄小心,我们已落入人手,这些俘虏尽是敌人……’本寺僧众全没料到那数百魔教俘虏竟能突然动手,一时间被杀个措手不及……同时更发现大院子的前后退路亦已被三个神秘高手堵截堵死。这三个高手武功之高,绝不下于诸位师兄,就如同虎入羊群,不断残杀本寺僧众,最后不但我们全寺僧众被杀个清光……就连我们武功最高的空性师兄,亦惨死在其中一个高手的爪下!”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张三丰黯然道:“唉~这魔教如此歹毒,行此恶计,又有谁能提防?”
只见玄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层油布,再打开油布,赫然露出一颗首级,正是少林玄性大师。张三丰、颜天瑜、张无忌都识得玄性面目,不禁“啊”的一声,一齐叫了出来。
玄相道:“张真人,小僧在敌人不觉间,冒死抢得玄性师兄的法体,但这个大仇如何得报?还请张真人为我们少林主持公道……”说着将玄性的首级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伏地拜倒。
张无忌想起光明顶上比武较量之际,玄性高僧慷慨磊落,豪气过人,即使败阵仍不失高僧风范,实不愧为堂堂少林的一代宗师。想不到这个一个好人,竟落得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心下甚是难过。

张三丰见玄相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相扶,说道:“玄相大师请起,少林武当本是一家,少林这段血仇,我们武当亦义不容……”他刚说到这个“辞”字,冷不防砰的一声,玄相双手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张三丰武功之深,虽已到了从心所欲、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这个身负血仇、远来报讯的少林高僧,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在一瞬之间,他还道玄相悲伤过度,以致心智迷糊,昏乱之中将自己当作了敌人,但随即知道不对:“少林派外门神功‘金刚般若掌’?”
玄性狞笑道:“嘿!你知道就好!你丹田中了我这招豁尽十二成功力的金刚般若掌,今日是死定了!”
张无忌、俞岱岩、明月三人蓦地见此变故,都惊得呆了。俞岱岩苦在身子残废,不能上前相助师父一臂之力。张无忌年轻识浅,在这一刹那间,还没领会到玄相竟是意欲立毙太师傅于掌下。两人只惊呼了一声,而颜天瑜忙要出手之际,便见张三丰左掌挥出,他纵然丹田重创,仍手起掌落,鼓劲最后一口余气,劲掌砸中玄相额顶。玄相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跌地上,没哼一声便已毙命。
颜天瑜忙道:“张真人,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即住口。只见张三丰闭目坐下,片刻之间,头顶升出丝丝白气,猛地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道:“少林派的……金刚般若掌……果真……非同小可,这玄相……也是个……功力……极高的高手,看来我……非得要静养……三个月,伤势……难癒……”
张无忌心下大惊,知道太师父受伤着实不轻,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瘀血,凭他深厚的内功,数日即可平复,但他所吐的却是鲜血,又是狂喷而出,显然不仅丹田,脏腑也受重伤。
忽地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到了门外,听他脚步声急促,显是十分慌乱,却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俞岱岩道:“是灵虚吗?什么事?”
那知客道士灵虚道:“禀告三师叔!魔教大队人马已到了观外,要见祖师爷爷,更口出狂言,说要踏平我们武当派……”
俞岱岩喝道:“好卑鄙!魔教找那个玄相来暗算师傅,如今师傅已受重伤,难以运气御敌,他们果然乘虚来了!”
张三丰缓缓睁开眼,说道:“魔教大举上山,不知远桥、莲舟他们是否平安?岱岩,你说该当如何是好?”张三丰一声长叹,俞岱岩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师傅。只因他已瘫痪多年,此刻武当山上,除了师傅之外,其余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微不足道,出去御敌也只有徒然送死的份,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三丰道:“灵虚,你去跟那些人说,我一会出去相见,让他们在三清殿上等着。”灵虚答应着去了。
俞岱岩道:“师傅,你丹田伤势如此严重,怎可再出去御敌?”
张三丰站起身,道:“岱岩,生死胜负,何足介怀?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最近得悟武学精要,将我向来以柔克刚的太极武学,演化为一套更上乘的‘太极拳’和‘太极剑’。我此刻便尽数传予你吧。”
俞岱岩道:“师傅,我残废已久,哪还能学什么拳法剑术?且强敌已经入观……”
张三丰面色苍白道:“岱岩,别再说了。武当开派以来,一直多行侠义之事,以大数而言,决不该自此灭绝。且武当派一日的荣辱又何足道?但我这套太极拳和太极剑跟自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只须这套武学能传至后世,我武当派必名垂千古。”说到这里,张三丰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似浑然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
颜天瑜拱手说道:“张真人,武当派之难晚辈义不容辞,必当全力相助,那晚辈便出去看看。”
张三丰道:“颜少侠不必离开,这套武学你能记多少便记多少。”接着对俞岱岩道:“这就是我太极拳的起手式,岱岩,你身负我平生绝学重任,可要好好的记着了。”
张三丰左掌对成阴掌,右掌翻为阳掌,便开始将太极拳的精要,一招一式的演下去。但见他行招间忽然轻灵似羽,忽又凝重如山,忽缓忽疾,变幻无端,令人叹为观止。
颜天瑜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暗叹道:“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身负北冥神功,更学得移花接玉神功,武功本就极高,故比一般高手更快领会任何武学,他一经领会这套太极武学,更越看越是入神,但觉张三丰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精微奥妙,实是开辟了武学中从所未有的新天地。
约莫一顿饭时分,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上步揽雀尾,单鞭而合太极,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虽在重伤之后,但一套拳法练完,精神反见健旺。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说道:“这套拳术的诀窍是‘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十六个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这路拳法的要旨。”当下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张三丰见俞岱岩脸有迷惘之色,问道:“岱岩,为师这套太极拳已经整套使罢,你懂了几成?”
俞岱岩道:“弟子愚鲁,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诀都强记住了。”
张三丰道:“唉~那也难为你了。若莲舟在此,当能懂得五成。当年你五师弟翠山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
俞岱岩虽只悟得三四成,但颜天瑜领略的可就多了,而一旁的张无忌也领略甚多,且张三丰每一句口诀、每一记招式,都令他们有初闻大道,喜不自胜之感。
张三丰道:“这拳劲首要在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正要往下解说,只听得前面三清殿上远远传来一个苍老悠长的声音:“我们等了这么久,张三丰老道怎么还不现身?这臭老道既然龟缩不出,我们就把他的徒子徒孙先行宰了!”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好啊!先一把火烧了这道观再说!”
竹屋和三清殿相距二里有余,但这两人的语声都清楚传至,足见敌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确亦不凡。
俞岱岩听到这等侮辱师尊的言语,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张三丰道:“岔岩,这是敌人的激怒之法,你千万别要动怒,否则不能忍辱,又岂能负重?你全身残废,敌人不会对你提防,即使一会在三清殿发生什么事,甚至师傅或许会……,但敌人亦可能会留你一条生路。所以你千万要戒急戒躁,否则我苦心创制的太极拳不能传之后世,那你反而便成为我武当派的罪人了!”俞岱岩只听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知道师父此言的用意,不论敌人对他师徒如何凌辱欺侮,总之是要苟免求生,忍辱传艺。
俞岔岩道:“是,弟子谨尊师父教诲。”
张三丰大袖一挥,道:“好!那我们现下就一起到三清殿,看看魔教到底有何本事,可以踏平武当?”说着走出门去。
俞岱岩道:“抬我跟着师父。”明月和张无忌二人抬起软椅,跟在张三丰的后面,颜天瑜亦随即跟在他们后面,当他见到抬着软椅的张无忌,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只因他知道,此次来得绝非是明教中人,看来一直藏在幕后的黑手终于浮要出水面了。
殿中一个壮汉叫嚷道:“臭老道,你再不出来,就莫怪我们不再客气!”
只见三清殿上,此刻黑压压的尽是人影,共有三四百人之众,除了为首数人各穿本服,其余人马尽皆身穿明教徒众服饰。
“你们早就已经不客气了……”纵然张三丰已身受重伤,但其大名威震武林,一时间亦引得众人目光尽皆落在其身上,不愧一代武学宗师的超然风范。而张三丰甫进三清殿,便已居中一站,却不说话。
俞岱岩大声道:“在下俞岱岩,这位正是我师尊张真人,你们来到武当山不知有何见教?”
先前那个叫嚷的壮汉,大笑道:“哈哈,有何见教?这样笨的话亏你还能问得出来!告诉你!只要我们教主一到,你们武当就大祸临头!”
张无忌只见他们半数穿着明教徒众的服饰,只有数人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分,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数百人拥在殿中,一时也难以细看各人面目。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呼道:“教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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