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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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6:10。
一大清早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收音机对全世界告说,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适于旅行、购物、成家、立业、锄大地。
昨夜热情地用自已身体在广场上制造拥挤的人群,早经渐次散去,新朋旧友们亦在相互间关于新年新世纪的美好祝愿声中各奔东西。最后离去的是女孩,她静悄悄地,默默从杜转身边退去。人去楼空的大排挡里最后只剩下忙于收拾的老板和闲极无聊的杜转。
“猪,你老老实实说,我是不是一个窝囊废?”
杜转瞪着不停在他眼着晃动着的那个剃得锃亮的光头。光头的主人,大排挡的老板朱飞,正将他那个有名的大脑壳背面对着他,一面口里哼着不成曲调的小曲儿,一面手脚麻利地忙着收拾家什。
天就快要亮了。
“这还用的着老实和不老实么?你就是个窝囊废,老子我也是。”
被人用猪来借代的家伙极快活地摇摆着他那号称小城一景的光头,说。
“我们都是窝囊废。每一回都窝囊死一个笨蛋……”
朱飞接着唱了起来,用的是游击队之歌的调子。
“窝囊废又怎么着,不都是活着喝酒醉了哭么?我操。窝囊废总比市里哪帮子猪头三来得好吧?至少没机会生喝点人血。虽然老子特别地想喝人血。”
“我说死猪,你就别在哪儿义愤填鸟了。打这地儿数过去,那个地球人不知道你老人家是二十世纪著名愤青阿?今儿个可就是新世纪了,你老小子有么子想法么。”
“啊——!在这美好的——新的——世纪里,我决心——挣点票子,孝顺老子,娶个妻子,生个儿子,不做龟子…你小子有病啊,是不是要闹着我给你写份儿决心书。顺带再来段儿诗朗诵?我说,你小子还想怎么着?”
是阿,还能怎么着?我还想怎么着?我还能怎么着?要走的走了,走不了的就留了。杜转苦笑着,或许都怪昨夜被女孩勾动起的那些东西,一时之间,没法消失吧。
“我小的时候,想做只猴子,我想做那个神通广大的猴子。象他一样无拘无束,遨游于九天之上。可是后来我发现,再怎么着这天也要遮我眼地也要埋我心众生永远不会明白我意诸佛依然在天上冷笑。”
“于是我不想做猴子了,我想改做拿破仑。只可惜我很快又发觉,在大街上顺个车轮子倒是三几十秒的事,可要想人模狗样儿手里拿个破轮子,得先跟门房二大爷点头哈腰三五十年,才没准房子里头的大爷赏个小小轮子让你捏着。”
“我只好想去当个陈景润。六平方米房子和每餐二两白米饭,那日子咱还算扛的过来,咱身体倍儿壮,耗得起。脑汁儿虽说不够用,可天道不也是老是说会酬着勤么。哎。”
“问题是就那六平方的破房子里面还老有一堆子苍蝇蚊子,老在翁翁翁翁乱嚷嚷。所以后来我就爱上盖哥了,走走未来之路也不错啊。”
“可惜咱就是没盖哥那命,船儿晃个三下两下的就连胆汁都吐在河水里了。没想法了,咱只好去挣票子。不是说有了票子,就是一切人的老子么?可谁想那些个TMD的票子们,爱混蛋的都在镜子里飘飞,不爱混蛋的就都在水心里乱晃,就是没个谁愿意到咱手里转转的。都瞧咱不顺眼。”
“罢罢罢。老子反正就一窝囊废了。”
注意到大排档老板已经是一副周星驰看罗家英的眼神,杜转赶紧打住。
“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小子还挺会抒情啊?知不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当当当当?要不要我把你打成当当当当当当当?赶紧儿过来给我帮忙,你小子别指望能白吃白喝完了就玩儿会抒情然后拍走人。”
朋友的忙自然是要帮的,尤其是正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时候。杜转懒懒地站起来,走过去开始帮着收拾一片狼籍的桌椅,当下人世间里少却许多废话,生生多出来一名劳动人民。杯碟碗筷们紧跟着开始辟里碰楞地乱响,敲奏起好一大阵子的厨房交响乐,瓷具奏鸣曲。
“噢!总算搞定啦!”
杜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吁出一口懒气。突然之间,懒腰和懒气都轻轻停顿了一下,因为在他视网膜上突然间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虚象,同时耳朵里条件反射一般接收到极其清脆悦耳的“叮——!”的一声。
一个戒指!
“这东东谁的?你的阿?你小子行阿,赶紧给我招认了,新近到底又欺骗了谁家的清白好女儿的纯洁感情?”
因为近来手头颇窘,所以这一段儿杜转对于能用来换钱的家什实在是百万分地敏感。虽然只是眼神无意中扫过,但却跟按住了ALT一样有杀错没放过。(注1)
一头猪以为被杜转捉住了什么把柄,抑或杜转在他店里捡到了一大注钱,于是立马跳了过来,定睛一看。
“靠,你要不说,我都就要忘掉这破玩意儿了。前些天一个外地老头吃好了喝足了说钱包丢了用来抵饭钱的,硬说这是二十四K金,值不少钱,TD,金子有这么亮晃的吗?铜的!上面镀的那层金灿灿的多半还是油漆。MD,简直是屁钱不值,白让他混了顿饭吃。要不是看他老成一把骨头了,老子一定把他扁得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本来还以为今天咱这头马儿能吃上一回夜草呢。看来咱就是不叫财宝待见。得,我弄回去哄哄我姐的宝贝女儿。”
杜转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顺手把铜戒装进裤袋。
※※※
午间的阳光毫不客气地冲进乱糟糟的房间,掠过桌上的书和电脑,异常毒辣地在杜转破了好大一个洞的睡裤上投射下一个明晃晃的光圈,一心一意为全世界标明他的位置。
杜转撅着,头头脑脑全扎在被窝里,睡得跟个土拨鼠儿似的,一面打着呼噜,一面还全身摇啊摇啊摇。他正在做着一个摇着小船,载着阿娇去外婆桥的美梦。
“舅舅,舅舅,你就起来吧,太阳都晒你了。舅舅,舅舅,妈妈叫你起来吃饭了。”
四岁半的小女孩推着她舅舅紧紧卷在被筒里的身体,不断地奶声奶气地叫唤着。被称为舅舅的家伙的嗯嗯哼哈地哼哈二将一回,翻了个身,把烤得灼热的挪进墙角的阴影里,却不肯睁眼,反而把被子卷得更结实了一些。小女孩够不着躲进里床的杜转,只好费力地爬上床去,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扯他耳朵。
“舅舅是个大懒虫。大懒虫起床了。”
可是作舅舅的,反应仍旧相当迟顿。于是不满溢于言表的小女孩开始往她舅舅身上跳。
踩,踩,我踩。嘻嘻嘻,我再踩。
这叫醒服务第一必杀技果然大见效果。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用不到八下,杜转就已经口吐白沫,不辩东西地爬了起来。小姑娘从他身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拖下床。
“舅舅你快去洗白白,妈妈今天做了好多好多好吃菜菜哦…”
就这么着,完全一副睡眼腥松俏模样,三分清醒七分迷糊的杜转被小女孩拉进了卫生间,被动地在手里被塞进了支牙刷,脖子上被挂上块毛巾。小姑娘完成了自已的任务,一面开心地往外跑,一面奶声奶气在催促:“舅舅你可快点刷白白噢,不然我可把好吃的菜菜都吃光光了哦。”
站在卫生间里小小地发过一阵呆之后,杜转开始心不在焉地胡乱刷起牙来。
左一下,右一下,前前后后再一下。偶然抬眼一看,镜子里,顺着他嘴角往下淌的,白白的牙膏里夹杂了一些瘦瘦的红。
嗯,肯定是牙床又给刷出血来了,近来一定是胡萝卜吃得太少,明天得出市场去逮一堆回来啃啃,杜转糊糊地想。习惯性地用手去抹了一下血沫子,连口水带血渍甩在地板瓷砖上,他也懒得弄水去冲,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刷着。
从开始刷牙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就感觉自已身上有点不大对劲,但直到他把湿漉漉凉冰冰的毛巾往脸上抹,被凉水刺激到的整个人一下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今天早上回到家时实在是太困了,连澡都没有洗就爬上了床,满身酒气汗气粘粘糊糊,理所当然地会造成身上不舒服的现实。更重要的是,一会儿在饭桌上肯定少不了受数落。
为了避免这种绝坏状况的出现,杜转赶忙转过身急步跑回房去,随手从床头抓出起几件衣服,打算要洗个澡。
他关上浴室门,刚要把换洗衣服团在一起丢进洗衣机,只听“叮——!”地清清脆脆的一声,一个戒指从刚换下的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在地上绕阿绕阿绕阿绕地绕了好几个圈,最后缓缓滚落杜传脚下,卡在一条瓷砖缝里。

哦,这是今早上在猪那儿顺手牵来的羊,一会儿拿出去哄哄可爱的小外甥女。杜转弯下腰去想要把铜戒捡起。
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戒指,指尖就开始向他的神经中枢传递过来一种奇异感觉,当他把戒指从地上拈起来时,一股难于形容的冷浸浸气息沿着指尖飞快地延蔓上来,刹时间便深入骨髓,继而入侵大脑。
杜转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失手把戒指再次掉落到地上。
※※※
“猪!猪!猪!”
一脚踢开朱家大门,杜转就咋咋呼呼地跳上床去,开始蹂躏已经完全睡成一头猪的朱飞。被虐待的猪以不变应万变,管你兵来将来,水来土来,总是一招“zzzzZZZZzzzzZZZZZzzz”神功作为回应。
俗话真是一点没说错,果然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想到半小时之前躺在床上扮演抵抗分子的角色还是自已,杜转真是有些儿哭笑不得。
摇,踢,打,搓,扔,骑,踩,甩…
在把自已掌握的十八般武艺全部用光之前,杜转终于成功地把真猪都没那么真的猪猪给弄醒了。
“TMD,谁有你这么个朋友谁倒霉,说!这回要借多少?快点,老子要睡觉,没空陪你折腾。”
伸手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尚且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朱飞非常不满地偏着头猛咕哝。
杜转把手伸到对方的鼻子下,摊开,手心里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只戒指。
“猪,这回我们真捡到宝了。”
“狗P宝阿,今早上我就说了,铜的。我靠,就算这是金的吧,这小小的一圈儿,也值不了么子钱阿,亏你还去弄了个盒子来人模狗样地装着,你想笑死我啊?还是真穷糊涂了?”
“你摸摸看,是不是特别特别的冰?铜的能有这么冰么?这说不定是个那朝那代失传的宝贝儿呢,回头拿去出了手咱就大发了。”
看杜转说得这么煞有其事般认真,朱飞倒是不好意思再不经过调查研究就一口咬死他。他伸过手去摸了摸,跟着马上抬手去摸杜转的额头。
“你小子是不是在发高烧?冰?冰你个死人头。”
紧接着顺势往床上一倒,说:“滚。”
杜转不死心,自已伸手去摸了戒指一下。完全没感觉,他一时呆住。
“不会吧,刚才在家里,我明明白白摸摸捏捏了十几次,冰得我空手拿着嫌它太冻,才找个盒子装着来的。”
“我说杜转杜老大阿,麻烦您老人家就想点实在些儿的罢,都已经是手里紧扣二张要打三张的老坏蛋了,还老神神道道,没点现实主义的干活。”
朱飞说完这话,伸伸懒腰,扯上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准备再一次变成头死猪。
“出去给我把门给带带好。”
杜转随口应着,一副想不通也要想的样子转过身去,没提防脚下早看他不顺眼的朱家老猫使了个坏,暗中给了他一拌子。
膨的一声巨响把正在向周公提交亲密接触申请的朱飞从床上给吓的弹了起来。他抬眼望去,只见猫飞、人跳、柜倒、玻璃碎,再定睛一看,杜转正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捧着那小盒子,额上脸上全是血,那血还一路顺着他的脸往下猛滴。
“昏!没事你撞我家柜玻璃干嘛……”
嘛字刚说完,下巴还没能成功合回,朱飞的脸部表情就此定格。他看见杜转脸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进了杜转手上的盒子,然后一股一股的白雾就从盒子里弥漫出来,极其快速地四散朦胧遮掩住了杜转的身子,配合起杜转脸上身上的鲜血,很有一种妖异气氛。
同时朱飞还看见,杜转的身子在打着摆子,他还听见,杜转的牙齿在咬得格索索作响。总而言之眼前这事实在是很有点神神道道。
我在作梦,我一定是在作梦。朱飞下意识地扭了一把自已的大腿,痛……呀阿,我真是个天才,居然连痛觉都能把它给梦了出来,真是实在了不起,嗯,实在是了不起,我太佩服我自已了。
还用不到0。001秒,正在扮演水仙花的朱飞也变成了寒雾中的包子馅,亲身体会到了杜转打摆子咬牙齿的感觉。
果然是冰人,非常地冰人,把人冰到冰人。
很快,两个人就被包陷在这雾气中,再也看不清人影,弥足奇怪的是,他们两个,在整个事件里,竟然都没有产生过哪怕是一丝丝的逃跑想法。
雾气还在一层一层的加厚,感觉中时间渐渐地下了岗,意识似被送进了冷冻厂,大脑里整数运算浮点运算与或否加减乘除,各种各样的运算进行得是越来越慢,思维基本上停了摆。只有生物的本能仍在时不时探出头来报告说:老兄你还活着,老兄你还没有GMAVER。
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冷得是如此这般接近温暖。渐渐地,在被无限放大了的冰冷感觉的包围圈中,两人其它所有感觉,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慢慢地,慢慢地,全都失忆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死寂……
※※※
也许经过了千百万年,也许只过了一秒钟。当两个人都以为从此就这样被冷征服,慢慢冻死在寒雾里的时候,身体却慢慢开始回暖,各种感知器官也慢慢开始恢复活力。然后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两个人的眼瞳突然同时感受到了光,耳膜突然间一起接收到了声音。
光线并不强烈,甚至可以称得上很柔和,但仍是刚刚从黑暗中复苏的眼睛所没法适应的。
杜转下意识地要伸出手去保护自已心灵的窗户,却发现手臂完全没有服从大脑命令的打算。紧接着他发现,不单纯是手,自已基本上失去了对整个身体运动的控制,手在舞动,脚在蹬踢,嘴在张翕,臂下腋间,似乎有一个巨力,在挟制着自已。意识游离于躯体之外,对自已的身体行动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周围的声音稍稍有一点嘈杂。杜传本能地听出来,那些声音里,夹杂着一股股发自内心的喜悦。认真听去,有好几个女性的声音很轻快地在空气传播着。
她们应该是在交谈罢。但奇怪的是,她们说的却不知是什么语言,绝非中文,肯定也不会是英文,比俄语少了点鼻音,比日语多了层厚重,总而言之,那是杜转连片言只语都从未有接触过的一种语言,他只能听到声音很和谐,声调起伏顿锉,却一句也听不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张开嘴,想要发出疑问,却发现从自已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并不是语言,而是另外一种,嗯,一种非常特别十分特别特别到打死他他也想象不出已居然会发出来的声音,就象,嗯嗯,就象是他姐姐生产时他在产房外听过的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为睁开眼睛所作的努力终于迎来了回报,和不受控制的肌肉们斗争了半天之后,杜传总算取得了第一次的胜利,成功夺回对自已眼皮的控制权,他立即轻轻地睁开了他的双眼,但是,他马上又紧紧地把它们闭上。
我的天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
在杜转打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到的是一双并不美丽,但却非常非常温柔,充满着怜爱的眼睛在幸福地、微笑着看着他,一双在他看来是如此巨大的手把持着他的两边腋窝,让他的四肢在空中胡乱踢打着舞动着。
一个婴儿!我变成了一个婴儿!我竟然变成了一个新生婴儿!上帝啊,我发誓从今以后每天最多只睡八个小时!你老人家就不要再晃点我了。
就在这时,他再一次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哦,不,不,那不是他在啼哭,他现在的表情仅仅只能说成是嘴扁扁。另一个婴儿的哭声,是由隔壁传来的。隔壁那个新生儿的嗓门,可比杜转要大得多了。
※※※
“滋!咣滋——轰——隆隆——隆”
一道道闪电划拉开乌沉沉的天幕,如同持着闪亮长刀的天神们狂野地在乌云间械斗,云间滚动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那一定是战神的巨龙在怒吼。雨点儿疯狂地从云的拘禁里逃离,没头没脑地往人间乱闯,山间干硬的土地,被敲打起一股又一股沙烟,谷底将涸的溪流,生生荡漾出三笑模样。
乔木缩起了腰,灌木抱成了团,草本们贴着地,乖乖不说话。老天爷派遣暴雨做使者来问候这个人世间了……
(注1:这一句如看不明白,敬请PLAY冒险者居家旅行必备珍品“DIABLO”,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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