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H
小艾,苏陶陶就是我,姚砚希就是我的心事。
在大学里我叫苏陶陶。小眉她们肯定和你说过我是高中文凭吧?其实她们说的是陶苏苏——不,应该是苏陶陶——唉,我自己也搞不清谁是谁了,太多时候我很迷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我现在只想和你讲讲这本书的两个作者,苏陶陶和姚砚希,它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在大学里我叫苏陶陶。我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苏陶陶,告诫自己要珍惜上大学的机会,所以在大学里我拼命学习,别人逛街我泡图书馆,别人谈恋爱我背文心雕龙,别人打扑克玩麻将上网我写文章**文,勤奋,刻苦,挑灯夜战,埋头书山,头悬梁,锥刺股……那段时期用所有中学生写作文时候用滥了的词语形容我都不为过,当然那时我是长长的披肩发是不舍得拿它悬梁的,可是为了不犯困我在校园里好几次都是单腿站着看书的,在图书馆在教室不方便站了我就掐自己的手臂,我就这样又站又掐地逼自己优秀起来,大学四年里优秀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大学四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爱情。我没有时间去想爱情,我只想拼命学习,把自己学成最优秀的苏陶陶。我每天抱着厚厚一摞书穿梭在校园里,不知道学校里有好多男生希望我做他们完美爱情里的主角。他们给我取外号叫零度天鹅,小西——我大学时候最要好的朋友——解释给我说“天鹅”是因为我的漂亮和优秀,“零度”是因为我冷淡的态度和孤高的气质。我笑笑,不以为然,继续逼自己优秀。后来有男生给我写情书,有男生约会我,情书我一律不看,原封不动地退回,退不掉的就扔在宿舍门口的垃圾篓里,约会我是一律不应,有男生到宿舍找我我三两句话后背着书包转移到图书馆,把人家晾在宿舍里。我们宿舍的庄忻悦就是这样和来找我却被晾在宿舍的外语系的田远认识的,然后他们恋爱了,听说前年结婚了。小艾,你说缘分真是奇妙啊,就像我和你的认识,都想不到呢,恰恰你就是那个让我想开口诉说心事的人。
扯远了。还是说苏陶陶吧。可能是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打击了那些男生们,后来他们只是观望,不再找我了——后来还是小西告诉我是因为白语扬。那些男生不找我了,只有白语扬是例外,他用着最老套的追求招数,不断地给我写情书,往我们宿舍送玫瑰花,我去听讲座他总是先我一步去帮我占最好的座位,我在图书馆看书听见外面开始落雨的时候总发现书包旁边多了一把他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伞,我总是看书直到图书馆关门才想起忘了提开水,回到宿舍却发现水壶都是满的。面对这些,我依然一笑置之,不看情书不接玫瑰也不领他的情,可是情书照样来,玫瑰照样插在宿舍窗台的花瓶里,他也照样做着占座位送伞打开水一类的事情。时间长了我也不好意思老扫他的面子,慢慢地也坐他占的座位打他送的伞用他提的开水泡脚,我对他只有感激无关感情。
我不知道当着我他说只求我把他当成朋友之一背地里却四处宣扬我已经是他女朋友,直到有天有个女孩子冲到我宿舍大声哭着指责我不要脸抢了她的男朋友,我才恍然大悟。白语扬再找我献殷勤的时候我冷冰冰地告诉他我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他的朋友了,说完把他晾在宿舍就去图书馆了。第二天早上我在听民俗学课中途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才知道昨天晚上白语扬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了。班主任是相信我的,只是不得不批评我一番,最后叹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小心一点,难道你不知道白语扬是院长的独儿子?”我愕然了。
白语扬康复之后还来找我,我尽量躲着他,躲不过也不和他说话,晚上回宿舍看到花瓶里插的玫瑰花就扔掉,大冬天的宁可不洗脚也不动他打的开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捱到大学最后一年。
我就是在大四那一年第一次见到砚希的。小艾,那时我并不知道,遇见砚希是我生命里一个最美丽的意外。
那天他来我们学校做讲座,讲“哭泣的海子”,因为他在外的名声,去听讲座的学生特别多,外校的,社会上的都来了,等我从图书馆过去的时候,大礼堂里塞得满满的,连过道里都坐满了。我看到白语扬在前面不停地向我招手示意他已经占了座位,我没动,一直站在最后面听完了讲座。传说中的砚希其实才三十多岁,长相普通,个子不高,170不到的样子,很瘦,戴一副大眼镜,很有书卷气,灰体恤配蓝牛仔,说话有些结巴,可是字字精妙句句不凡,学问又大才华又高。我第一次被他的演讲震撼住了,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把海子的诗讲得那么深刻又独到的。也是在那一瞬,我决定了要考他的研究生。
讲座的最后是听众提问时间,有学生写了小纸条传上去。我心里一动,草草写成几行诗交给负责收传纸条的同学。我的纸条是这样的:“我梦见海洋了/波平如镜/漂满白花花的贝壳/那个季节是有雾气的吧/你的脚印/在沙砾里磨平/在海水中深不可测/我们亲手种植的瓶子/只剩下漂流了吗/海子/秋天来临的时候/让我们一起怀念海洋。”砚希开始一一解答纸条,他在看一个纸条的时候停住了,停了好长时间,然后跳过了——后来我知道那是我的纸条——在宣布讲座结束的时候,他收尾的那句结语让我惊喜万分,他说:“海子,秋天来临的时候,让我们一起怀念海洋。”

h
唐妈妈终于找我谈话了。那个晚上我在小屋里台灯下写作业的时候她敲门进来,我吓了一跳,唐妈妈进屋敲门是很久远的事了,多久呢?好像自从那次我和大姐见面之后就再没敲过门,都是直接推门闯入的,而且唐爸爸病逝以后她基本上没进过我的小房间。“艾艾,我得和你谈谈。”唐妈妈在我的床沿坐下来,这给我一种错觉,似乎谈话会很长,或者话的分量会很重。她叫我“艾艾”,我没觉得亲切,倒是浑身不自在,我还是习惯她叫我“喂”、“哎”或者直接说“你”,我觉得她是要来通知我一个重大宣判,电视上法官宣判某个人的时候都要先称呼对方的名字的。唐妈妈把手放在我的右肩膀上,我一动不敢动,僵硬着身子承受着唐妈妈的那只手。
唐妈妈很温和地说:“艾艾,你多久没见你大姐了?想她么?”
我慌忙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检讨着是不是自己哪里漏了破绽了,想了半天突然一激灵:糟糕,难道是唐妈妈偷看过我的日记?!
然而唐妈妈依旧温和地和我说话。“艾艾,你大姐可是想你了呢,她还说多阵过来看你,又说你二姐也想你,你有四年多没有见着她了吧?也不想你二姐吗?还有你爸爸妈妈——我虽然是你妈妈,但毕竟不是亲的——他们也老挂着你,好几次说要接你过去住两天呢。”
我抬头看唐妈妈,她眉眼笑着,不像在说谎。可是我还是不敢点头,唐妈妈的脸色太奇怪了,谁知道我点头之后会不会突然大变呢。
唐妈妈的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我的左肩上,她两只手稍一用力,把我的身子扳向她,说:“那么,艾艾,明天我送你去找你大姐二姐吧,送你去原来的家住几天,这么长的暑假也该去哪里玩玩——你大哥二哥隔一天我也要送去你姑妈家住几天的——等过几天我去接你回来。怎么样?不说话吗?你答应吗?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好,你写你的作业,妈来给你收拾东西。”唐妈妈终于放开我,去帮我收拾衣裳去了。
我傻乎乎地坐在原处看唐妈妈忙碌,心里堵堵杂杂的,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慌乱。好像都有吧,虽然当着唐妈妈的面我不敢喜形于色,可是心里已经幻想开了见到大姐二姐的高兴样儿,而且爹娘肯定最想最想我了。但我心里同时又是慌的,以往唐妈妈是绝不允许我提和原来的家有关的事的,现在她居然要送我回去住几天,这样的好事是不是太好了一点?那种感觉就像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见大姐来看我,背着一大背篓好吃的,把我的小床都堆满了。睡梦中我就伸手去摸,可是怎么也摸不到好吃的,摸着摸着就醒了,才晓得不过是一个梦。所以晚上我想着唐妈妈说的话甚至紧张得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真的是个梦。
我还是睡着了。不过醒过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见到昨天晚上唐妈妈帮我收拾得满满当当的大书包,我就乐了,知道这一次绝对不是梦了。
吃过早饭,唐妈妈用单车驼着我上路了。一路上我又看到了路两边田埂上的淡兰色小雏菊,这些可爱的花朵唤起了我四年前的记忆,那时候也是父亲背着我,母亲在旁边跟着,我一路看着路边的野花就到了唐家的。这一回我长大了,我不光看菊花了,我东张西望地看走过的路,路过的村庄,路边电线杆上的标字,拐弯处树的模样。我默默记着路线,想着以后我可以偷偷回家了,心里很兴奋。
看到落霞村村口我最熟悉不过的苦楝树了。
看到抚仙湖边我和二姐经常捉迷藏办家家酒的长满野蒿的荒地了。
看见我家矮矮的土房和院墙了。
看见我家油漆斑驳贴着褪色门神的木头院门了。
唐妈妈在距离院门大约10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她让我下了车,把书包放到我背上,蹲下来帮我整理了一下衣裳,用她的脸贴了贴我的脸说:“艾艾,你自己进去吧。妈妈过两天来接你。”然后站起来,蹬上单车头也不回地骑着走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唐妈妈的背影去远了看不见了我也没想出是哪里不对劲。想不出就不想了吧,前面就是自己以前的家了,推开院门就回到家了,多好呀!
我蹦蹦跳跳走近院门,伸出手刚要推门,院里一个小男孩的说话声让我愣住了,我扒着门缝往院子里看,只见一个小男孩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用个小铲子刨什么,一面对厨房叫着:“妈妈,快点拿水来呀,太阳多大呀!”我缩回手来,却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搓了一阵衣角我把右手握成拳头塞一半到嘴里紧紧地咬住,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一滴一滴掉下来。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四年前我是作为交换品去到了唐家的,唐爸爸告诉我从此以后我就是唐家惟一的女儿了,我姓唐,叫唐艾,和以前的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还想起那次我和大姐见面之后唐妈妈咬着牙警告我的一句话,她说:“你若是还有本事和你那个大姐见面休怪我翻脸不认你!”那么,唐妈妈今天把我送到这里,是不是表示她不要我了?
我咬着右手不断地往后退,退到唐妈妈放下我的地方,我又鬼使神差走向院门,最后我在院门口来回兜着圈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朝院门走过来了。我看看左面是墙,右面也是墙,惊慌失措中忘了闪躲。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