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月夜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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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的田埂上,白衣少年在快速的奔跑着,就在那不宽的暗色土线上,他如履平地般来回,披着满肩的月光……
娘说,他不能走远了,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
娘……丹儿……
她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那夜,她将一块没有扎染的白布盖在自己的头上……
娶我吧,蝗。
恩。
白布下是苍白的面孔——每夜看到的她似乎都不一样……
错了位的时间就是这样,蝗,你明白吗……
你很漂亮……
有天我老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很漂亮……
……
是的……我很漂亮……
听说,蟒死了……
丹儿很久没来了……
蟒是谁……那个小孩儿……?
白衣少年直线向山坡上冲去,那是他的家,一个被草木遮盖起来的小洞**,只能停留两个人。今夜等了她许久,怕是不来了……
还未上到山上,少年便被草木做动的声音惊得卧在了草丛中……
他看见一袭红裙顺着草尖游来,红裙身后的草身纷纷被折断,发出干涩的唆唆声。
只听一身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石头,红裙停了停,感觉一用力,继续向前拖着。白衣少年屏住气,却感眼前草木忽然间全部倒向两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头颅,七窍渗着隐隐的血液,似乎仍在流着。死了?不,那头颅的眼睛用力的睁着,眼珠子似乎微微晃了晃,最后停在了少年的眉心。让那眼睛盯着,少年并没有感到更多的恐惧,反而准备伸手为那头颅擦去眼角的血迹……刚一抬手,头颅却被拖了开,渐渐远去……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少年……少年这样觉得,他站了起来,看着远去的红裙,缓缓跟上了红裙的步迹……口中喃喃道:娜雅……
红裙是个十六七的妙龄少女,她并没有走多远,在山脚的芦苇下停了脚步,拾来一些败草铺在了冰冷的泥土上……只见她俯下身去,抚着那个头颅额前的碎发,轻轻地唤出一声:蟒……
少年不禁一惊,蟒不是已经死了吗……
红裙抱起一个幼小的身躯,那沉沉垂下的四肢在风中摇摆着,似乎没有骨头般……他的头向后仰着,溢血的眼角围着那即将要滚落出来的漆黑眼珠,找不到一点折射的光彩,只是少年觉得——他在看着他,尽管他躲在高高的芦苇后面。
红裙将那副散了架般的身躯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败草上,摸着他的头,吟吟念着:蟒,我的蟒……
蟒死了……这又是谁?
未几,那头颅一震,咳出一口血来……
黑夜中清脆的一声,红裙抽了那头颅一掌,头颅毫无抵抗的偏向一旁,血顺着眼角流到了败草上……
蟒不会弄脏我的手!你是谁?!
你太过分了,他还是个孩子!
少年从芦苇后冲了出来,他看不下去了,或者说他无法再忍受那头颅的眼神了。
红裙打量了一下少年,笑了笑道:师妹最喜欢漂亮的东西,连虫偶都不例外。
他记得丹儿跟他提过,那个穿着红裙的师姐——辛娜雅……
娜雅……
蝗。
他们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是你把他打成这样的?
哼,他是我在山下捡到的……娜雅轻轻的捧起那个纵横着鲜血的脸,直到将那些血全部揉花了,才慢慢放下道:蟒,他是蟒……
但是蟒死了……
又是响亮的一声,蝗的脸上现出了红色的指印,粘粘的一摸,竟是半边脸的血……
不许说,不许说!娜雅站在少年的面前大声喊着,指着身后的孩童道:他在这,他在这!
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娜雅转过身向那孩童大声喊道……
蝗看着那孩童眼中再无任何光彩,甚至都无法像刚刚那样注视着自己,心叹娜雅如何还能得到他的回答……
曲……
寂静中,那孩童微微的哼了一声——蝗不禁瞪大双目,他还没死!?
又是一记耳光落在那孩童的侧脸——你是蟒!
曲……那孩童仍然哼着,却也哼不出第二个字,也许他一个字都未脱口……
你是蟒!娜雅大声喊着,近乎疯狂……
蟒死了,他也快死了……蝗站在一旁冷冷的说道,他体会不到娜雅的疯狂……
娜雅用胳膊蹭了蹭自己的眼角,也许她哭了……忽然她扭头看着蝗,眼白泛着月一样的光彩,而那眼中的黑色更是深沉了——我不会让他死的……
她抽出一把匕首,将它举到耳旁……
你要干什么?
娜雅冷冷一笑……看好了,我要做你娘对你做的事……
她握着刀,却迟迟没有放下,蝗感到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
就是一瞬间,她将匕首刺入了那孩童的左胸,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刺深进去……
蝗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听着那刀绞着皮肉的滋滋声,他的面色逐渐惨白,大颗的汗珠顺着他那白净的额头滑了下来,将那沾血的半张脸冲花了……
就在娜雅的匕首似乎触及到了什么时,她将匕首抽了出来。刀尖的血被她抹到了一张黄符上,黄符被利落的折成了六角形,然后,她开始用力地将那刚折好的六角黄符塞到孩童左胸那涌着血的切口中,只是,无论她怎样塞,都无法将那符塞进孩童的身体中……
蝗的视线里,那翻开的不知道是皮肉还是被血染红的衣衫……她的嘴角抽搐着,带着兴奋的笑容和诡异的沮丧,她的双手似乎套上了鲜红的手套,动作也越来越粗鲁……她的眼泪不停地溅落在伤口上——蝗似乎能够听见那种泪水融入血中的声音……
孩童睁着眼睛,身体晃动着,死鱼一般,七窍的血向外涌着,红了身下的败草……
蟒,蟒……你不愿和姐姐在一起了吗?蟒……不要这样……
就在她要将六角符咒塞烂之时,那符咒却似乎非常顺利的滑入了伤口,也许是她将切口撑开了,也许……

然后,蝗看见娜雅用那鲜红的手掌捧起了孩童的脸,满足的笑着……那些晶莹的,可能是眼泪……
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难道,是娘杀了我……丹儿,是这样吗……
你杀了我……
我救了你。
蝗和丹儿躺在洞**中,目光没有交接。
用那种方法救我吗……
我没辛姐姐那么狠心,你的血是我从箭头上取下的,我也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整整一夜,两人就那样静静的躺着,看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洞顶,不说一句话……
月夜的田埂上,一个白衣少年在快速的奔跑着,就在那不宽的暗色土线上,他如履平地般来回,披着满肩的月光……
他在等他的娘,他的丹儿……
但是今晚他依然没有等到……
白衣少年直线向山坡上冲去,那是他的家,一个被草木遮盖起来的小洞**,只能停留两个人。
但是他却拨开了那飘雪的芦苇——地上是焦灼的泥土,和墨色的草灰,不,白色的……
他似乎能隐隐看到娜雅抱着那个孩童,点燃了荡血的败草,她的笑在火中绽放开来,逐渐变成那赤色的火舌,吞噬掉自己……
一阵凉意从手上传来,蝗机警地闪向了一边,定睛看去,一个小男孩手悬在半空,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蝗:哥哥,你看见我娘了吗?
蟒?不……蟒死了。
蝗冲上前去,双手撕开男孩的上衣——没有,一点疤痕都没有……
哥哥,你看见我娘了吗?
为何,自己的胸口上会有一个伤疤……蝗向后坐到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娘,娘……男孩轻声喊着,从蝗的身边走过,却被蝗一把拉住……
你叫什么名字?
蛐蛐。
别乱跑,你娘会来找你的。
嗯。
男孩在蝗的身边坐下,精致的面容上浮现着柔和的月光……蝗不禁想到那晚眼角渗血的头颅,那个全无骨架的幼小身躯此刻居然坐在自己身旁,干干净净,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喂,你知道你是虫偶吗?
男孩摇摇头……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得吗?
男孩依旧摇头……
你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吗?
男孩轻轻摇头:娘什么时候来?
可能不会来了吧……蝗躺在了芦苇上——自己也在等娘……
不知从何时起,蝗每夜醒来都在不同的地方。
丹儿搂着他,告诉他,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没有白头……
是吗……好的,那就在一起吧,直到我们其中一个死去。但是,为什么要逼我去杀人?
因为那些人不死,你就会死吗?
好吧,那就让他们死吧……蝗将那些人撕成碎片,却在碎片落下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蝗……他喊着他的名字,却被身后的男人用刀要挟住了脖子……
该死!……
男人的头颅滚到了很远的地方……
蝗……男孩看着他……我是蛐蛐……被刀划破的细嫩颈部汩汩的向下淌着鲜血……
蝗撕下了雪白的衣襟将那伤口缠住,缠住,直到衣襟也红了……
蝗……我是蛐蛐。
是的,我还记得你……
他是我的领路人……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
那一刻,蝗看见男孩的脸红了,血液溅到他的眉睫上,漆黑的眸子出现了重影……
蝗捂着脖子向后猛退两步,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到了白衣上……那是他不曾察觉的速度……蛐蛐,你也和我一样吗?
男孩似乎很害怕,蝗啊蝗的喊个不停,却又不敢靠近蝗一步,他握住右手在地上翻来翻去,直到滚得满身的鲜血,方才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动了……蝗迷蒙的看着,动弹不得,也阻止不了……过了许久,一袭红裙飘来,抱起了男孩,红裙在蝗身前停了停,道了声:谢谢。
那是一张开始苍老的面孔,再也寻不到妙龄的痕迹……
娜雅……蝗咿唔着,失去了知觉……
蝗……
你九具,我九具。
谢谢。
领路人呢。
走了。
男孩笑着,他要在这等娘来接他。
你的领路人呢?
我没有,我的娘会来接我。
蝗也笑了笑。
谢谢。男孩数了数尸体,不多不少,九具。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相遇的夜晚,他们为彼此数着尸身,从一数到九,从一个夜晚数到另一个夜晚……
男孩渐渐成为少年,少年成为青年……依旧数着,从一数到九,从一个夜晚数到另一个夜晚……不过,蝗却总是会在一堆尸体中数到蛐蛐……
蛐蛐啊,你的娘为何不看好你?救了你,却又不疼你……因为,你毕竟不是蟒吗……
至少作为虫偶,你不是一个人,我和你一样,你知道吗……
但是,你却死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比我先离开,你明明比我小的……
娜雅应该会伤心吧……
既然如此,那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了,我爱杀谁就杀谁,除了我自己……我多想掏出那心口的符咒,狠狠的踩在脚下,踩到土里,踩碎了它……但是不可以,她说,杀了自己就等于将她推向地狱……
我答应过她,要和她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个死去……
但是我更想去地狱,十八层有何难,只要能够从头来过……
用力的撕碎那些孽障,飞洒的血液中,传来往昔的声音……
蝗……
回首,看到的居然是熟悉的身影……
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何我会再一次看到你……你是谁?
蝗,我是蛐蛐……
那漆黑的眸子……
太好了,如果我想死,你便是唯一能够杀死我的人……
我们是朋友……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直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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