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萧索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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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让我埋了他……
哼,
说笑吧,埋了他,我也不会跟你们在一起……
骂我疯婆娘?
骂吧……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有错吗……
为什么你们宁愿每天看着那木牌牌,也不愿天天端详着一张精致的脸……
不应该吗……
那么这世上有什么是应该的?
我不能忍受……
我不能忍受那些泥土淹没他的脸……
不能忍受……
你知道吗……
真的……很难受……
那夜,长沙城如同煮沸了般——猖狂的火舌向星空伸出赤红的爪牙,就那样将天幕硬生生的撕下一块来,露出了鲜红的颜色……
平静的火堆旁,少女搂着那个年轻男子的尸体,轻轻的用布帕为他擦拭着后背……
我也许就要找到她了,你知道吗……
男子静静的靠在少女的肩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少女笑了笑,抱紧了那具冰冷的尸身,希望能够给他一点热度……却依然冰冷……
耳畔,少女忽然听到了清丽的声音……
一只银色的蝴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我能做的。”
蝗……
少女不紧不慢的将怀中的尸体放下,为他系上衣带,盖上了布毯……
“你受伤了吗……”少女并没有接过那条项链,而是轻轻的握住了蝗的手臂,直到手下的红色开始晕开,空气中飘来一丝血腥的气味……
蝗的眉头甚至没有蹙一下,面容如月般静谧——他将那条项链放到少女的手中:“拿着。”
看着手心的那条银色的蝴蝶项链已经沾染了血色,少女紧紧的将它攥于拳中……
“我知道,我说谢谢,你也不会接受……那么让我为你清理一下伤口,总可以吧……?”
蝗低头不语,渗血的白衣帖服在他的手臂上,很重的样子。
少女将项链放入了腰间的布袋中,一把将蝗按在了地上,抽出赤刀轻轻一挑,便将那血袖削了下来,甩在了火中……
那伤口似是箭伤,血肉向外翻着,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乌紫——有人粗鲁的将箭拔了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才来见她……少女明白……
“那客栈怎会有人射箭。”少女不明白。
“去了才知那养了一众打手,见我攀上墙头便纷纷拿箭出来射我,没想就给射中了……”蝗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什么都躲得过,就是躲不过这箭。”
少女从一旁的衣物中抽出一方白绢,用牙齿撕开来,缠上了蝗的手臂……那白绢本是用来裹尸的,如今已不再需要……
白绢由几方白绢拼合而成,铺开来,能占去不小一片面积,现在却已窄长纤细,只因少女出神时便会撕扯那白绢——撕了它,便再也裹不了尸了……
蝗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已感受不到手臂赤辣的疼痛,呆呆的看着躺在少女身旁的年轻男子,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那项链……”
“是个和尚给我的……”
少女停了下来等着蝗继续说下去……
“他还帮我逃脱,不知道现在他怎样了……当时那老板娘大呼捉贼,我也中箭翻下了墙头,却感忽然间没有了追兵,更安静下来……”蝗自说着也开始露出了想不透彻的表情。
少女想了想道:“先不去理会这些,你要把伤养好,现在可不比以前了,有人还在等着你呢。”
蝗眉目一抬,轻声道:“对不起……”
少女将剩下的白绢折好,一边笑着说道:“不关你事啊,蝗……如果没有你,我这一生也就完了。”
蝗低头不语……想起少女抱着那尸体的情景,一时竟找不到自己心酸的来由,只是眼中涩涩,唯有扭过头去,靠在一旁,不再去看那少女和她身边的年轻男子……
云来客栈在一夜火光中化为乌有,陈老爷呆呆的站在枯黑的废墟上,已经三天三夜了……
那夜火虽然大,但住栈的人却全都逃了出来,唯独陈老爷的夫人——明凤,在火中失了踪影。人们纷纷猜测,那个明丽的老板娘定是已经葬身火海,化为灰烬了……
云游僧和曲老站在废墟外,看着陈老爷,一直看着……
就在第三天的夜里,陈老爷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他用力的抠着地上焦黑的泥土,失声痛哭起来,直到十指鲜红仍没有停下……
云游僧和曲老看着他,不禁同时叹了一口气……
弥漫着焦味的夜中,只听陈老爷颤颤的说道:“我……我杀了人……那个小孩是我杀死的……”
“你可知那孩童是国师之子?”云游僧问道。
陈老爷支撑着站了起来,走到曲老面前黯然跪下道:“我也是被逼的……”他用力的磕头,“我一直很内疚,只要你们放了明凤,我什么都愿意做,那条项链也可以给你们……我……我这就去找!”说罢,陈老爷踉跄着爬了起来,再次冲进那废墟,似要在其中找到他事先收藏好的银色项链。
云游僧摇了摇头,叹道:“原来,你以为是我们放火毁了你的家业,更虏走了你的夫人……”
“只要你们放了明凤,我什么都愿意做,她什么都不知道!”陈老爷大声喊着,继续疯狂的在废墟中寻找着。
“你不必再找了,那条项链已经被人取走了。”曲老冷冷的说了一句。
陈老爷忽然静止,片刻过后,他转过身指着云游僧和曲老喊道:“你们……你们早有预谋!”
“我第一眼看见你,便知道你是取我孩儿性命之人。十年前有幸让我得见那个背影,直至与你的背影完全重合……”
“我也是逼于无奈,是那个老太婆逼我的,她让我帮她去取那孩子的近心之血……然后……”
“然后给你黄金,让你有做生意的本钱,更开了这家云来客栈!”
陈老爷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曲老,瘫在地上,道:“我……那个时候又穷又饿,壮着胆偷了一只鸡,便被人追着打瘸了腿,险些丧命……是那个老太婆救了我……”
“可前段时间你的商队被洗劫,更是丢了那条项链,于是你打点了朝廷命官,甚至冒险利用自己曾经的师傅出面帮你夺回蝴蝶项链……山寨血案……只可惜,她万万也想不到你比她更快一步!”国师继续说到。
“你的一餐饱腹,却要了一个孩童的性命。”云游僧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扶起了陈老爷:“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十年辛苦付之一炬,并非我二人所为,而他的儿子死于你手,也自有他的孽因。”云游僧说完看了曲老一眼……
“我不怪你,过去的事了……”曲老低沉着声音说道。
陈老爷这下更是着急了:“既然不是你们,那又会是谁……明凤到底去哪了,还是……死了?”
“我们会将明凤带回来的。”云游僧道。
“只要看到明凤没事,我愿意为十年前的事情偿命。”陈老爷看着云游僧坚定的说道,紧紧的攥住他赤色的袈裟。
云游僧叹道:“善哉,善哉……”看了一眼身旁的曲老轻声说道:“你呢?……”
“我自知罪孽深重,这一生怕也是赎不清了……”

云游僧听罢摇了摇头,向废墟的深处走去……
这一夜,又要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隔着蒙蒙的薄雾挂在了树梢,殳言正蹲在溪边用力的挫着一条帕子,将水花的声音搅得清亮……
眼看着……溪边的树木开始凋零,,草地上再也寻不着青嫩的痕迹……
殳言知道——凉秋到了……
所以,溪水才凉到了心里……
她的手已经开始泛红,却仍然用力的挫着那条帕子……
挫着,挫着,将泪水也揉了进去……可是殳言就是止不住……不一会便湿了整个面颊,热热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一丝丝血色淌了下来,很快便被溪水冲去……
昨夜蛐蛐咳的厉害,却怎么也喊不醒,用帕子在嘴边一接,竟是刺目的鲜血……
殳言当时就瘫了,呆呆的坐着,一夜没有合眼,清晨才跑到溪边来洗帕子,却怎么也洗不干净……她将洗好的帕子晾在一旁的枯枝上,看着那隐隐的血色轮廓,擦了擦两靥的泪花,在青石上坐了下来……待风将泪痕吹干了,才又站起身去取那枝头的帕子,谁知手还未触碰到,那帕子便被赶来的一阵秋风无意卷走,落在了清澈的溪水上,向下游漂去……
殳言茫茫然将手收了回来,转身向洞**走去,没多张望那帕子一眼……
洞**中,黄火颤颤悠悠,蛐蛐仍然睡着,没有醒来……
火上热着的是殳言去城中抓的药材,多是参茸灵芝之类。这些药材最后无一例外的被殳言倒掉……因为蛐蛐根本咽不下去这些汤汤水水,吞一小勺,便能将腹中几天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是,殳言又无法不去买这些,无法不一次又一次的将三碗水煎成一碗……
一瞬……哪怕这些能让蛐蛐多留一瞬片刻,殳言认为也是值得的……
看着蛐蛐睡在那,殳言不禁为他拉了拉身上的布毯……这一拉,手便被蛐蛐握住了……
“你醒的真早啊……”蛐蛐打了一个哈欠,掀开布毯坐了起来。
“是吗……”殳言笑了笑,又将布毯拉到蛐蛐身前盖着……
蛐蛐周围看了看,看到了火上的药罐,苦着面孔说道:“不会吧,又要喝?”
“我让大夫重新配了方子,你试一下,不行就倒掉。”
“太可惜了……殳言,这些药很贵吧,你不如好好把钱留下来,你不是说要为以后的日子打算吗,我也知道在外面钱是很重要的。”蛐蛐说着握紧了殳言的手。
“嗯。”殳言微微点头,“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都听你的。”
蛐蛐淡淡一笑:“什么谁听谁的啊……你为我好,我知道……”
那一次,蛐蛐终还是将汤药全部吐了出来……
即使眉心渗着冷汗,他仍然笑着对殳言说,看来自己没有那种福气吃这些名贵的药材。
殳言也笑着为蛐蛐抚平那些汗珠,转身抱着药罐走出山洞,却已泪流满面……
她在野林中用力将药罐摔碎,随后便拖着疲倦的身子向山洞走去,却发现蛐蛐披着布毯站在洞口看着她……
殳言停下了脚步,呆立在那……
蛐蛐笑了笑道:“要不,你去国师那住一段时间……娘将符咒给我,我便去找你。”
殳言听蛐蛐这样一说,再也囚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湿了自己的面颊,向蛐蛐奔去,搂着他道:“我哪也不去!”
蛐蛐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不要再难过了……我没事的……”
真的?……殳言也不愿去理会了,只是在蛐蛐胸前哭着……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
殳言没有对蛐蛐说出那本书中宝蓝色文字的事……她甚至不愿去多看一眼,只是将书扔在山洞的一角,再也没有去理会,并对蛐蛐说——字迹已经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而蛐蛐除了偶尔咳咳血,吃不下东西外,都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他仍然笑着陪在殳言身边,逛这逛那,走得精神抖擞……只是他似乎厌烦了药材铺和医馆,每次见到都躲得远远的,殳言也就由着,挽住他,绕开那些铺子……
看着城外碧空下枯黄嫣红的山峦,殳言心中不由得萧索了起来,更加挽紧了蛐蛐……
秋天来了,山坡上的荒庙周围也是黄黄一片,偶尔会出现几朵小野菊,却是白色的……
啪啪两声,两捆柴被重重的卸在荒庙中……
“你平时都要砍这么多!?”蝗大声问着正走过来拾柴的阿默。
“是的,师傅不喜欢用符咒生火,说不暖和。”
“你拖得动吗?”蝗蹲在阿默的身边,凑近了问道——阿默看起来实在不是有气力的样子。
“我连你都拖回来了……”阿默说着,笑了笑……自从蝗摆脱了那无尽的夜晚,他似乎对自己也温和了许多……
“那个女人真麻烦……”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外面的阳光下,伸展了一下腰背,回头望了一下阿默,轻轻一笑,嘴角浮出两个玲珑的笑靥……
这一笑,却似要将阿默吸了进去,阿默呆呆的看着……
阳光下的白衣是那样的耀眼,还有那浓浓的香气,时刻缭绕在蝗的身边……
阿默喜欢那种味道……
“想不到,在死之前还能看到太阳。”蝗笑着说了一句,抬着头向上看着……阳光透过他的指缝飘落在那如月的脸上……
那张似乎不曾属于阳光的面孔……
阿默心中微微一蹙,道:“师傅不会让你死的。”
随后,便听到蝗那不屑的大笑:“她阻止不了了……哈哈……太好了……”
笑声越来越远……渐渐的,蝗消失在阿默的视线中……
阿默低下头来,继续拾着柴,折断,扔到火中……
只是她分明的看到……那些柴上有泪的痕迹……却不知道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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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
无垠坐在桌边,看着正在帮自己折纸偶的小福……
你失了心智,少爷就会好吗……或许,这也是你和无垠一样,惩罚自己的方式……还是你在逃避,永远都不要再回忆起那些……可是你偏偏什么都忘了,却依然没有忘记你的少爷,没有忘记那晚的自己……
小福将折好的纸偶在峥嵘面前得意的晃了晃。
峥嵘笑着接过,看着那雪白的纸偶,表情却越来越复杂……
忘不了……
忘不了,那个黑夜……
月华下,雪衣如同绽放的白兰……指尖的弧线,飞溅的血滴……银白的匕首,残忍的将夜撕碎……包括,自己的父亲……
如果我能忘记,我一定不会想着复仇……一定不会让那个人日夜占据我的思绪……
但是,我如何能够忘记他……
曲峥嵘一时泣不成声,完全没有顾及到身旁小福焦急的询问……故我的哭着……
这么多年,只求师傅给自己一个报仇的机会,彻底消除自己的心魔……
从前,也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每天跟着爹去集市卖菜,踏着夜露而归……
为何要遇见他!……让过往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每日与纸偶相伴……周旋在罗教和长生园之间……看不到终结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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