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答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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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杀人或是被杀的一方,都同样是人。那感觉到世界拥有意志呢?世界如果像生物一样,拥有什么固定的秩序,并由此秩序构成的话又是如何?假使如此,在那种情况下,所谓世界的拥有者就会消失。因为,世界若不是作为聚集而成的集合体存在;世界如果拥有了主体性,那“我的世界”就只是虚伪、短暂的概念。而且,在世界中,“达成目的”那种行为都会被解读成微不足道吧。但是——即使如此,一开始达成目的的那种行为,那种行为本身,究竟有多少价值?如果有人这么问起的话,的确很难回答出正确答案吧——不管世界究竟是什么形态。
用想当小说家的人举个例子,他或她一定是朝着目标不断努力吧;一定是写了稿子,不断投稿到文学奖或是什么地方吧,或是拿了稿子,直接与编辑见面,总而言之,非常努力,是以诚挚、认真的态度在努力吧。当然偶尔也会有挫折,也会有明明是全神贯注、呕心沥血所写出来的文章,却一点也不动人心弦;或是没耗费太大心力随笔写成的作品,却受到亲朋好友的称赞;或是苦于无法从前人作品的影响跳脱,而且还没搞清致敬与衍生仿作(parody)的差别,就相信自己的才能,走向像是照抄参考文献般,完全错误的方向;或是发现自己的原创想法,早在好久以前就有人写过而大受打击;或是太过崇拜名家,不连内涵一起学习却只模范名家的态度,结果受周围的人讨厌。也有不满足与单以什么为目标,却已经停止成长的情况吧。不过,在经过那样子不断地重复挫折、错误、误解,与幻灭的结果,他或她终于成为小说家了;梦想终于实现了。但是——那又如何,就算实现梦想,那也就只是实现梦想而已啊。达成目标,那也就只是达成目标而已啊。只是那样,也只能是那样,“就是那样”。不会有任何改变,也不见任何好转。虽说到目前为止辛苦与努力有了价值,但辛苦与努力那种东西,是只要达成目标就会马上遗忘的东西。只有在无法达成目的时,在结果出来时,一边歪着头一边说“是这样子啊。”只剩下空虚后,辛苦与努力才会留下。虽说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一切,但在结果之后又如何?没错,在结果之后,在结束的延续上,究竟什么东西会变成怎样呢?在解决问题后又如何?拿了满分后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在拿了一百分之后,该写些什么题目呢?希望如果完全实现,在那之后便没有希望,意即绝望,就是绝症吗——达成目标这件事,就只是遵循能趋疲(entropy)法则的消化行为吗?井底之蛙就算到了大海,就算认识了这广大的世界,但青蛙在海水中只有溺死不是吗?不管是梦想还是目标,在这世界中,只是为了让世界运行,不过是能量转化罢了,或许是缺乏意志的行为也说不定。假使我一个个解决掉眼前的问题,但那种行为与哪都没有关连,该怎么说……只是一个人处理着小小的“作业”,对世界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作业”,如果碰到像是断线的风筝般的东西,那不就是变成毫无施力点,抓也抓不住了吗?
……不过只有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这种问题的产生方式,要我说的话,就是愚蠢至极。就像在找麻烦、在抱怨一样,那就跟问“东京巨蛋到底有几个东京巨蛋大啊?”的问题一样白痴。
别搞错了。
即使考虑得那么仔细,我也不会去做。我没有任何主义,也没有任何主张,在我的心中,完全没有应该守护的,或应该培养的。只是因为眼前有问题,而去解决罢了,我无法忍受眼前有问题存在。不是为了世界,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眼前如果有小虫飞过,无论是谁都会把它挥下来吧,这无论是狮子还是鬼都一样,没什么不同。如果有不懂的事,死了还比较好;如果要逃避不懂的事,死了还比较好。暧昧或不合理或矛盾或误导,不清楚或不自然或无意义或一意孤行,那一切一切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是鱼,不在以世界为名的大海中游动便无法呼吸,是脆弱的鱼;我们是战士,不在以世界为名的战场上战斗便无法存活,是渺小的战士。
嘲笑吧。
“找我什么事?”
隔天,我没叫夜月起床,一大早,比平常还要早,就独自前往樱桃院学园。爸妈都不在家,所以虽然不得已,也只有让夜月迟到了。夜月接着会发生什摩事,我都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所以没问题。比起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如果让夜月在校园内,对我而言才是问题,因为只要一想到在二年级的教室里,夜月就在那么近的地方——我一定会犹豫的。登上“往天国的阶梯”来到学校,接着在自己的教室里,在琴原抽屉里的课本上留下讯息。这是学病院坂的,虽然我非常讨厌别人对我这么做,但却想至少试过一次,对别人用用看。
接着再往上走,决定在屋顶等待。昨天病院坂才引起那么大的骚动,所以我想顶楼应该会上锁,但却还是照常开放。这所学校没有危机意识吗?也好,只要能让我不要用到铁锤就能解决,那样就好。
“我可没想到会在课本上看到那么差劲的涂鸦呢——”
与那句话相反,琴原莉莉丝脸上带着该说是完全觉悟吗,总之像是已经知道一切事情的苦笑,出现在屋顶。我和昨天一样,躺在磁砖地上。琴原没往我这走过来,而是站在门边,从这个角度是怎样都偷看不到裙底风光的。我用眼睛稍微望了下琴原全身。真的从没注意到呐,那家伙——还蛮可爱的嘛。
“把人叫来屋顶这招,感觉还蛮传统外加开时代倒车的,好像都能猜到你要做什么了,柜内大人。”
“嗯。”
我点点头。
“我正打算**的告白。”
“是吗?”
琴原还是轻松笑着。
“真是讨厌的玩笑,我超——讨厌那种的。柜内你不是讨厌那种事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
“有其他切入正题的方法吧?”
“你觉得过分?”
“不知道。我……已经……对那种事……没感觉了……”
“……”
“就算你问我,我也答不出来了。”
琴原稍稍瞄了铁栏杆,她该不会要跳吧,我在那一瞬间担心了一下。不,应该不会吧,至少在跟我讲完话前,应该是不会跳的。接着,为了不让她在跟我讲完话后做出那种事,我得将对话继续进行下去。我站了起来,面向琴原。
“这样啊,那我不问了。”
“嗯,得救了。”
“那就确认一下吧。”
“请说——”
“你杀了数泽吧?”
“……嗯——”
琴原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虽然在犹豫,但真的只有一下下,马上就点了头。对我而言,她就像是束手无策般的首肯。
“对——我杀了数泽,我会反省,对不起。”
“直接下手的应该是箱彦吧?”
“啊,不对不对。”
琴原的态度首度转为慌张,并向我这走近了一步,却有马上注意到,将那一步缩到原来的位置。看来是对太过接近我抱着不必要的恐惧、恐惧、恐惧、恐惧、不安,就是那种东西。没错,现在的琴原一定会对所有事物抱着恐惧,对所有事物,抱着我会不会被杀的恐惧。对杀了人的人而言,那是有可能的;对用自己的手证明了那一点的人而言,那已成为真实的;残酷至极的现实问题。对现在的琴原而言,没有解决那个问题的方法。
“杀人的是我,是我琴原莉莉丝杀的。但那是意外,我完全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这只能当做借口吧。不过,真的跟箱彦没关系,他只是单纯帮我而已,因为受我请托才帮忙的。”
“哦哦……”
“所以你不要怪箱彦喔。”
如果我去问箱彦,他也会说出完全相反的话吧。他们都是杀人犯,都不能相信。不过,就算说那种话也没办法,我怎样都不想说那种话,才不是为了说那种话才叫她过来的。
“说真的,我松了一口气。”
说着那种话,琴原自己大声笑了出来。
“这台词不是常出现在连续剧里头吗?哈哈哈,我在说什么啊,跟笨蛋一样。不过……真的松了一口气,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有种旅行结束了,回到家的感觉。家果然是最棒的。因为我想过,该不会就这样子,一直抱着这种感觉活下去吧,不过,就算想自首也没办法。有共犯在真难受。”
“也对吧。”
“我还在想,是柜内的话就会看穿。”

“哦……真令人惊讶。”
无法回应你的期待,真是抱歉。
“我啊——其实好害怕喔,好怪喔,竟然还笑得出来。我还以为,即使陷入那种状况,自己也能好好应付,我有那个毅力。不过,想跟做完全不一样——自以为是、骄傲自大。现在想想,真不该让箱彦帮忙的,把他卷进来,真对不起他。”
“那家伙没有被卷进来的想法吧,就跟你没有那种想法一样。”
“……”
“我觉得那种事很帅喔,像我,怎样都做不出那种事。不管是被扯后腿,还是扯人后腿,我都讨厌。”
“孤独的一匹狼。”
“有那种感觉。”
“LonelyWolf”
“别讲英文。”
“不过——却很温柔呢。”
“所以说——不要随便加上你的幻想啦,那种才真的是自以为是。我一点也不温柔。如果我站在你跟箱彦的立场,我应该会选择其他的答案吧,我跟前你们不一样,但是——不管哪一个都不会是正确答案吧。那算……答案不只一个的问题吗,那是最麻烦、最差的,只是出题者造成的失误,就是那样的问题。真令人不爽,琴原,我最不爽这种问题,就算解开了还是跟没解开一样。”
“……”
“是为了我吧?之所以会做出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复杂举动。”
“……嗯。”
看来有点难以启齿,但正因为难以启齿所以才好。或许这是连问题都不用问的事,即使如此,虽然在这里问有点任性,但我不得不确认,确认那种人会不会待在我身边,待在我的世界里,所以这一定要确认。
“虽……然是这样,呃——不过柜内你不用在意啦,因为……那是我们自己要去做的嘛。”
“是啊,我没有在意。”
我尽可能讲得冷冰冰,用冷淡的口气说:
“又不是我拜托你们的,我也不可能会去想那种事。再加上,管它是意外还是什么的,杀人就是不对,一杀了人,就全都完了。所以,我不会感谢你,不会感谢你们,也不打算觉得抱歉,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们。”
“嗯,真高兴听你这么说。”
“不过,琴原,你怎么老说那些话啊。”
“像是‘别在意’或是‘忘了吧’……你把我的记忆当成什么啦,我的脑袋可不是磁片呐,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格式化的啊。那件事,你不觉得你太随便了吗?”
“嗯……啊啊,是告白的事。”
琴原有点难受地把视线撇开。
“那件事啊——嗯,待会可能会挨箱彦的骂吧——‘要是那么做,样刻绝对会注意到你’。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也觉得错过那次机会,就绝对不会再有机会了吧。该说是太感动了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怕得不得了,露出没事的表情,对你说谎,装出笑容,假装与你和好,实在是太痛苦了。不过,我再也受不了了。虽然连忙取消了,但已经太迟了吧。如果说太晚,或许全都太晚了吧……我也只能凭印象说这么多。”
“说谎很简单,但要圆谎却很困难。就跟要持续喜欢自己喜欢的事物一样,是很难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是名言呢。该怎么说呢,必须对所有人说谎……不管是对家人还是朋友,还是最喜欢的你,都必须说谎,明明是在说谎却还得要笑;明明是在说谎却还笑得出来,这……就像是对世界说谎,就是那种感觉。还有感觉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接受,这种感触。”
不安与恐惧;恐惧与不安。
“杀人就是那样吧,如果以我的认知来说的话也是一样。那种感觉是一生都不会消失的。”
“嗯……所以,柜内你也……”
琴原简洁地说了。
“别再在意我了,先前说的也忘了吧,就当做没有我这个人,在你的人生中,就当我从未存在。”
“……你——”
当作不存在——也就是无论何时——无论是悲伤还是高兴的时候,都想不起琴原。
“我是在开玩笑。我自己就是个玩笑,所以,别再在意我了。”
面对露出爽朗笑容,没有一丝悔意的琴原——我哼地一声,从鼻子发出嘲笑的声音,就如同冷笑般,应该是相当令人讨厌的笑法吧。
“真讨厌呐。”
接着说了:
“要我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什么?”
“爱的告白。”
“……哦。”
虽然有点惊讶,但也不像被吓到的样子。或许她已经预料到了。箱彦会预料到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为什么琴原会……我以为她不会事先料到。大概现在这种状况,这种程度的状况,对琴原而言已经不会是最差的状况了吧。这样就已经——让琴原进入完全结束的状况了吗?
“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真是平凡的话。”
“想要让人心跳加速的话吗?”
“这个嘛……我也是女孩子嘛。”
“烦死啦,要心跳加速就给我去操场跑步。”
“过分!”
“我不会在意你杀了人,数泽已经死了,我虽然认为杀人不好,但那也没办法,结束的事是没办法补救的。后悔完全没意义,重要的是:在现在的状况中,你要如何并做出什么选择;在与某处相连的道路上,解决某事;不是过去的问题,而是现在你要怎么解决。也就是做出最适当的选择。”
我走近琴原。
“琴原莉莉丝,再过去是我从未见识过的范围,但究竟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哇哇——”
琴原逃开了,打算抱住她的手也扑了个空。她还是保持和原先一样的距离,但却背对着我,不让我看她的脸。我也想过就追过去,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住她,但琴原和夜月不一样,不是只要身体碰触就能搞定的。既然对琴原而言,保持那个距离是最好的,就那样吧;既然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脸,我也不会绕过去抱她的肩;也不去想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是脸红吗?还是在哭呢?全都不去想,就这样继续对话吧。
“我们冷静谈吧,‘捡破烂’同学。”
“好,沉着冷静可是我的绝招,‘肉的名字’小姐。”
“你想跟我交往?”
“嗯。”
“之前问你不是都没有回答吗?”
“那时还没喜欢上你。”
“现在你就喜欢我?”
“嗯。”
“是在你妹妹之后,对吧?”
“妹妹另当别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恋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杀了人喔。”
“不管有没有杀人,你就是你。”
“你说交往,是指什么。”
“一起做许多事。”
“具体来说?”
“做些因为太丢脸而说不出口的事。”
“……好色——”
“色色的事也做。”
“我,很多事都是第一次,很麻烦哦?”
“我大概算有经验,我会主导的。”
“……不过,我……就跟你看到的,没胸部哦。”
“我会忍耐。”
“……”
“其实那是我最不能让步的一点。”
这时,琴原转过身来。这看起来极度不愉快,该说是在生气,还是伤心,还是在笑,还是在哭……总之是微妙的表情。虽然闭起一边的眼睛,但的确狠狠地瞪着我。这时,刚才那因为完全觉悟而到达某种境界,因完全觉悟而好像结束了什么的气氛,已经完全烟消云散。我看得很清楚,这就是平常的琴原莉莉丝。
“你竟然说那种话,我虽然没胸部,不过,肩胛骨可是很棒的呦。”
“肩胛骨?喔……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注意过那个地方呢。”
“可不能被你小看——只要摸过一次,你一定也会成为我的俘虏;沦为肩胛骨奴隶。至今可是只靠这肩胛骨就让好几千名男性对我言听计从呢。”
“喔,哪里?”
一步、两步、三步,我毫不犹豫地走向琴原身边,这次终于用双手抱住琴原,琴原也没有再逃。脑海中闪过抱着夜月的感觉,同时,也想起那天,在公车站牌被琴原抱住的感觉。哦……的确,这肩胛骨,或许是夜月所没有的吧。
“柜内。”
“嗯?”
“我不相信,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那个,没有胸部也能忍耐?”
“不是那个啦!”
琴原抬起头来,生气地说:
“以后每一天,你都要说你喜欢我!”
“……真是个简单的要求呢。”
我吻上琴原的唇。
与夜月那时不同,是深深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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