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血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悠长黑暗的灵魇洞,就像个无尽的深渊,行走其中,令人恐惧的不是脚下崎岖的道路,不是偶尔从头顶上飞过的蝙蝠,而是黑暗本身。那种压抑与绝望往往最先摧毁人类的意志,而令他们无法通往那透着希望的阳光的洞口。
于是青城山脚下的人们,都视灵魇洞为禁地——任哪个地方有这样一个幽暗曲折、其中又居住着上百只蝙蝠的洞**,都会被妖魔化吧。各种诡异的故事在这一带流传着,然而灵魇洞究竟有没有妖魔,他们有没有伤过人,这些问题恐怕讲故事的人也不知道。而那亘古不变的道理——妖精大多都是害人的,令人类避之不及。
妖魔群居的灵魇洞始终是人们心中的梦魇,是个永远解不开的结。所幸他们心里还有个安慰,御剑冯虚、降妖除魔的剑仙就在青城山——那些剑仙口中的第五洞天。偶尔有上山的村民看见白衣胜雪的俊秀男女踏足于仙剑之上,飞向云海,也有人说见过剑仙施法修炼,更有村民说曾被剑仙搭救于妖怪手中。青城仙山,如同灵魇洞一样神秘,流传着各种传说。但灵魇洞带来的是恐惧,青城带来的是敬仰与希望。
蓝齐在洞中奔跑着,对他来说这令人感到黑暗恐惧的洞就是他温暖的家,这黑暗中藏着大大小小的支洞,那是每一户蝙蝠精的住所,那里和人类的屋子一样,有床、茶几、椅子,甚至有书。
他喜欢变**型,那样他就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睡觉,用牙齿咀嚼青菜和鼠肉,再看看自己喜欢的志怪小说,看到书上讲妖精害人,最后被道士杀死的时候,他便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愤怒。而看到妖精报恩的时候,他便又会欣喜地笑起来。每当他的父亲银蝠洞主看到他这般时,都会笑笑,对他说:“起儿,人类如何看我们,全看我们怎么对待人类,平常的人类是很弱小的,但我们不能恃强凌弱,因为他们没有权利伤害我们,我们也就没有权利去伤害他们。”虽然蓝齐听不太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在他的心里,自己的父亲永远是那个身着银袍,飘逸潇洒,法力高强,善待子民的洞主,他的话又怎么会不对呢?
“就快到了。”蓝齐心中好似有股冲动与骄傲,快要蹦出来,他马上就要看见自己天那个完美的父亲了,在银蝠洞主的身边,蓝齐的心中总是洋溢着骄傲的涟漪,那时他的脚步也会变得轻快,头也会微微抬高。他想告诉所有的人,身边这个绝艳的银蝠之妖,就是自己的父亲。
而此时,洞里开始回荡着嘈杂的声音,蓝齐一路向跑来,这个声音便愈发清晰。呼喊、哀嚎、大笑、利刃破空之声、山岩碎裂之声混在一起,像幽灵般在洞内游荡者,蓝齐渐渐感到这灵魇洞开始塞满恐惧与压抑,他第一次……
体会到了那些人类来到灵魇洞的感受,原来那是一种来源于心底的感觉,就像自己害怕被藏在黑暗中的恶魔抓住一般,想要拼命地逃跑,但总感觉那个恶魔就在自己的身后,他尖锐的指尖已经伸到自己的后颈。
蓝齐只觉脚下发软,不由得更加奋力疾奔,透着光亮的洞口就快到了,他急切地想看看外面的那真实的世界,只因那里有令他心安的父亲,这一个原因就够了。
“嗖”的一声,一道光芒打向洞中,将黑暗撕破,蓝齐猛然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向旁边扑倒——蓝齐自幼便学习法术武功,经常被告诫遇到紧急之事,务必向旁闪避。幸好这电光石火间的一扑,那道光芒打中岩壁,“轰隆”一声,岩石簌簌地落下来,一时间灰尘四起。
“这是道法。”蓝齐登时警觉到。他爬起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要是呆在原地此时一定被炸个稀烂了。”蓝齐心中暗道着,“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多人在争吵着什么?”看着眼前外面透过来的阳光,他心中忽然间平静下来,方才的恐惧也似已减缓了。“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世间自有公理,这是父亲最常说的。”蓝齐不禁握紧了拳头,手心的汗已冰凉。
依旧阴云密布,愁雨纷纷,不同的是方才因对峙与猜疑而凝结的空气,此时已爆裂开来。剑气纵横,妖法漫天。到处横飞的是鲜血、肢体。
蓝齐登时呆住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大家都在互相厮杀,他只觉得脑中嗡嗡的声音不绝,这令他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他的心猛烈地收缩着,似乎要把他的胸膛也吸进去。一股强烈的酸楚冲上他的鼻腔,而他哭不出,他的喉咙被卡住,他只有哽咽着,跪在地上,胃不断翻腾。此时的他,和迷了路的孩子没有两样,孤独、无助、恐惧,沉重的黑暗就像一个铁幕,慢慢地压向孩子的心,直到心被碾碎。
各种颜色强烈地冲击了蓝齐的眼睛,即使是仅仅一眼,就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蓝色的剑光、灰色的妖法,互相交织,像一把把锋利的剪刀,裁剪下人与妖的肢体,鲜血四溅,四肢横飞,似乎将雨也染红了。

地上横陈着已经发白了的蝙蝠精的躯体,一个个都被打回原形,有的已经没有翅膀,有的没有了头,紧紧地收缩着,身体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干枯地飘落在地。随着一朵朵血花绽放,那落下的是血染的白衣,残破的衣襟衣袖像幕一般打开,之后断臂斜飞而出,松风弟子,坚守着固有的古雅风度,哼都没哼一声,仿佛一幕哑剧,正在悲痛地上演。
“君子正冠而死”,这是松风弟子,青城剑仙的秉承的精神。便是死,也要不失白衣飘零、御剑冯虚的剑仙风度。这……
是他们的固执,一种令人不解却又敬佩的固执。连那风流成性、败坏清规的沈敖之受了伤,也一声不吭,忍受着臂伤疼痛的煎熬,兀自鏖战。
地面上两派混战惨烈,只见门奎左臂伤势在稍作调理后已无大碍,正和心莲捉对厮杀起来。心莲心中不禁暗暗吃惊:“那银蝠洞主端得了得,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就治好了那汉子伤势。按常理说生生挨上师兄方才一剑,即使皮肉伤医得好,那浑厚的内力侵蚀心脉,也非片刻便可回过元气来的。”而眼前的门奎单臂使斧与自己斗法,丝毫不落下风,心莲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对付眼前的妖斧。
门奎其实也吃紧得很,方才玉星子一剑袭来,长虹贯日,自己硬接下之后,感觉一股道家真力冲向心脉,幸好银蝠洞主运功助自己抵御,才勉强压制住这股真气。银蝠洞主又用自己疗伤心术——幽泉决止住伤口流出的鲜血,加之自己又吞了两颗护心丹护住心脉,此时能勉强战斗,但左臂已然不能动,只得奋起单斧,务必速胜对方第二高手——心莲,这样才有可能够保全这灵魇洞里的老老小小。
凡是能够战斗的蝠妖此时正在抵挡松风派其他弟子,看起来安稳本分的华晨此时正手握妖刀,连连发出黑色的刀气,刀光所到之处,无不绽开朵朵血花,头颅、四肢抑或是肠肚,爆裂斜飞起来,鲜血染在他本来淳朴的脸上,平添了十分狰狞之色。松风众人见华晨攻势犀利,接连舞起仙剑护身,其中又有人祭起仙剑,于华晨的刀光缝隙之中飚出自己的剑气,青城幽剑,松风无形,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色划过,而被这道如风的剑气拂中的一个干枯的老蝠精,还未来得及分辨得这是夺命的剑招之时,已然被击倒。
华晨惊怒交加,当下运上内力,大喊道:“大家快撤到洞里!”话音未落,又有几个松风弟子伤于华晨刀下。一众老弱蝠精纷纷逃亡洞中,而法力高强的蝠精逐渐缩小战斗的圈子,意欲坚守住洞口。
地上血光四起,空中则是蓝色剑气与银色掌力相交挫。玉星子与银蝠洞主在空中酣斗。玉星子手中之剑大开大合,霸道刚猛的剑意纷纷向银蝠洞主刺来。只见银蝠洞主化身一道银光,像陀螺般旋转起来,银色长袍紧贴在他身上,数道蓝色剑光与他旋转所产生的气流相撞,立即转变了方向,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剑光一过,银蝠洞主如箭般窜向玉星子,身上长袍张开,向玉星子头上盖去,玉星子没有想到银蝠洞主变招如此之快,登时措手不及,只觉头顶一片黑暗,视线被挡,可他是何等人物,出世近百年,经历过大小阵仗,立时祭起仙剑,戊方发出一阵嗡名,人剑心意相通,蓝色光芒笼罩在他周身。但银蝠洞主仍不……
撤招,只见他手掌边缘隐隐有银光闪动,空气间的灵力仿佛纷纷聚集在他的掌缘,流转不定。银蝠洞主猛然间一掌切下,正中玉星子护身仙剑,玉星子被妖气震飞数丈,护身法力登时破解,再看手中戊方剑,不住嗡鸣,剑身的光芒也不在如寒玉一般宁静冷魄,而是想刚刚解冻的春水,不住激荡着涟漪。
玉星子大惊失色,近百年来戊方仙剑一出,无论是祁山三大鬼,还是西北荒漠沙蝎,多少狡猾强力的妖怪都在五十招内身首异处,魂飞破散。此时戊方却被银蝠洞主以一招怪式破解,空中的灵力似乎也为他所用,他心中不禁开始紧缩,今日,必是赌上生死了。戊方忽然又一阵震动,玉星子连忙握住手中之剑,只听得“咔”一声轻响,戊方蓝色剑芒忽然一灭,那宽大的剑身上赫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玉星子,我不想造什么杀戮,可是既然你无情,我也只好无义,灵魇洞虽然不曾做恶,但别人欺上头来,就休想活着回去。我让你百招,已尽礼数,你准备受死吧。”银蝠洞主浮在距离玉星子不远处的天空中,如此冰冷地说道。
玉星子此时已顾不上戊方是否完好,银蝠洞主话音刚落,他一剑已刺出——既然功力不如人,便要抢快,发狠,这是他此时唯一的筹码。
戊方剑光喷吐而出,银蝠洞主看到了那道剑芒的所有变化,他正意欲躲过来剑,转而一招将玉星子毙于掌下,而令他吃惊的是戊方忽然剑身又一阵震动,剑气向地面上的众人袭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