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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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言,“青城天下幽”。松风派的剑意也便源自这“幽”字,如清风徐来,散出一抹郁郁葱葱。它不同于华山剑法,险峻冷峭;亦不同于峨眉,秀绝冷艳。青城之剑,如同天师洞外曲径通幽,竹林佳处,一缕清风般无形无迹,而被风吹落的绿叶,则化成千片利刃,随风袭来。
玉星子为人素来刚直,故他的剑意便多了一分猛烈,剑气刚猛,威力自然增大。可就因这一分刚劲,却略有破坏了松风剑意的“幽”字要旨,于是无形的松风剑,多少便添了一丝有形。银幅洞主也看出这一分瑕疵,只见他双臂横舒,身上宽大的银色长袍迎风展开,霎时间幻化成一个无尽的黑洞,玉星子的剑意便如沉入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星子本意试探,只使上四成功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剑招被如此轻巧地化解开来,心下端得一惊。银幅洞主趁着这档,轻轻一飘,已后退数十步,他脸色在此刻看来十分冰冷,正色说道:“我灵魇洞乃讲理之地,道长尚未分清事故缘由,便贸然动武,量我洞是好欺负的吗?”玉星子明知银蝠洞主有理,本次实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师侄沈敖之惹得祸,方才下的决心立时动摇,心里挣扎不已。
正当此时,他感到身后衣袂略风轻响,一人飘来,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师妹,名列月城双壁之一的心莲。
青城山上月城湖,碧波绿水,钟灵毓秀,是修真的宝地,松风派两位女杰心莲、任萍,专在此地参悟天师真道,创出了适合女子阴柔之体修炼的道法。青城之幽与她们女子阴柔相辅相成,故她们更能领悟那松风剑意的精髓,二十年前出世降妖除魔,闯出了这“月城双壁“的名号。
只见她一副道姑打扮,背后的剑已出鞘,剑身纤细,散发出红色祥光,游走在周身。她与玉星子同辈,想来年纪依然不小,但道家修真亦有驻颜之效,从面容上看倒很年轻。
心莲此时亦面露忧虑之色,温声对玉星子说道:“师兄,敖之的心性你不是不知,我看方才那小妖女所说八成属实。银蝠洞主功力又是深不可测,我们不必惹他,说几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玉星子听了心莲的话,暗自叹了口气,眉头皱起,印堂也似乎散发出一抹紫气,他转头对心莲凝重地说道:“师妹,你说的我又如何不知。敖之以前干的丑事虽都被我们压下去了,可今天之事恐怕不易就此揭过。那灵魇洞上下团结一心,就算银蝠洞主不介意此事,其他人必不能咽下这口气,我倒不怕他们来找麻烦,量我松风道法,不至于输给了邪魔外道,可如果有什么谣言在这青城山脚流传,叫我怎么对得起手中之剑。”
心莲此时方明白了玉星子苦衷,她小心翼翼地又问道:……
“那……师兄,你的意思是挫一挫银幅洞主的锐气,令他们保证不将此事外泄……”
玉星子看着心莲的脸,他心里也是一阵挣扎,在道义与自己责任两者中进行着抉择,最终,他的脸上浮现不忍之色,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转过身,向心莲以及身后松风派众人说道:“灭门!”
“灭门!”心莲与众多松风派弟子心中同时一震。心莲方才隐隐想到玉星子是否有灭门以消众妖之口的意图,但这想法太过可怕,她心中渴望玉星子的回答可以否定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真如自己所想,玉星子选择了灭灵魇洞一门。
世间妖魔群居者甚少,伤人者多于夜里潜入人家,或化作人型,魅惑于人,吸食惊魂;或在化身恶鬼,生食夜行者肉。不伤人者隐于荒野老林,吸食日月灵气,修炼成妖。所以修仙中人所降之妖多为孤魂野鬼,偶有法力高强之妖收小妖为爪牙,手下也不过十数人,如灵魇洞这样上百蝠妖群聚之地,可谓稀奇。
而蝠妖又不曾伤人,这令松风派众人心中升起一丝不忍,灭门,该是多大的杀戮。“可妖不能不灭。”玉星子心中暗道。他看了看手中之剑,只见剑身宽大,分量也较一般剑重,整把剑如一块寒玉,寒光凝结不动,散发出法气森严。此剑名为“戊方”,乃松风派执法之剑,更是守护着松风一派的威名。
玉星子为人刚直,又握有执法之剑,纵使心下不忍,肩上的责任也不由得他再动他念。唯有“灭门”。
他一抖剑锋,一股蓝色的剑气冲上云霄,瞬间照亮了本就阴霾的天空,割裂了丝丝细雨,仙气如一层层水波,于他周身散开。松风派众人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心下均暗道玉星子施展开来如此法力,真乃平生未见,令人大开眼界。这仗必有把握。灵魇洞众人确浮现出惊慌恐惧之色,方才玉星子没说几句话便与银幅洞主大打出手,必是来者不善,自己今日不知是吉是凶。
心莲心里却道:“师兄许久不施展如此程度的功力了,那银幅洞主只怕与师兄不分伯仲。当真是一场硬仗。少时一开战,我一定要保护好这帮后辈弟子们。”她向身后看去,只见一干松风派年少弟子,个个面露兴奋与紧张之色,显然是小有修为,但经验不足,只有那沈敖之喜怒不行于色,此时伤势疼痛少减,他亦拔出背后之剑,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剑气。她向沈敖之深深地望了一眼,“可惜了这个孩子,大师兄他……自己也很苦,没人管教敖之,自然让他变得如此,这恐怕就是天命吧……”心莲心中幽幽诉出这些话语,与这山间幽径,绵绵细雨相映,更多了一番往事的一言难尽,剪不断、理还乱。

可这幽怨中却杂入了一股浓烈的杀气,心莲的心突然被……
这股气息击中,她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玉星子吐气开声,运起浑厚的道家真气说道:“银幅洞主!正邪不两立,人怪不同存,今日你等伤我派弟子,辱我门派清誉,我当替天行道,送你等下世轮回,投胎做人!”
戊方的剑光愈发灿烂,猛然间一股蓝色剑光闪起,夹着霸道的道家真力劈向银幅洞主。这已经不是传统的松风剑法,而是玉星子自己的剑意,犹如蜀中劲竹,扎根岩石,虽严冬酷暑,不折其节,耿直刚硬,坚韧有余。
天地间一束蓝光破空而出,犹如一支早已按捺不住的箭,带着射手的精神与体力,杀气与纠结,射了出去!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光华,它出自青城,却领驭了这里的葱郁幽静,翱翔在川蜀大地,在一抹墨绿上添上一道湛蓝。
松风众弟子看得兴奋不已,仿佛一股热血便要冲出胸膛。如此凌厉的剑法,今生能的几回见?他们的心中不禁对自己所学的剑法更具信心,眼前的玉星子,俨然成为了他们心中的神砥。
心莲的心却是与这道剑光呼吸与共,湛蓝的剑光中,除了杀气,还包含着什么呢。她与他这位性子刚直不屈、铁面无私的师兄共同修行了近百年,又怎不知平日里的他,便是那个曾经练剑练到深夜,被自己看到时,还总不好意思笑笑的少年;便是那个被赐予法剑时,丝毫没有狂傲之气,眼中闪烁着坚定刚毅的光芒的男子;便是那个每次与妖魔斗法时,左右周旋保护后辈的前辈。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将恐慌留给他的师侄弟子们,依旧奋起法力做全力一击,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刚直不阿的心中藏着的无奈。为了肩上的责任,背弃了心中的正义,赌上了自己甚至弟子的性命。
而与他赌博的,就是眼前的银蝠洞主。戊方剑的光芒遮住了让心莲看不到银蝠洞主的脸,她看得清的,只是阿灵秀丽的脸庞上的惊恐与泪花,华晨瘦削的身体紧紧地僵直着,还有许许多多的脸,闪过了各色的表情,剑光便如闪电一般,一瞬间照亮了每个人的心,但没有照亮他们的命运,这个赌局,不到最后是不知道结果的。
这剑光便是第一次押注。
剑光大盛,划破乌云,切断雨丝,却在一瞬间收住了。玉星子身随剑走,他的身形也在一瞬间顿住,只见他的面前,银蝠洞主扶住一人,那人燕颔虎须,便是方才喝止灵魇洞群妖之人,他那肌肉虬结的手臂上,赫然插着戊方剑!
血流如注,蜿蜒地流过那汉子手臂上的肌肉沟壑,洒向大地,雨水很快又冲淡了地上的鲜血,不知不觉,他们所占的地面已被染成成一片淡红。
银蝠洞主此时面色无一丝表情,但他眼中的悲戚,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那狭长的眼中隐隐有什么在闪动。他将汉子手……
臂上的剑拔出,头也不抬,将剑抛向玉星子。剑一拔出,鲜血登时如喷涌而出,那汉子只闷哼了一声,头上涌出黄豆大的汗珠。银蝠洞主用手按住汉子手臂上的伤口,只见他掌中隐隐有银光闪动,那流出的鲜血神奇般地越流越缓。他看着怀中的汉子,轻声说道:“门奎兄弟,我未必接不下来这招,你这又是何必。”
门奎虽手臂剧痛,却仍挤出了一点笑容,道:“洞主,我看那牛鼻子剑势端得凌厉,心中只想着给你档上一挡,哪还考虑那么多了。也是,我这个老粗这样想,倒是小看洞主实力了。其实我这条命,不算什么,洞主若有闪失……”他向四周的灵魇洞众人看了看,“您若有闪失,叫这一干兄弟姐妹,如何是好啊。”
银蝠洞主此刻的心猛地被振了一下,他不禁向他的子民看去,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浮现的是惶恐、关切、迷茫与悲伤。是啊,自己今次若是拼不过松风派众人,这一干老幼妇孺又怎能保全!
此时从人群中已出来了几个人结过门奎,银蝠洞主面向玉星子,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定在他的对手身上,而是飘向了更远处,那是蜀山千仞上的丝缕浮云,还是远隔万里的东海蓬莱,抑或是整个神州,人魔两界,恩恩怨怨,轮回重演着那宇宙的法则。
“正邪不两立,人怪不同存。正邪不两立,人怪不同存?!”银蝠洞主喃喃地念道,他忽然笑了起来,那苦涩的笑声,抒发着这世间的无奈与无助。“就算我辈不犯人,人也要犯我吗?!”银蝠洞主双眼精光暴射,妖气冲天,激荡四周,所穿长袍无风自扬。“好!我与你一战又如何!天地不仁,何存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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