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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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刺史节堂,如今已换了主人,高绍全高据刺史大座之上,身后是一幅猛虎下山图,他满脸杀气的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一众汪氏族人,此战攻克朔方城,虽然诱城成功,沙陀骑士依然损失惨重,千余沙陀精锐埋骨城中,死在这本该是朝廷友军的夏州,他痛心的同时,更是出离的愤怒,一个人的野心,葬送了上千忠勇的将士,他怎能不愤怒?
一拍惊堂木,高绍全阴阴的道:“尔等深受皇恩,不思报效朝廷,反生异志,该当何罪?”
一众夏州汪氏族人痛哭流涕,他们中很多人其实也是被逼无奈,朝廷大军在身后,大非苦盐池中又有如狼似虎的两万左骁卫将士,他们对于族长造反之事并不看好,不过禁不住一跃成为皇族的诱惑,很多族人都参与了起事,现而今梦想破灭,他们怎么不怕抄家灭族之祸?一时间哭声四起,夹着喊冤之声,直把个刺史节堂吵成了菜市场。
“死则死耳,有何所惧?”一个声音不和谐的从哭声中响起:“尔等起事之前就应该知道一旦事败就是满门抄斩之祸,现在有什么好后悔的?”哭声顿时暗哑了许多,是夏州防御使汪荣。
本朝鉴于前朝藩镇之失,革除刺史与防御使等职,而今只是一种荣官,不过对于边疆的很多归顺大族,朝廷还是委任以刺史、防御使等官职,加以羁縻,如今夏州刺史在宁朔防备朝廷大军北上,夏州最高官员就是这位防御使大人,汪平的弟弟汪荣了。
“好好,有骨气,”高绍全被气笑了,鼓掌道:“只是你莫不是忘了朝廷的皇恩浩荡?”
“我没有忘,”汪荣站起身子,不顾一众族人杀人般的视线道:“我不曾有一日忘了陛下皇恩浩荡,只可惜我那兄长猪油蒙了心,一心就想着以三边之地,攻取关中,成就帝业。”“哦?”高绍全有些明了的看着这员大将,汪荣一向对朝廷很是恭敬,他的叔父本来想换掉汪平,就是打算以汪荣为夏州刺史,他淡淡的说道:“既是如此,王师来之时,你为何不大开城门,迎接王师?”
“我是夏州防御使,但更是汪氏族人,”汪荣长长一叹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臣愧于见陛下。”他突然暴起发力,挣开身上的束缚,一众将士大惊失色,立刻拔刀护在高绍全身周。
高绍全却是临危不乱,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汪荣道:“难道你还想辜负皇恩?”
汪荣一言不发,跪倒在地,转身向着南方京师方向拜了一拜,道:“罪臣汪荣死罪,无面目复见陛下。”说罢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双手紧紧的撑着地,满身青筋暴起,嗓子依然在咕哝着:“罪臣自绝于天下…”一句话未说完,双眼大睁,瞳孔却已涣散。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身体依然未曾倒下。
“唉…”高绍全轻叹一声,他同样惋惜这样忠勇的将军却落得这个下场,他也知道这员虎将是想以自己的一死来洗刷夏州汪氏的逆反之罪,求得汪氏满门不会被屠尽,不过…国法难容啊,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之时,却已是一片决绝,正声道:“夏州汪氏辜负皇恩,反叛朝廷,罪在不赦,着一众男丁长于十六岁者皆弃市,余则老弱妇孺发配河西充军,终身不得录用,汪氏家财皆没入军中,”他又看了看依然跪在那里不倒的汪荣,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又接着说道:“夏州防御使汪荣未负皇恩,一家从轻发落,厚葬汪荣。”
一片哭声响起,既有不免于一死的汪氏族人痛哭声,也有汪荣几个儿子庆幸,却又伤于父亲之死的哀泣,高绍全摆摆手,自走出了压抑的节堂,一丝春的暖风,即使是北方苦寒之地的夏州也有了一点点春意,他呼吸着略有些干冷的空气,又转身向身后的朱邪高川道:“你今日立刻启程大非苦盐池,迫降那些夏州兵,解救左骁卫将士。”“是。”朱邪高川抱拳应声,不过身子却没有立刻离开。
“怎么了?”高绍全有些奇怪的看着叔父的爱将,此番夺取朔方,他功为第一,高绍全也很是欣赏这员虎将,朱邪高川咧了咧嘴,摸着脑袋笑道:“我侄儿擒了个小娘皮,好像身份不低的样子。”“嗯,”高绍全点点头道:“既然是你侄儿生擒,就交给他处理就好了。”
朱邪高川被唬了一跳,连忙抱拳道:“我侄儿可不敢接这个,那小娘皮恐怕是汪平的女公子!”“汪平的女公子?”高绍全皱了皱眉:“那我倒是需要见一见了。”

朔方天牢中,白衣小将被扒去了一身铠甲,一头乌发散落在胸前,身子被牢牢的捆在椅子上,胸前的蓓蕾微微鼓起,明显就是个女儿家,一头乌发之下,小脸惨白,双眼无神,只是娇俏的模样更让人爱怜。
高绍全就在她一丈远打量着这个女儿家,他捏着下巴,沉思了半晌才道:“你可是汪九娘?”汪平共有八子一女,唯一的女儿最是年幼,也最为父亲喜爱,小名九娘,一个月前才刚刚及笄而已。
汪九娘并不回话,只是一对好看的剪水双眸狠狠的盯视着高绍全,恨意全无半点遮掩,高绍全轻轻一叹:“你父亲辜负皇恩,我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我二叔呢?”声音虽有点沙哑,却很是好听,“他…”高绍全沉默了片刻,才续道:“你二叔自觉有愧于皇恩浩荡,自裁于刺史节堂。”
“二叔!”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汪九娘是汪氏嫡房中唯一的女儿,很得自己二叔的宠爱,从小骑马射箭,都是自己的二叔一手一手的教过来的,若问感情之深,恐怕连自己的父亲汪平也赶不上,突闻二叔之死,她不禁肝胆俱裂,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唉…”高绍全也是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个少女所知并不多,这就是一个自幼养在深闺,深受长辈娇宠的女儿家,他也不忍心辣手摧花,出了牢门,他对身边的朱邪高川道:“给她些银两,让她走吧,就说伤重不治就好了。”朱邪高川同样也不忍心杀这个已然家族破灭的少女,轻轻一叹,拱了拱手道了声是。
牢房中,汪九娘也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小声对话,她惨笑一声道:“狗官,你今日放我,终有一日我会取你项上人头。”
高绍全倒是无所谓,朱邪高川却是出离的愤怒,骂道:“小娘皮,你懂不懂道理?我们大人放你担了什么要的关系你可知道?你父亲造反,我们是官军,自然会平叛,他死也死得不冤,你报的什么仇怨?”高绍全拦住朱邪高川蠢蠢欲动伸向腰间佩刀的手,说道:“你要报仇,只管来,我问心无愧。”
汪九娘一怔,她眼中满是迷茫,她知道父亲造反是抄家灭族的祸,逆反朝廷,辜负皇恩,作为官军平叛也并无任何过错,只是…二叔…还有她汪氏满门都要为父亲的野心付出代价吗?汪九娘突然有些恨自己的父亲,正是父亲的野心,毁了偌大的夏州汪氏,然而,杀父之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又怎么会忘记?芊芊素手握紧成拳,她汪九娘只是个女儿家,只知道家族父辈,才不管什么国家大义,今日,你放我,他日,我也绝对不会对你留情。
一夜之间,汪氏满门一百二十二颗脑袋全部悬挂在朔方城中,参与谋叛的主要将领也都遭受了空前的扫荡与清算,两天时间之内,朔方城中,七百余人皆人头落地,一时间朔方城中人人自危,一家家大族大户被抄家,每天都有无数老弱妇孺被押送充军,自本朝开国之后,这次大案怕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直到五天之后,面有菜色的左骁卫将士归来之时,朔方才渐渐恢复了人气,两万左骁卫将士被困大非苦盐池已半个多月有余,本来军粮就不多的左骁卫早在七日之前就断了粮食,只能杀马充饥,若非朱邪高川赶来及时,再过几天,这支百战精锐恐怕就要完全折损在那片沙漠中了,即使获救,这支精锐也已损失了三千多将士,归来的一万七千将士个个面如鬼魅,丝毫见不得半分精锐的样子。
这支左骁卫怕是没有小半个月,是恢复不了战斗力了,五千多围困左骁卫的夏州兵,投降之后就被这群满腔悲恨的残军泄愤般的坑杀,朱邪高川没有阻拦,他知道这些将士必须发泄,发泄在这些夏州兵总比发泄在朔方城中数万平民好太多了。
已被释放的汪九娘一身村姑打扮,混在人群中,她曾亲眼看着这支百战精锐雄赳赳气昂昂的跨入朔方城,不过才一个多月,如今这些残军面色可怖,很多人都是病歪歪的模样,此刻她的心中更是怀疑她的父亲为何要造反,仅仅只为了一己私欲用上万人的性命换来所谓的野心,真的值得吗?一丝茫然从她的眼中扩散,这一刻,对于复仇,她突然没有了信心。
城头那七百多颗脑袋是罪有应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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