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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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跪倒在刺史节堂,堂堂正三品大员就这样直挺挺的跪在高绍全的面前,高绍全当然不敢接受正三品大员的一跪,赶忙避开身子,走下刺史之座,上前扶起程济时道:“大将军,莫要折杀了晚辈啊!”
程济时却不肯起来,他只是凄然一笑道:“高使君当得我这一拜,若非高使君,我这条命怕是就交待在那大漠之中了,”一串浑浊的眼泪滚落,这位老将军是真的伤心了,他不是被敌人逼入绝境,而是被自己的同袍困死在大漠之中,他悲声道:“半个月时间,我们没有一粒军粮,弟兄们先是杀马,后是吃皮甲,再等两三天我们怕是要吃自己人的肉了,没有使君来救,我老程…”他仰天长叹一声道:“想我程济时妄为一代名将,南征北战,却被自己的同袍捅了一刀!”
高绍全也默然了,他也很伤心夏州刺史汪平所为,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他转开话题道:“夏州刺史汪平辜负皇恩逆反,你可知他还勾结契丹入寇?”
“契丹?”程济时双瞳猛的一缩,他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我说这贼子怎么不接济流民,原来他打的是卖国的打算?他的心可是完全黑了!”这辈子,这些将领们最恨的就是契丹人了,大好江山,若非契丹起兵,怎会如此残破不堪?朝廷现在内忧外患,起因还是契丹起兵,迫使朝廷不断征辽饷,老百姓活不下去,才使得流贼四起。
“是的,”高绍全沉重的点头道:“契丹大惕隐、凉王耶律德率七万大军从奉圣州出发,进逼前套,按着军队日行百里之速,怕是不用十天,就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七万?”程济时双瞳一缩,这个数字太庞大了,整个契丹部族军号称四十万,但其实真正能集中起来的一般不会超过二十余万,七万契丹兵那就是契丹全军的近三成,而今皇帝虽多方征兵,其实全军也未到四万,若是四万大军没有折损的话,抵抗契丹还可以维持,现如今,左骁卫不花个半个月时间,根本就是一支残军,再加上被汪平驱逐的流民已有不稳,真正是雪上加霜。
高绍全长叹一口气道:“怕是还不止这个数,这还只是契丹本部的人马。”契丹军队如历史上匈奴突厥薛延陀这些部落一个样,往往每次征战之时,都会裹挟大量仆从军,这些其他小部落的军队战斗力丝毫不弱,只不过契丹相较于前朝之突厥不同,他们的军队更加职业化,不像突厥各部落皆由其上的埃斤、设、叶护统领,契丹军队除了最高长官是一部之长外,下属各军队都是选拔军官,所以契丹的军队更有纪律,也更加可怕。
只说这次凉王耶律德的七万大军,大部都是契丹耶律部的勇士,掺杂一些其他各部勇士,此外,必然还有大量的依附部落的人,譬如女真、萌古等族,总数估计不下十万,而高绍全手中的军队接近四万,左骁卫却已是疲兵,不堪一战,陈州军尚在州,陈州军只是新归附的流贼军,战斗力必然远不及朝廷精锐,即使全速赶来,也尚需十来天的时间,到了还剩几成战力也未必有数,至于夏州军,夏州刺史汪平谋叛之事尚未平定,不加甄别,谁敢用这支军队?因此,说来说去,高绍全目前唯一能动用的也就剩五千左千牛卫将士和数千党项军而已,总数尚不及万人,十万对不足万人,似乎这一战只剩下必败了。
程济时迅速计算了一下,脸色顿时灰白一片,他咬着牙道:“三边怕是不保。”“三边必须保,”高绍全坚定的摇摇头道:“三边不守,则从此河东关中再无宁日,契丹兵马旦夕可至关中河洛,到时候,我们即使处处设防也是防不胜防。”程济时明白此中凶险,也知道三边是丢不得的,可是,何来兵呢?
“流民就是兵,”高绍全轻轻一叹:“只可惜汪平那狗贼给我留了个烂摊子,”他转眼看着程济时道:“现在汪平已是丧家之犬,你这就带着左骁卫将士南下复仇吧,那厮在宁朔,有我沙陀精骑相互,也不怕这厮弃宁朔另走,记住不与他硬拼,谨防他狗急跳墙,或者,你就学学他把你们困死在大漠中的手段,叫他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程济时早就等着这一刻很久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此刻他只想为三千将士复仇,有机会让汪平尝尝大非苦盐池孤立无援的苦头,他是再兴奋不过,一抱拳道:“高使君放心,我定不会轻饶那狗贼。”高绍全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要活的汪平,汪平这人早不发难,迟不发难,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与契丹人勾结,我怀疑其背后有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程济时自然也明白,夏州汪氏与契丹多有交战,双方都有不小的仇怨,这次却如行事如此相合,其中必有蹊跷,更何况,汪平一向谨慎,若无很大把握,他是绝对不会孤注一掷了,这背后的力量必然不简单,汪平这个活口还有大用途。

燕西京大同府外,大剔隐、凉王耶律德过西京而不入,十万大军驻扎在城东二十里外的白登山,十万大军铺天盖地,军营连绵数里,几乎整个占满了白登山,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凉王耶律德坐在据说是汉高祖刘邦曾经驻足的巨石上,迎着即将沉入云海中的夕阳,金辉把这个汉子染成金黄一片,如同上古的战神,一撇八字胡,下颚微有几根胡须随风飘荡,初春的大同还有点微冷,一身皮袄裹着他的身子,却并没有显得太过臃肿,反而有着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耶律德低声吟诗,他笑了笑道:“右相,你觉得青莲居士这首诗如何?”右相涅剌突师有一个不错的汉名,叫做韩德臣,他是契丹八部涅剌部的首领,涅剌部是相对较小的部落,不过一万八千帐,与坐拥六万帐的耶律部(迭剌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此番西征,契丹各部由耶律部与涅剌部组成,耶律部出兵五万余人,而他涅剌部则出兵近两万人,所以他就是这次西征的副帅。
这位右相韩德臣自然也是个读书甚多的将领,二十多年前,他也曾入周京师洛阳太学念书,对于汉家文化,他还是非常推崇的,当年耶律迅起兵,极为憎恨汉家礼仪,唯有他非常反对,正是有他和当今大燕国皇帝陛下萧乾极力阻止,大燕建国之后才全面仿效南朝,不过数年间,大燕国力蒸蒸日上。
推崇汉家文化的他,自然也很喜欢李太白的这首《关山月》,不过他知道耶律部与述律部可谓是同床异梦,深知站队艺术的韩德臣自然不会与耶律德相合,他只是呲声一笑,道:“相较于青莲居士的《关山月》,老臣还是更喜欢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右相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啊。”耶律德转过身子,眼色深沉的打量这位老丞相,大燕建国以来,沿用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旧制,大于越统领百官,大剔隐掌管宗室,不过这两者皆是虚衔,而其下就是左右宰相了,这位右宰相大人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韩德臣毫不示弱的与耶律德对视,他并不怕这个大剔隐、凉王,大剔隐?就是个泥塑木雕而已,至于凉王?那不过是皇帝为了给契丹各部一个交待而赏赐的一个王爵,他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与韩德臣对视片刻,耶律德终于灿然一笑道:“右相果然博学多才,诗鬼李贺孤也是极为欣赏的。”一番剑拔弩张,在耶律德一笑之间化解,耶律德转过身子,不再看韩德臣,他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在别人视线之外,藏在长袖之中的双手狠狠的捏成拳头,即使指甲刺破了掌中的肉,他依然毫无动作。
他必须忍,忍常人之不可忍,耶律部如今一次又一次的遭受打击,本来他们拥有的是最肥沃的辽西辽东之地,萧乾登基之后,借口赏赐功臣,多次削减耶律部的草场,而今更是把他们抛在奉圣州,奉圣州是什么地方?就是周幽州总管府的驻地附近,历任蓟辽总督一直视奉圣州为眼中钉,多方围剿,这些年来,契丹各部受损最重的就是他们耶律部了,六年前,耶律部尚有十余万帐,而今或是被周军剿灭,或是被萧乾拉入自己阵营,现在真正服从他的耶律部只剩下区区六万帐而已了。
这因为如此,耶律德才尤为重视此番征伐周之三边,他必须给自己的族人找到一块自由的地方,而周之三边无疑是最好的一块地方,这里沃野千里,土地肥沃,远离周之兵锋,又不必担忧萧乾多有干扰,修养个十年,他耶律部未必不能夺回契丹的统治,甚至,他可以南下河东关中,打下一片连他祖上都没有得到的更广大的天地。
只是,萧乾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吗?耶律德视线的余光瞄着身边的韩德臣,这个人是目前最大的威胁,长长一叹,步子要一步步走,当年汉高祖刘邦由弱变强,吞并天下,他未必不能有一天威加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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