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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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高解元要回去了!”听着结义兄弟赵三的回报,刘轨颇为遗憾的饮了一碗酒,叹气道。“我也看出来了,他这是临走之前报恩之举,不过是不想欠咱们的恩情,”赵三点点头,他也感觉出来今天早上高绍全不同寻常的举动的含义:“可是,人才难得啊,大哥,我看小妹似乎对高解元颇有意思,若是玉成此事,我义军不亚于得一萧何。”“然而,我不会拿自己小妹的终身幸福换一个人的归顺,”刘轨挥了挥手道:“再说今日的高邮州,还回得到过去吗?”
大野泽距高邮有千里之遥,沿途穿州过县十余个,若是快马飞驰的话,也只需要三天功夫,不过高绍全虽然归心似箭,然而大伤初愈,加上从小生活在江南之地,对于骑马毕竟有些陌生,刘轨也很体贴,特意从济州府衙要了几辆马车,由燕老五亲自护送南下,“我说秀才,你还不如留在咱这,”燕老五嘴角含着根狗尾巴草,嘀咕:“咱兄弟们天生地长,潇洒的紧,再说将来要是大哥夺了皇帝那鸟位,秀才你也是开国功臣啊!”“咳咳,”坐在马车看书的高绍全还是有点不能忍受这些人的想法,毕竟从小读圣贤书,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忠君,虽然如今不得不与这些反贼厮混在一起,虽然经过这些天来的接触,他也知道这些反贼其实只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普通人,不过理解归理解,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码事了:“燕五哥,快到徐州境内了,小心点说话。”“哦。”燕老五突然想起现在不是在大泽,不禁尴尬的搔搔头皮,徐州可是淮北重镇,朝廷军队在此驻扎不下十万,且天子亲军十六卫之一的右威卫两万余人就驻守此城,威慑群豪,平时这些流寇甚至都不敢直视这座雄城的,燕老五颇有些尴尬,他咧了咧嘴:“秀才,对不住了,俺只能送你到这了,俺在官府可是落了籍的,到了徐州就出不来了。”
高绍全愣了愣,他这才想起这帮流贼不少都是在官府里落了罪的,特别是像燕老五这样的巨寇,身为顺天王麾下平天将军,恐怕早已是天下闻名了,只不过之前尚在济州境内,官府也不敢去触刘轨的虎须,然而过了济州可就是朝廷控制两淮的重镇徐州了,也不能让这些豪杰们冒风险,连连拱手道:“有劳燕五哥了。”“不碍事,不碍事,秀才能理解就好,只是此次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才能相逢?”燕老五叹了口气,他知道以高绍全的出身,必定很难再能与他们这些流贼相遇,即使再度相遇,也很难说是敌是友,没来由的,他想起了常看的折子戏里重耳流亡的故事,这高绍全岂不就是流亡敌营的晋文公吗?不自然的,燕老五又叹了口气:“秀才,将来若是再相见,还不知是敌是友呢。”高绍全闻听此言也是一阵黯然,他们是贼,自己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虽然有了不错的感情,不过若是他们还做贼,自己总有一天会与他们成为敌人。
不过燕老五毕竟是一方豪杰,自不会为儿女情长所惑,翻身上马笑道:“秀才,俺老五粗人一个,就此别过了,山水有相逢,下次再见,你若做了大官,俺老五的刀绝对不会留情!”说罢,一个唿哨,同来的十几个豪杰风驰电掣的冲向了北方,高绍全轻轻一叹,心道:这些豪杰若是为国所用,何愁天下不太平呢?烟尘中,几个老实巴交的种田汉子赶着马车向南而去。
徐州,兵家必争之地,他是江浙布政司伸向中原的一把利剑,北界黄河,南临淮河,大运河也从徐州转向西直至京师,实为京师洛阳东面的咽喉所在,历朝历代不管是北伐中原还是南下灭国,徐州都是必取的第一座雄州,天平初,天下流贼暴动不断,特别是最近几年来,顺天王刘轨据山东之地,曹操扬五扫荡河南,漕运几度濒临断绝,徐州的地位更加凸显,从天平三年以来,徐州数度增兵,短短几年间,就已从天平初的一万五千增加到如今的十万雄军,特别是天平九年,朝廷更是把驻扎在京师右威卫两万大军移驻徐州,偌大的徐州都已差不多变成一座军镇了,十二万军队分驻滕县、丰沛,右威卫驻扎萧县拱卫徐州州城,纵横山东河南河北的豪杰们甚至连路过徐州都不敢,更何况今之徐州知府的乃左都御史何炯,此人甚有清名,为官清廉,治州县有方,也曾多次在边关领兵,战阵经验丰富,徐州在他的治理下可谓是固若金汤。
进了徐州城,就感觉到了气氛的非同寻常,一队队巡逻卫所军穿行不停,与大野泽附近的卫所军不同,这里的卫所兵铠明甲亮,也全无庄稼户的土气,倒是朝气蓬勃,甚至很多卫所兵都带着浓浓的杀气,不过笑容倒是很和善,过路的平民也并不像其他的地方的人如同见鬼一般,他们只是很寻常的让开道,甚至还亲切的与这些军汉打着招呼。
内紧外松,治理有方,高绍全暗暗的点评,如今他孤身一人进了徐州,一袭白衫衬的他面冠如玉,儒雅的气息温润如玉,一看就是个读书人,那些军汉们瞧见他也没有传统武人那种傲气,只是微微点头致意,高绍全轻轻一笑,这两天连续赶路,看到的都是凄风冷雨,其实是州城里的百姓也衣衫褴褛,不觉让他自己对这个朝廷的未来有点绝望,不过进了徐州之后,看到的景象,让他的心无形中平静了几分,从徐州向南,不管是江南还是湖广,亦或者岭南,他知道那些未受战争侵袭的地方如今依然歌舞升平,而关中河洛地区也是一片安宁,如今战乱多在河北山东地,还有边关的鞑子,局面还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先找个客栈歇歇脚,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过了徐州之后,可以顺运河南下,船行甚快,正常的话,三天就能到高邮了,想起分别快两个月的妻子,想起尚在稚龄的爱儿,如今得脱牢狱的高绍全不禁觉得心里一阵火热,母亲怕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只要平安就好,他默默念叨着。
然而,世事往往不会遂人心愿。
“上房一间。”高绍全放下一锭银子,掌柜上下打量了高绍全一眼,道:“可有路引?”高绍全点了点头,掏出写着他生平籍贯的举人路引,掌柜打量了一下,立刻躬身道:“原来是举人老爷,小的给你行礼了,上房还有三间,最好的一间临着湖,举人老爷意下如何?”高绍全自然无可无不可,在殷勤的店小二领着上了三楼,这甲字二号上房倒是的确不错,熏了香,淡淡的檀香甚为清香,推开临湖的南窗,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凉风习习,正值七月末,也不显得燥热,店小二殷勤的帮他收拾行礼,高绍全随手拿出一卷论语诵读起来,这次秋闱是肯定错过了,只能三年之后了,高绍全遗憾的叹息,今年他已二十有五了,本来他弱冠之龄就已是解元,然而先是守父丧,后又是牢狱之灾,转眼就蹉跎了好几年,三年之后即使有幸金榜题名,也已是而立之年了,时不我待啊。
话分两头,那客栈周掌柜有点奇怪的又看了看那张举人路引,念叨了句:“不是还有十天就是大比之期了吗?这举人老爷怎么在离京千里之外的徐州?”虽然奇怪,不过举人老爷又岂是他这等小掌柜管得着的事,倒是案前的那一锭银子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这银子是十两现银,甚是崭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却是少见,周掌柜可以肯定这是官银,按理说一个举人手中有官银也并不奇怪,不过春赋已上缴朝廷,只有夏税才刚刚征收完毕,这举人从哪里弄来的现银呢?翻弄着这锭官银,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字在银锭的下方,是各州府上缴官银的凭证,那一行小字一般人是不怎么会注意的,不过周掌柜经常接触各种银锭,却并不陌生,只是,上面那行字….周掌柜细细的打量,待看清那行字之后,不禁手一抖,银子摔在了地上,他脸色苍白,冷汗刷刷的落下。
“掌柜的,怎么了?”店小二在周掌柜面前晃了晃手,周掌柜眼神过了好久才重新聚敛了眼神,慌道:“李三,快点叫官差过来,快点!”
徐州知府衙门,一身朱紫的当朝左都御史、徐州知府何炯面色凝重的打量着手边的一锭官银和那一张举人路引,官银背面的那行小字他看了几遍,终于确定这锭十两的官银正是从登州押往京师洛阳的官银,那行小字上书:山东布政司登州府监制,天平十年!这应该就是前几个月刚刚在济州被刘贼劫走的五万两税银。最近三年来,刘贼自号顺天王,占大野泽为王,附近州县皆受其糜烂,官银屡屡被劫,而最近一次被劫正是五月十五在济州劫的登州五万两税银,那五万两税银皆为十两或五十两一锭,登州府也上报称当年新造所有官银均在此次劫银中损失殆尽,而如今,这个举人手持登州府制官银,只能说明一点,此人与刘贼有所熟悉,这样一来,这案子可就不小了。
只是,这位举人的名字,更是让何炯头疼,高绍全,扬州府高邮州人士,天平六年江浙布政司乡试第一,父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卞。何炯是高卞生前的好友,好友殉难辽东,他也很为老友伤心,多年来他或在边关或在朝中与高卞相扶,感情还算深厚,只是….老友的遗孤怎么会勾结匪类?何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的念道:“贤侄啊,希望你只是无意间得了这锭银子,否则,纵然是老友遗孤,国法难容啊!”念及此处,国法难容,何炯随手抓起一支令签给了右威卫郎将李诚:“把高举人请来。”李诚抱拳而去,何炯却是坐立难安,无论如何,高绍全是老友的遗孤,更何况….他翻开一个多月前扬州府的行文,上面醒目的写着一行字:伪顺天王刘贼寇高邮州,屠高邮州,江浙布政使周邢、高邮州知府叶辰、高邮卫指挥使张万安以下大小官吏皆殉难,前内阁大学士高卞府中上下二百余口皆死难。当这行文到得徐州的时候,何炯只感觉五雷轰顶,自己手握重兵,却不能护得老友全家,自己将来还有何面目见老友于地下?所以当这张举人路引出现的时候,何炯心中是万分高兴,然而如今他却甚是矛盾,一方面他希望能见老友遗孤,另一方面国法难容,他又不愿老友遗孤会勾结匪类,“希望只是误会吧,”何炯轻轻一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老友的最后一脉!”他暗暗下了决心。
七月二十九的夜晚,刚刚躺上床榻的高绍全又一次入狱了,短短两个月时间,两度入狱,而且罪名同样是勾结反贼,高绍全实在有点如同大梦一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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