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查案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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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洛阳乾元殿中,满朝公卿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皇帝又一次大发雷霆,辽东战事再度不利,他拍案而起:“四年,短短四年,鞑子尽吞辽东,再打下去怕是朕的河北都不保了,朕问你们有何想法,你们只知磕头,朕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臣等万死。”“万死万死,朕不关心你们死多少次,朕只想知道,你们有什么法子?太傅在辽东的时候你们就人人推诿,现在你们还是人人推诿,怕是到鞑子打到洛阳来,你们还是想着怎么推诿责任吧?”皇帝阴阴一笑:“不对,怕是到时候你们会大开城门,恭迎新君吧?”一句诛心之言,把三公九卿、各部堂官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夏侯、兵部尚书高元皱了皱眉,他是前内阁大学士高卞之弟,多年总督宣大,战功赐爵至南夏侯,兄长殉国之后,他接任了兵部尚书一职,本打算继续推行其兄以辽东为根基、以燕山为依托,以辽人御契丹之计划,只是自打他接手了兵部尚书一职之后,他就发现他完全无法掌控辽东,如今他这个兵部尚书完全成了剿匪尚书。今早皇上大发雷霆,他是知道原因的,孤悬辽东的广宁卫也陷落了,从此契丹兵锋已直指燕山,再进一步,那就是尽失幽云十六州,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悲剧了,身为兵部尚书,不管他能不能有效掌控辽东,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左右那班文武公卿可以跪在地上称罪而不去想点实际的法子,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却不能不有所建议,于是高元一整乌纱和官袍,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上听声音也知道是自己的兵部尚书,说起来这位兵部尚书的哥哥就是他的老师,算起来还是他的师叔,平素也算尊重这位臣子,只是今天有一封千里急递来的奏折让这位皇帝有了点想法,看到高元出列,他沉吟了片刻,略带点奇怪的眼神打量了高部堂几眼,才缓缓的道:“高部堂有何高见?”高元低着头也未注意到皇帝眼神中的不同,只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而今用兵辽东,河南山东河北流贼四起,震慑这三省的兵是万万不能有所轻举妄动的,否则流贼流毒万一至江淮一带,则局势必然大坏。”“嗯。”皇帝自然无可无不可,他也知道如今河北河南山东等地贼比民多,已然荼毒糟踏的不成样子了,现在徐海二州防山东,河洛诸军防河南,河东各地也是严防死守,这三地的三十万精兵是不可能动的,再说,这三地也谈不上什么精兵,只不过是些与流贼交战有了些许经验的卫所兵,不调动这三地的兵,还能从哪里调兵?辽东之失实在令他既尴尬又后怕。
“陛下,臣以为无须调兵。”高元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让朝堂一阵哄响的话,皇帝也是愣了片刻,才冷着脸道:“不知朕的兵部尚书有何高见?”“陛下,”即使听出皇上的不满,高元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辽东今已几乎尽丧,不若收缩兵力,倚靠燕山,以长城为天险,以辽东蓟镇的十万边军,据险而守实无问题,而今内患未平,当先用兵三省,待后方平定再思进取。”
“部堂此言差矣,”勋贵中走出一人,正是丢了封地的辽王郭轲,封地丢了之后,辽王在朝堂中很是尴尬,连带着也恨上了曾坐镇辽东的高氏一族,他一振蟒袍,出列道:“辽东乃陛下之辽东,非鞑子之辽东,今辽东丧地已是有辱国体,身为主掌兵部的高大人却想着放弃整个辽东,居心何在?陛下,臣怀疑高家心怀不轨,辽东之失与高家有密不可分的关联。”“辽东之败非高卿之罪,皇弟慎言,”御座上的皇帝淡淡的瞟了辽王一眼,他知道当时辽东之败乃是契丹人勾结别有用心之人泄漏详细行军路线,使得朝廷大军步步为敌所趁,才有了巡抚、总督皆战死的惨烈,今日朝议他也不想旧事重提,不过弃土之罪,他这个皇帝也不想承担这千古的骂名:“高卿所言也有待商榷,辽东之地虽失,然我满朝上下不思收复,却想着做缩头乌龟不成?诸卿再议议如何重新经营辽东。”一句话定下了基调,文武百官大感头疼,之前高元所提弃守辽东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燕山与长城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以十余万边军戍守长城各关隘,契丹其实是很难有办法更进一步,况且流贼如今荼毒三省,贼众有渐大之势,实在不是两面用兵的时候。不过,既然皇帝定了讨论的基调,那就再想想法子吧,朝堂再度陷入了沉默。
一个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文武们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有些年老体衰的甚至已是摇摇欲坠,才最终敲定了几个可行的方案,其一自然是调兵了,如今各地实则无兵可调,唯有戍守西京长安的军队还算安静,因此皇帝下令调亲军左右武卫共四万人,连同三边等地卫所军合成十万精锐赶赴辽东,号称二十万大军,与辽东本来的十余万边军一起,倒是无虞,其二就是军饷的问题了,断断续续征了几年的辽饷也只好再度开征,天下田亩加征一分,其中江南富庶之地加增至二分,河南河北山东三地辽饷减半,也算是皇恩浩荡的,满朝文武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只有户部的堂官,还有一些家在三省的文武有点头疼,好在是皆大欢喜。
高元却是满头大汗,他知道这项朝议一经公布,江南等地倒是没有太大关系,河南河北山东三省却是雪上加霜了,三省已经多年大旱,这几年年年减免赋税,老百姓依然是活不下去,这加征的朝议一旦明文,那么可以想见三省百姓又有多少人会饥饿而死,会有多少吃不上饭的百姓会揭竿而起,到时候怕是处处糜烂,三省饥民一旦爆发,则江南等地也必然危矣。不行,豁出去这身朱紫也要阻止陛下的决定,哪怕给江南加征三分辽饷,也远远好过于三省皆反,高元暗下决心,不想,退朝的时候,皇帝倒是最后说了一句:“南夏侯高卿留下。”倒是让他有了单独面君的机会。

乾清宫内,皇帝在御座上批着奏折,天平帝自登基以来算是很勤勉的皇帝,三日一朝的习惯十年来从未中断,每日从内阁转交来的奏折他都会好好看每一句批语,十年如一日,才四十出头的皇帝两鬓已有些斑白,家事国事天下事,又奈何逢多事之秋,很多次他都会腹诽前几位皇帝的荒唐,也一度有过得过且过的念头,不过每当书案上的奏折堆在那里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偌大的压力,然而今天,他被一封千里之外的奏折折腾的邪火暗烧。高元在小黄门唱词之后踏入了乾清宫,这里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对于皇帝的脾性也是有点熟悉了,与当值的黄公公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乾清宫,黄公公待见得高元入内之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我在这就行了。”众宫女太监顿感如蒙大赦,之前他们就感觉出皇帝的气氛不太正常,现在终于不用在这听那些要人命的话,自然如释重负。
“臣高元见过陛下。”本朝规矩并不算森严,大礼只有在大朝会时才需要,平时百官觐见,只需拱手一礼就可,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有点奇怪的看了看高元,思索了半晌,扔出一份奏折道:“高卿先看看吧,等等和朕说说心得。”一句话把高元本来想好的谏言全都冲的干干净净,略有些好奇的翻开那封奏折。
奏折是左都御史、徐州知府何炯所书,何炯高元自然也熟悉,同朝为官,也算是有点好交情的,只是徐州知府的奏折为何给我看呢?高元翻开奏折就彻底的呆愣了,一晃儿的功夫,冷汗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奏折很简单,只讲述了徐州府抓获了一个可能通贼的人物,只是这人物着实不简单:这个可能通贼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侄儿,江浙解元高绍全,这一看就是眼前一黑,高元想都不想就跪倒在皇帝的面前,连声道罪。
“卿有何罪?”皇帝淡淡的冷哼,高元却是起一身的鸡皮,他哆哆嗦嗦的道:“臣侄误交匪类,有负圣恩。”“何卿不是说了吗,只是可能、或而已。”皇帝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也有可能只是冤枉了你的侄儿。”“臣….臣知罪。”高元重重的磕头,甚至额头连血都渗了出来,“呵呵,爱卿朕知道你们簪缨世家的习惯,”皇帝放下茶盏道:“不过两面下注而已,当年你们这些世家不就是在我朝与前朝两面下注吗?这样才能保得你们世家地位千年不衰啊。”“臣….臣….”高元一时大脑内有些空白,皇帝其实说的是事实,世家大族的确喜欢在两面下注,他可以肯定就在现在的朝堂上,有不少文武乃至勋贵都有族中人与外寇、流贼有所联系,不过那一般最多就是些旁支庶出而已,还从未有过一家嫡子去勾结尚是不成气候的反贼。
“朕的朝堂可真是有了好大的名声,”皇帝怒气蓬勃的一拍桌子,直震的茶盏乱跳:“内阁大学士之子勾结匪类,一省解元盗用官银,哈哈,很好,很好,连宰辅之子、一省文魁都与匪类勾结,这样的朝廷还会不亡?”高元听得这句诛心之言,只觉天昏地暗,勉强忍住晕倒,只是磕头谢罪,这时候额头上的血是更多了,“父皇,儿臣以为还不能以一封奏折定罪。”太子的声音传来,太子素来与高家接好,高绍全之父高卞在死之前还是太子太傅,算是太子的老师,因此对于高家他还是很有些好感的。
“当然不能定罪,”皇帝冷笑:“你看何炯给他们高家找了多好的台阶,或许,可能?不愧是同朝为臣的佳友啊。”“臣知罪。”如今多说多措,认罪是最好的选择,高元只是俯身跪在地上,太子看了不忍,又向皇帝道:“父皇,且不说通匪之事是否确凿,单说那刘贼根本就是不成气候,世家即使下注也不会下在这些转瞬就会覆灭的小毛贼身上。”一句话说的皇帝有些意动,的确,刘贼如今虽说据有大野泽,号称四十万大军,然而大野泽根本不可能养得了这么多兵,更何况他北有辽东精兵,南有徐海两州十余万精锐,根本很难有所发展,那些世家最是精明不过,怎么会在这么没前途的流贼身上下注?见得皇帝有所意动,太子又躬身道:“陛下,不若派一大员去徐州调查寻访,若是有罪自然严惩不贷,若是无罪,也不会伤了忠臣的心。”
忠臣二字深深的打动了皇帝的心,高绍全有没有从贼,现在并无定论,高绍全一家满门忠烈倒是真正的,其父高卞,其兄高权、高武皆是为国殉难,若说他投贼,其实皇帝也不相信,只是对于世家根深蒂固的怀疑,让他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臆测,暗自想了片刻,皇帝一声长叹,高元浑身却是一松,他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皇帝看了看高元,叹道:“朕也不希望朕的太傅出一个勾结匪类的逆子,派一大员,朕想也不需要另派他人了,就你去吧,希望你别让朕失望。”“是,陛下。”高元不禁惊喜万分,派自己去调查这个案子差不多是最好的结局了,即使那不孝侄儿真的勾结匪类,他也可以轻轻一抹,抹的干干净净,只是大兄的最后血脉怕是也不能保了,他心中有些黯然,连忙掩饰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好好调查,绝对不会姑息养奸。”“如此就好,你先下去吧。”高元连连叩谢圣恩,一步步退出了乾清宫。
皇帝轻声叹息,微微闭着眼,太子又小声道:“父皇放心,这些世家儿臣会好好敲打一番的。”“嗯。”皇帝无可无不可的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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