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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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高绍全就安心的在大野泽中养起了伤,这些草莽出身的汉子对跌打药草甚是了解,配置的金疮药让伤口很快就逐渐愈合结疤,只是刀弩留下的伤口甚深,疤痕很可能这辈子都难以消除了,刘轨这些豪杰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疤,自然不会在意,高绍全虽是个书生,不过从小也和二哥练过拳脚,也不在乎这些疤痕,倒是刘小妹颇有点遗憾,毕竟一个好端端的白面书生从此身体上有了瑕疵,总是让有点追求完美的她有些难过。
刘小妹闺名唤作碧君,今年不过二九年华,放在平常,这个年纪早已及笄,差不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过这位刘碧君刘小妹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爱就是纵马飞奔,还常常参与流贼们打劫漕运的活事,对于什么感情,似乎总有些缺根筋。其实刘小妹长相颇为温柔可人,不发脾气也是个小巧玲珑的小家碧玉,在大野泽中很得一些豪杰们的相思,不过刘小妹身份在那里,再加上又是个出奇的小辣椒,很多人都是只敢远观寄托相思。
这些天,高绍全微微有些感觉到这位流贼小妹似乎对自己有些另眼相看,毕竟满山遍野的都是草莽,自己这个与她年龄相差还不算大的白面书生实在是个特例,就像一朵鲜花总会在绿叶中脱颖而出,不仅仅是刘小妹,很多大大方方的女儿家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常常把自己搞了个大红脸,只是碍于刘小妹在,也不敢得寸进尺,才让高绍全能保得一份安宁,然而,刘小妹…高绍全更不敢招惹,先不说她是个大名鼎鼎的匪首,单是自家有妻有儿,与妻子又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他就更不会有半点其他心思了。
身子渐渐好了起来,高绍全也渐渐喜欢出来走走,刘小妹自然寸步不离、形影相随,高绍全也不在意,只要自己不去主动招惹,这位大小姐还是知道分寸的,“小妹,你们练兵场在哪里?”高绍全兴致甚好,他感觉身子骨这几天更加强健了,有点想找个练兵场试试身手,“高家哥哥,”看,书生已经成了高家哥哥了,不过这声音真的很酥软:“你想去活动活动拳脚吗?这时候恐怕不行呢,赵三哥正在练兵呢。”“练兵?”高绍全自动忽略了高家哥哥的称呼,双眼一亮,他虽不是出身将门,不过父亲与兄长多年带兵,他也曾看过一些军队战阵,队练兵并不感到陌生,甚至还有些亲切的感觉:“那我这个外人可以去看看吗?”“自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刘小妹一拉高绍全的袖子就跑了起来,“哎,别别别,我自己可以走,你引路就行了。”看着高绍全羞的耳朵根都微微有些发红,刘小妹愈发得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大泽之中。
练武场在大泽深处的一座山上,此山名为梁山,其实名为山,实则只是稍稍高点的平地,场地也是非常开阔,足够上万人在此同时操戈,高绍全与刘小妹翻上梁山之巅,演兵场尽览无余,只见上万人在一声号令之下各显本事,只是武器着实驳杂了些,有的用大刀,有的用长剑,长矛、长枪也是不一而足,当然,最多的还是随手削成的木棍,上万人几人一组互相砍杀,声势颇为壮大,刘小妹自得一笑:“高家哥哥,可看到了豪杰们的万丈雄心?”“没有,”高绍全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了一群乌合之众。”“你?”刘小妹闻言大怒,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响,“的确,我只看到了一群乌合之众,”高绍全并没有注意到刘小妹的怒气,他以手指点:“他们的功夫很多都远胜于普通军人,不过,若是就是这样的战阵,千余府兵可一鼓破之。”“你胡说!”刘小妹气的猛推身边人:“千余府兵可一鼓破之?那我们怎么能纵横南北,无人可抗?”“那不过是戍守各地的卫所官兵,”高绍全回头看着被气的眼中有泪水的刘小妹,认真的说道:“卫所兵不过是各地地方团练,运粮有余,打起仗来恐怕也就是一群农民,你可见过真正的精锐府兵?可曾见过天子亲军?可曾见过戍守辽东的边军?”三个可曾把刘小妹问的哑口无言,他们自起义以来,四处征战,很多时候碰到的都是一触即溃的所谓朝廷军队,这样的军队自然不会被她刘小妹看得起,只以为天下任义军纵横,从来没有想过朝廷的精兵。
朝廷有精兵,而且为数不少,本朝以卫所军戍守内地各州县,千二百人为所,五所为卫,两三州之地往往才驻守一个卫的兵马维持地方治安,而朝廷真正的精兵大部分在边关,单单是辽东各镇就有军队十余万,宣大等边关军力亦不下于辽东各镇,这些精兵可是契丹人都不敢轻缨其锋的。天平七年,三边重镇军户起义,朝廷的卫所兵几乎是一夜之间都成反贼,时任三边总督的谭襄只是排出了边军精锐一个卫,不过五千人竟杀得原十五万卫所军溃不成军,仅仅四个月就平定三边,这还只是边军;除了边军精锐之外,还有戍守京畿重地的天子亲军,天子亲军十六卫每卫皆三倍于边军各卫,领兵将领皆为大将军,其下则是中郎将、郎将等,除此之外还有东宫六率,每率辖五个上折冲府,戍卫西京洛阳,这些精锐皆与卫所军不同,都是府兵,府兵顾名思义就是军府的军队,这些军队受朝廷供养,平时镇戍各重镇,战时则由大将军领兵出征,是真正的职业军队,刘轨刘百户就是府兵出生,凶悍远远强于普通维持治安的卫所军,可以说天下精兵单是边军就有三十余万,天子亲军十六卫和东宫六率总兵力也不下三十万,这些军队才是维持帝国稳定的真正杀器,而百万卫所军,说句不好听的话,只不过是战时临时扔下锄头、扛起刀枪的农民,战斗力自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很不幸,堂堂顺天王的四十万余万大军还没有真正碰到过这样的精兵,甚至大规模的卫所军,这支义军也不敢与之逆战。刘小妹被三个可曾问的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高绍全走远了都没有发现。
高绍全下了山来到了演兵场,试了试兵器架上的大刀,估摸着约有四五十斤,根本不是自己拿的动的,甚至自己也差点被绊倒,引得一众义军哈哈大笑,他也不生气,随手拿了把铁剑,长四尺有余,重约六七斤,倒是很顺手,在手中甩了甩,他摒弃身心,也不管四周的声音,一板一眼的练起了剑。
他的功夫都是二哥教的,而二哥本不是喜欢华而不实功夫的人,所学也都是一些战阵厮杀,因此这类功夫更讲究尽量多的制造杀伤,更讲究如何保证自身安全,完全没有什么花哨好看,大部分豪杰看了都不以为意,以他们的武功,一对一之下,可以轻松的在数十招之内拿下此人,倒是出身府兵的赵三等人眼中翻起了滔天巨浪,这样的功夫简单实用,一对一之下,与这些豪杰相抗根本没有悬念,然而若是百人千人乃至万人呢?若是一支不怕死的万人队呢?若是再加上风驰电掣的骑兵呢?他们可以肯定这些豪杰只有被一面倒屠杀的结局,他们出身府兵的将官自然也会这些功夫,只是碍于兄弟情面,也碍于豪杰们各有各的想法,根本无法把这些标准的军队搏杀格斗之术教下去,甚至连自己都被这些豪杰同化,渐渐的更喜欢那些腾挪格斗的功夫,甚至这些最为实用的军阵功夫反而生疏了。
“这小子是个人才,”赵三心中暗暗点评,又加了句:“可惜心不在咱们义军这边,”不过当看到从山上跃下来的刘大小姐,赵三心中又是一亮:“要是做了咱义军的女婿,那岂不是?”一丝笑容渐渐的浮上嘴角,“三哥,你怎么笑的这么奸诈?”刘小妹歪着脑袋看着赵三,把赵三一口口水都呛了,直咳嗽。
练了片刻,微微出汗,高绍全才放下剑来,他看着那些一脸看好戏的众豪杰,摇了摇头,轻声嘀咕了句:“乌合之众。”也不停留,转身就走。
“小子,你骂谁呢?”一个似乎是义军十人长的豪杰跳起脚来大声道:“就是咱这你口中的乌合之众,横扫南北,官军谁敢与我们面对面的交战?”一句话引得周边豪杰大声叫好,刘小妹却是不禁脸色一红,恨恨的横了一眼那位豪杰,那豪杰看到自己倾慕的女神似乎颇为懊恼自己,想到这些天来的风言风语,更是怒发冲冠,搁下一把巨斧,颐指气使道:“小子,有卵子的就在这跟咱练练,就不信你小子能赢得了我?”“我不是你的对手,百招之内,我必败。”高绍全并不为此人所激,淡定的说了句实话,“哈,小子,你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吗?”十人长气笑了:“那你还敢口不择言,说咱们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高绍全一张白脸上毫无波澜:“与我一般武艺的十人结阵与你十人对战,你就会败,更何况战阵拼死之时,你们这些功夫不过是花架子,毫无用途。”“你?”
“吴阿四不要胡闹。”赵三淡淡的说道,那名唤吴阿四的十人长顿时委屈的嘟囔着嘴:“三爷,这小白脸看不起咱义军。”“看不看得起不是他一句话能改变的,”赵三倒是不气不愠:“高解元,你且说说什么是军阵,什么是军队。”高绍全对赵三倒是颇为全礼,先躬身抱拳行礼,才说道:“军阵之中,以杀敌为重,军队之中,讲究统一法令,令行所至,虽百死而不旋踝,明知必死亦有搏杀之豪气,是为精锐之军队。”
就当是报恩吧,高绍全心中微微一叹,他指点着众豪杰:“你们的功夫一对一固然是大部分军人无法抵挡,但若是碰上数百上千的精锐军队,即使十倍于他们,你们也是必败,三边卫所之叛,大家都知道,声势不下于你们,而且都是经过战阵的卫所军队,对朝廷边军也是非常熟悉,然而边军一卫人马不过五千人,四个月就能彻底平定之,这就是精锐与乌合之众的区别,更何况你们甚至还不如卫所兵!”是啊,他们还不如卫所兵,别看他们纵横南北数度威胁京师洛阳,其实也不过是说的好看而已,当面对优势卫所军,甚至与己方人数相差无几的卫所军,这支义军都是绕道而行,往往要歼灭一支卫所兵,他们都需要两三倍于敌,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这是装备的差距,然而他们从来没有发现,其实最大的差距是在令行禁止四个字而已,今日面对卫所兵他们尚不可正面对决,将来他们肯定会碰到真正的精锐,譬如天子亲军、东宫六率,甚至是有大量骑兵的边军精锐,到那时候他们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两条腿的步兵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骑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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