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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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逐渐放晴,一夜暴雨洗去了沉淀了多日的燥热,也悄悄宣告着秋季的临近。城市一如既往的迈着大步向前奔跑,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就如汽车碾出泥点,然后将它们远远的甩在泥泞中,甩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一辆红轿车驶过空荡荡的街道,看着裤腿上多出的泥点,凌山禁不住苦笑一声。还好穿的是晨练的短裤,不然打理起来可就麻烦了。由于身体的原因,本来他打算多和床垫亲热亲热,不过积年累月形成的习惯却让他在五点三十分准时精精神神的坐起来。街心公园沉默的矗立在遍布积水的人行道上,就仿佛一片绿色的孤岛,沿着矮矮的灌木丛一路小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同一时刻。
草茎沾满雨水,身下满是泥泞,她静静的倒在曾经的战场上,而敌人却不见踪影,这种时候胜败已不再重要,从微弱的鼻息看她还活着。无形的结界使人们不自觉地忽视草地上的异常,像往常一样,幽灵守护在主人身旁,嘴里哼唱着远古的歌谣,他知道她一定会再次醒来的。
猛然,凌山停住脚步,悠扬的调子驱使他转身,然后看到了草坪上精疲力尽陷入昏迷的少女。胡乱披散的长发使她看起来愈发虚弱,混杂着血水,汗水和泥水的连身短裙仿佛紧身衣般贴在玲珑的身体上,腿上结痂的伤口,裂开的丝袜……而最令凌山震动的是直至此刻她仍紧攥着大的出号的兵器不放,那副架势就好像随时要跳起来将来犯的敌人砍掉一样。
“黑,怎么会!”花坛外,凌山忍不住喊出声,在第一时间他越过低矮的灌木丛径直来到少女身旁。大清早周围的行人极少,他们中有几个在听到声音后四处观看,然后一无所获的离开了。
“她还好吧。”看到少女微微起伏的身体,凌山下意识问道。
“没什么,只是疲劳过度,睡一会儿就好了。放心,这里有我呢。”
虽然昨天晚上还在诅咒这个只有外表漂亮的女人,但面对此情此景凌山还是忍不住想要帮上一把,看样子她的身体不重,倒是那把大号的兵器颇有分量,于是凌山问身边的幽灵,“你能处理这个大家伙吗?”
“你要干什么?如果要带她回去还是免了吧,现在路上有行人,被看到这副样子可不大好。”
“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等她醒过来?怎么能在这里睡着,这样下去会着凉的。算了,这东西就先放在这儿不管了。”费力扳开少女的手指,让凌山没想到的是那柄巨型兵器会变成一个光球钻入她手腕上的银链子里。克服了最后的障碍,他毅然抱起昏迷中的女子朝温暖舒适的家走去。
时间,九点一刻,地点,地点,华明公寓小户型高层双子楼11B-11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在众多诗篇中,阳光是值得赞美的精灵,在她们面前无论怎样的噩梦都会烟消云散。缓缓地,年轻的退魔师睁开眼,发现自己并非倒在雨后泥泞的草丛中,而是躺在家里软绵绵的小床上。
“子苓,你还好吧。”凌山关切的问。
“嗯,不能再好了。你的工作做完了吗?”让她意外的是那少年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反倒温和的笑了笑,“淋了一夜雨,最好喝点热东西,我煮了粥,这就拿给你。”
凌山转身刚要走,身后又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刚才,你叫我什么?”
“子苓啊,怎么?”
“没什么,你去吧,还有不要管我,去做好自己的事。”
摆在大厅里的床是个摆设,在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时间,白子苓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天地。床头上的八音盒是整个房间的禁区,外层有严密的迷锁,就连内层也有很严格的身份限制。躺在贝壳状的小床上,扭开手边的旋钮,清脆的乐声就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仰望着粉色的穹顶,她轻轻叹了口气。
“主人,您的粥好了,要我送进去吗?”外面传来小女仆战战兢兢的声音,虽然很想说“不要多管闲事”,但又冷又空的肠胃却让她下意识说,“进来吧。”
梦琪将盛粥的碗放在桌上就匆匆离去,仿佛自己办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了,生前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吧。从床上直起身子,她理理额前的乱发,而后正色道,“准备躲到什么时候,给我出来!”
空中出现一个没什么实感的身体,看到主人做出生气的样子,幽灵便笑着说,“不要怪梦琪,是我要她带我混进来的。”
“是来跟我说昨夜的战况吧。”少女深吸了口气,然后低声说,“我准备好了。”
“好吧,就在昨晚我们的防线被击破了,好在没闹出大乱子,估计不多久协会就会派出调查员,情况很不妙啊。”
“协会那边有我。”说话之余少女一阵咳嗽,而她的幽灵助手则很知心的指了指桌上的热粥和药片。热粥滑过喉咙,让冷冷的肠胃体会到了久违的舒适,随之而来的是种长期压抑的疲惫感,就连从来不曾服输的她也想稍稍放纵一下自己了。
“黑,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先下去吧。”
“等一下主人,我还有事。”与平常老劝自己休息的好好先生不同,这次幽灵显得十分坚决,“我觉得为了加强防务,我们有必要吸纳新的力量,比如说初出茅庐的法师,或是勇敢无畏的战士,单靠您一人想要守住一座城市,这副担子实在太重了。”
“这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你也知道我和协会的关系,除了调查员,他们根本不舍得派一名魔法使到这里,他们才不会这么好心呢。至……

于那些老主顾,想都别想……黑,你的意思不会是怂恿我去雇黑市佣兵吧。”
“当然不是,主人。您请放心,他必须为自己所做的负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处理好的。”幽灵深鞠一躬便恭敬的退下,柔软舒适的小床上,少女一时想不出这位社交面有限的同伴想要干什么。初出茅庐的法师?勇敢无畏的战士?渐渐的,随着视线逐渐模糊,她脑海中的两个概念重叠在一起,当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头脑中却发现了另一个事实:刚才吃下的似乎不是感冒药那么简单。
八音盒悠扬的旋律中,疲惫不堪的魔女昏然睡去,另一边,刚从玛丽小姐的油画中走出来,凌山便将自己打扮成大厨的样子,本来娇小可爱的小幽灵也想跑来打下手,却被委婉的拒绝了。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想知道铜箱监狱的大佬们为什么一致赞成革命吗?原因就是吃了经过女仆小姐深加工的食物,几天后不少低级妖怪精神崩溃了,他们中不少被确诊为厌食症,一提起吃东西就恨不得把苦胆水吐出来。
看样子她脾胃虚弱,需要做点温和的东西,一边想着,凌山一边朝挂在墙上的厨房走去。那是个粗糙的乌龟壳,虽然外表不怎么样,但里面的布置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而对于在“吃”和“怎么做着吃”的问题上有特殊情节的人来说,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天堂了。
与往常不同,今天有个不大多见得家伙早早的在里面等待着,一看凌山满脸疑惑的走来,他微微一笑,“凌先生,今早的事谢谢你。”
“没什么,应该的。哦,对了,麻烦你去问问白小姐中午吃的清淡点行不行,身体虚的人应该吃点好消化的。”
“不用了,她睡得很死,估计到中午也醒不过来。她的房间设有迷锁,没有邀请根本进不去,”一边说,幽灵飘到凌山身旁,“这几天战局吃紧,把她累坏了。”
提起“战局”,凌山就想起那一夜不可思议的一幕,一直在人类世界生活的他始终不明白身为和自己一样的人类,为什么要和那种庞大恐怖的东西战斗。看出了凌山的疑惑,幽灵接着说,“明华大厦位于方位线上,而像北延伸五百米的街心公园是全城最大的节点,我们是这里的守卫。方位线就像是超自然力量的管道,而节点则是能量的喷泉。这股能量对人类没有影响,而一旦有妖魔鬼魂之类的长期停留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这股能量加强它们,然后让他们变得疯狂,效果比兴奋剂类毒品还强。”
在打开冥眼之初,凌山就被在地面上延伸的红色线条吸引着,沿着它向北走,就能看到另外几根杂乱的线在街心公园汇集。从那里散发出花草的馨香以及某种很诱人的东西,那一晚他就是被这股放大了数百……
倍的气味吸引过去的。菜刀在鱿鱼片上打出网格,放进开水里一焯就变成了菊花状。
“黑,你说那股能量对人类没有影响?”
“一般情况下,是的。但也有例外,比如天生有魔法回路的人和有妖魔血统的人,如果是过去这些人一旦发觉自己的潜力就会变成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时代改变了,社会的规则也变了,离自然越来越远的人类完全觉察不出潜在的危险,于是这些本该伟大的人们便被遗忘在角落里,他们有的成为了战士,有的发了疯,还有的一直都没有觉察出自身的潜力。”看着熟练摆弄着锅灶的少年,幽灵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比如你。”
咔嚓,手上的炒锅掉在灶台上,看着蓝色的火光,凌山迟疑片刻便将清炒鱿鱼盛在细瓷餐碟里。小时候,他也曾幻想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在不久的将来会从事自己才能做的事情,不过那只是禁不起现实推敲的幻想罢了。
“凌山,你有……梦想吗?”
“梦想?大概吧,我打算继续考研究生,学成后找个好工作,然后赚钱,成家立业,就这样了吧。”
“这不是梦想,只是愿望,梦想是永远摸不到的东西。”看着并不坦率的少年,黑微微一笑,“举个例子来说,比如终结书千年来的战争,创造一个妖魔与人类和谐共生的世界之类的。这曾是无数法师的梦想,但真正把它付诸行动的却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妖类是容易沾染魔性的灵体,还记得铜箱监狱吗?那里关押的是由被诅咒的人类转化成的妖物,他们还认为自己是人类,只有经历足够长的时间他们才能忘记自己曾经身为人类的事实,在此之前他们很会因为自己丑陋的形体而狂躁不已。最近战况有些吃紧,妖魔甚至已经突破了第一重防线,她一直在做梦,一直在努力尝试,对于她来说这不只是梦想,而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信念。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本该当作梦想的东西压垮,所以,凌先生,我要你尽全力协助她,能答应我吗?”
渐渐的,凌山感到手上的锅铲变得沉重起来,看着蓝色的火光,他仿佛喃喃自语的说,“就算想帮她,我又能做什么呢?”
“只要您有这份心我就很感激了,剩下的事请交给我吧。”
幽灵翩然离去,只剩下灶台前若有所思地少年,缓缓地,他抬起左手,上面依稀可见一个类似于牙印的伤痕。那些被抛在身后的愤怒,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誓言,热衷于打架的男孩曾经是那么渴望获得改变的力量,其他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愈合,只有它还一直存在着,就仿佛一个令人伤感的烙印,时刻诉说着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
半个月前,凌山过了一生中第二十二个生日,而夏与秋交会的黑色八月也永远成为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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