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砸在胸口上，凌山没有躲闪。
胸部传来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骨骼碎裂的脆响，而对面轮拳头的哥们儿胸口也有模有样的塌陷下去，起初众小妖叫好声一片，而当他们看到自己的老大倒退几步然后碎成大小不等的石块时，叫好声便尴尬的停住了。此时此刻，相比起来还是凌山的情况好些，除了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幽灵为之伤心流泪外，还有人为他张开了救护结界。
“不错嘛，胸口碎大石，他没问题吧。”身穿红色仿旗袍式连衣裙，脚踩红色高跟鞋的魔女冲着结界之内的助手低语，而后者则报以一个放心的微笑，“没关系，只是胸骨粉碎，浑身百分之八十骨折，高度失血，重度脑震荡，脏器功能完全失效，心脏暂时停跳而已。放心吧，只要不是死透的人，我都能妙手回春的。”
听着主治医生的贴心解说，凌山终于顶不住痛感和心里压力的双重折磨晕了过去，而医生则很没良心的笑了笑，“这下连麻醉剂也省了。”
可恶，本来还想在那摊烂石头上吐口唾沫顺便告诉它自己这手叫做“痛苦反射”，英文叫做“pain reflection”的。
不得不说，凌山受的伤很有才，整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幽灵才隔着玻璃窗打出了ok的手势，又一次挑战了医疗史上的极限，此时他最想做的就是躲进墙上的乌鸦标本里好好休息休息，在陪伴主人应付协会的唇枪舌剑之后还抢救了个危重患者，这一天对于他来说过得实在太充实了。
“那个，主……主人，他没事了吧。”梦琪怯生生的问。
“嗯，应该是。”看到凌山身上横七竖八的缝合线，少女皱皱眉头便毫不客气地把手按在病人的伤口上，随着手指在伤口上缓慢移动，那些碍眼的伤疤也消失了。
“疼疼疼疼……快住手！”就算是快死的人也能被气得蹦起来，这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本事。可还没等凌山抽出空闲发泄一下不满，一个娇小轻盈的身体便扑在他身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安慰好眼圈红红的小幽灵，然后凌山极不信任的看着对自己的精神和**造成双重侵害的女人，觉察到对方的敌意，少女便悠哉游哉地说，“似乎不小心又救了你一次，是不是很感激我？”
“谢谢你，只要你明天早晨不给我寄账单就行。”
“你的感谢我收到了，我当然不会给你寄账单，因为你小子现在连邮资也出不起。这次是大动作，手术费，医药费，魔力消耗费共计四十六万，加上之前的十四万，你自己算算看吧！”
“嗯，尽管算在我的帐上，反正我这辈子是别指望逃出你的魔掌了。”
“能有这种觉悟，很好嘛！看来经过几天劳动你也有长进了。”
“谢谢夸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
个不停，这可苦了左右为难的梦琪，终于，魔女大发善心让她的幽灵女仆离开，就在门再次和上的时候，她决心切入正题，“凌山，你学习了多少黑魔法？”
看到对面一脸正色的样子，凌山便老实答道，“这个，不好说……我就是东看一点西看一点，怎么了？”
“很好，又一个可怜的灵魂坠入黑暗，他将听不到神怜悯的声音，一直坠落到最深的坑里，尝尽世间所有苦楚之后被丢进沸腾的硫磺火湖中。”
“这不是‘我和地狱有约会’的对白吧？那种东西可不适合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女生。”
“实际上我不止是观众，还偶尔到那边客串把演员，这是我的台词！”
猛然间凌山想起那个出场不足三分钟，自始至终没有露脸的长袍子女巫，他忍不住笑道，“哦，这样啊，其实那个角色挺适合你的。”
仿佛发现自己在嘴皮子上与这位经历了四年夜聊生涯的高才生相比占不到便宜，于是少女便绷起脸严肃的说，“看来有必要给你补充点课外知识，你觉得黑魔法怎么样？”
“魔力消耗少，释放简单，效果极佳。”
“那代价呢？”
“那个啊，虽然有的要求的很多，但大多数都可以忽略不计嘛，比如寻路技巧中的血十字只需要一滴血，黑暗转移只需要一根头发……”
“就知道是这样！”摇摇头打断对方的话，少女正色道，“黑魔法是饱含恶意的造物，它就是用这些看似渺小的代价一步步引诱新手们上钩的。但这些代价真的像你想的那样可以随便丢弃吗？比如黑暗转移的一根头发是指从今以后那个脱发的毛孔再不可能长出头发，和这个类似，只要使用了血十字，那你身体的血液总量就永远被扣除一滴，至于你用的“痛苦反射”，看似没有代价，其实在你被攻击的时候代价就已经付出了。变化在点滴间产生，黑魔法就是这样引诱人一步步变成怪物的，伴随不断发生的改变，恐惧，怨恨和孤独会吞噬法师的灵魂，然后使他们完全沦为毁灭和破坏的工具，最终把自己一并毁灭，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凌山点点头，然后沉默不语，而她又接着说道，“茶几里的怪老头就是个例子，他曾经是个沉迷于黑魔法的巫师，不过后来由于付不出代价，他变成了一个又老又无能的老头子，空有一身渊博的知识却烂死在专门为他这种异端准备的监狱里，你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头发掉光，满口无牙，面色苍白了吧。死后他不甘心，于是就悄悄躲在其他法师的魔法塔里潜心研求，虽然小有所成但还是被抓住封印在茶几里，如果有后悔药，那他肯定会离黑魔法远远的，绝对不碰那种脏东西。在你观察黑暗的时候黑暗也在凝视着你，凌山，我要你发誓从今往后无……
论任何情况都不准使用黑魔法，你能答应我吗？”
“嗯。”听出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凌山轻声答应道。
“大声点！”
“是，白大小姐。”
“很好，言灵完成了！”魔女眉开眼笑，前后变化之大令凌山瞠目结舌，“学什么不好居然学这种危险的东西，如果你用在我身上怎么办？还是趁早封印起来比较安全……”
就像劈头盖脸被浇了头冷水，一惊之下凌山迅速回想之前记下的咒语，却发现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头绪。看着对方狡猾的笑脸，恼怒之余凌山终于提出了一个从刚才就憋在心里的问题，“白小姐，你什么时候赶到的？”
“大概在你和棒槌过招的时候吧。”
“这么早就……就知道是这样。”
“打杂的，别这么沮丧嘛，”看到对面少年垂下的脑袋，少女悠然一笑“没想到你身体还蛮结实的，心肠又好，值得稍稍表扬一下。”
“谢谢夸奖，白大小姐，现在能让我这个饱经摧残的病人回房休息了吧。”
“请便，还有……记得明早早早起来工作！”
凌山悻悻的离去，而少女则转头望向窗外，渐渐暗淡的夜色掩饰着逐渐汇集的云朵，暴风雨就要来了。门打开又合上，在开与关的咔嚓声中还混杂着另一个极小的声音，“那个……总之谢谢了。”
“喂，魔女大人，是不是该考虑给这小子减些债务？诚心诚意的道谢可是用金钱买不来的。”突然冒出来的幽灵冲着颇有些动容的少女打趣道，而后者也迅速掩饰住脸上的轻笑，“他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真的吗？真的吗？”
飘来飘去的幽灵着实让人讨厌，于是少女用能捕捉灵体的左手攥住它的衣领，然后在暴风雨即将降下之前与他一同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由于为自己施加了模糊魔法的缘故，人们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美女并不在意，雨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她拖着没什么重量的同伴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朝浓云密布的街心公园跑去。
“下雨了啊……”
看着天与地被雨点划出地银色轨迹连在一起，梦琪轻轻叹了口气，在她眼中每一滴雨点中都包含着一个即将轮回的魂，这之中有她的朋友，但更多的是陌生人，在品尝了命运的苦酒后，仍有未竟之愿的他们争先恐后的钻入地底，滋润着植物的根系，最终变成果实被幸福的女子吃下，然后带着祝福从新降临到世界上。在这些祝福中，其中就有一份源自站在窗边默默凝视着它们的双眸。
“梦琪，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在她身边，刚打开冥眼的少年兴致勃勃的问。
“是魂。”少女平静的回答并没有满足身边人的好奇心，于是她又要面对下一个问题，“它们混在雨水里做什么？”
“这是进入轮回的准备，大概一年之后它们……
就能变成新的生命，其中有植物，有动物，也有人类。跟随雨水坠到地面上，土壤会净化它们的罪孽，缓慢的，缓慢的，睡眠然后醒来，应该是很愉快的体验吧。”
“那梦琪，你呢？已经厌倦了轮回吗？”
“那倒不是，只是忘记了轮回的理由，不过到现在我就连冒险留下的理由也忘记了。”梦琪言罢便垂下头，那样子让人看了辛酸。轻轻的，凌山绕道她身后，用温暖的双臂揽住女子毫无温度的身体。几滴晶莹的水珠落到他的胳膊上，仿佛是她的泪水，又仿佛是窗外的雨。
“留下的理由啊，如果实在想不起来那就让我告诉你吧，人是为了寻找幸福而活着的，我想梦琪也一样，其实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都有缘由，比如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挺让人迷惑的，也可能现在的我们还不能找出原因，所以我们应该坚定下去，等到结果出现的一天，原因也就不重要了。”
“凌山，谢谢你。”轻轻说了句后，梦琪将头埋得更低，良久她才又说，“答应我以后不要做傻事好吗？每一场雨我都会失去好多伙伴，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关于不做傻事这一点我恐怕不能答应你，因为这是天生的。但我可以给你另外的承诺，除非老天要我走或者是被那个魔女逼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而且就算死了我也会向你学习，变成幽灵天天来烦你。”
玩笑似的语气让房间里的气氛活泼起来，看到梦琪笑了，凌山也笑着说，“梦琪不也不顾自己想要保护我吗？我是不会让这样的女孩子失望的。”
“啊，对了，那是因为……”
因为？
“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啊，被打到最多是项圈坏掉，所以，所以……啊，对不起，我不是……其实当时我真的好感动，真的……”
冥冥中一声响雷划过天际，当意识到某个残酷的事实时，凌山无比消沉的蹲在墙角画圈，在他身边，可爱的小幽灵忙不知所措的道歉。由于是雨天的缘故，房间里没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老电视也接收不到灵界的信号，不知不觉间，一个安静的夜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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