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下着雨，初冬的细雨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并不常见，身处在高楼上，凌山淡漠的看着火柴盒般的轿车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穿行。一连七天，他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轻轻摇摇手中的啤酒罐子，在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后，便将易拉罐捏成一团。红热的能量在他的左手上缓缓汇集，将那团不像样的东西凝成一枚闪闪发光的球体。
松开手，金属球坠在地板上，然后缓缓滚到门口，撞击在一双沾有泥水的小皮靴上。并没有回头，窗边的少年只是轻声说，“韩筱，最近不要来看我了。”
“好啦，好啦，你已经这么对我说过五次了……”一边轻快的说着，小姑娘马上开始笑嘻嘻的收拾起房间。看到地上四散滚动的小球，她摇摇头，然后轻声说，“凌大哥，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没好处的。”
“凌大哥？你指的是我吗？”
“当，当然，凌大哥，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样就好……那个，晚餐吃炸酱面可以吗？”
虽然实在没什么心情关心晚餐，但凌山却仍然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最后看了一眼独自站在窗前的男子，满心不安的小姑娘轻轻推开门，却见魔女大人正气势汹汹的准备进屋。虽然想下意识为屋里的人演示一下，但对方却毫不客气的将她拨到一边，在进屋之后还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杜绝了某个小女生忧心重重的视线。
“本来还以为你会早点来的，想要道歉就免了。”
散乱的头发，唏嘘的胡茬子，嘴角残存的酒液，以及那副恍恍惚惚的神态，看着看着，魔女猛然瞪大了眼，只见她随手一挥，那柄巨大的兵器便出现在凌山面前。
“你干什么！”仓促间躲到一边，凌山大喊
“只想让你做做复建运动。”说话同时，魔女的手链上闪出一片耀眼的辉光，仅仅眨眼间，凌山便发现四周由光秃秃的天花板变成了嶙峋的地下溶洞，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仰视着从洞**顶端垂下的钟乳石柱，呼吸着冷嗖嗖的潮气，在这个极具实感的空间里，他一时怔住了。
“无光之**，我的领域。”声音从水潭上传来，可却显得分外遥远，应和着空洞的回音，独自立于小潭礁石上的魔女骤然发力，紧接下来的一击斩开了空气和流水，感受到凛凛的杀意，凌山下意识取出口袋里的球棒。乍一接触他便忍不住向后仰倒，球棒脱手而出，。看着从十米开外的砾石堆中缓缓爬起的小伙子，手持重剑的魔女讥诮道，“喂，喂，这就是你的能耐吗？站起来，看你这几天还像个男人吗？”
觉出从对方身上散出的杀气，凌山深吸了口气，他猛力按住滚烫的左臂，然后强制自己冷静。
“哼，果真是个老好人，你不是……
很恨我吗？你不是一直想着如果能早到几分钟，就能改变一些事情吗？当时是我背叛了你，才变成这样子的，赶快想起来！”重剑挥过之处碎石飞溅，虽然仍压抑着左臂上的灼痛，但凌山渐渐瞪大了眼，看到这番话似乎有了些效果，魔女冷笑一声，随即高高跃起。沉甸甸的十字重剑正砸在球榜上，除了让对方感到浑身上下都禁不住颤抖之外，四周的砾石也在四散爆开的气劲中崩成更小的石屑。勉强压抑住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的感觉，踉踉跄跄的退到五步开外，凌山仍然沉默着，他只是松开了紧握着左臂的右手。隔着厚实的大衣，左臂上的纹路渗出暗红的微光，他只是随手一挥，便有一束粗壮的红光朝着对方飞去。他原本只是想给喋喋不休的女人一点颜色看看，却不料伴随一阵异常波动，红色闪光再延伸的轨迹上突兀的消失了。
魔力……吞噬？
当看到对方手中闪闪发光的小光球，一个魔法书中生僻的名词突然从凌山的脑袋中冒出来。掠夺对方释放出的魔力为己用，这正是无数魔法使们穷其一生想要达到的境界，但在热力学定律在魔法界获得广泛认可后，鉴于其中的可利用率以及能量再生的悖论，这种设想被证明是不可能的。冷冷一笑，魔女缓慢向前挪动着步子，手中的红光发出有节律的搏动。
“这种时候还有机会吃惊吗，以为我不会杀你那就大错特错了。”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射出的红光径直朝自己袭去，凌山慌忙躲闪，却不得不再下一秒面对更沉重的一击。在触碰到十字大剑的瞬间，灵质手套上便布满裂痕，与此同时凌山发现在修复它时似乎格外费力。伴随激烈的打斗，洞**里激扬起凛冽的风，在这风中穹顶上的钟乳石发出声声低吟。
“人必须通过彼此牺牲才能存在下去，而你的大脑里却满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算了，如果能杀掉她的骑士，那她也会受到相应的损伤，比起天天看你这副碍眼的死相，这样对你对我或许都不错。”
本来在身前的敌人突然不可思议的出现在自己身后，伴随大捧鲜血，冰冷的刃破体而出。冥冥中似乎听到一声啤酒瓶子落到地上的闷响，恍惚间睁开眼睛，凌山却发现黄黄的液体在自己脚边汇成了浅浅一滩。也就是在这时，门被轻轻扭开了，看着斜靠在墙角几近失神的男子，韩筱一愣，然后将手中的小托盘轻轻放在房间里重做桌子的小纸箱上。食物的香气唤醒了被酒精麻痹的饥饿感，柔柔酸胀的脑袋，凌山摇摇晃晃站起身，“那个，韩筱，谢谢你……还有，这几天我心里很乱，以后就不用来看我了。”
“好啦，好啦，第六次了！”看着小姑娘嗔笑的脸，凌山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呵呵，有这么多……
吗？”
“当然有！”保温杯里的热茶撞击着玻璃杯的内壁，偶尔会有几片茶叶兴奋的跳动不止。当递给身旁站着的男子时，感觉对方似乎正看着自己，韩筱一低头，手也迅速缩了回去。
“那个，凌大哥，能答应我不要在喝酒了，好吗？这样喝下去会伤身体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凌山在小小的意外一下之后便轻松的笑了笑，“好的，我答应你。”
“那，那，我先回去了，最近任务好多，简直要累死了。”
一边说着，小姑娘匆匆走出房间。下意识活动活动不大听使唤的身体，灵山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暗淡的笑容。左手的伤痕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出疼痛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奇怪的麻痹感。那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种子缓缓苏醒，它们蓬勃生长的同时将原先欣欣向荣的林木压缩成各种各样奇怪的样子，以至于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感到不同的异样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记忆是构**的基石，在被涂改了两次之后，他觉得自己浮在高高的空中，赖以维系的只有短短一根细细的脉络，恰如一枚悬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实。
“喵，打杂的，还在为自己的存在而烦恼吗？”突然窜上肩头的毛绒绒的东西令凌山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在懊悔自己的警戒心不足之外，他随手揪起小黑猫的脖子把它丢到一边。
“你对待小动物就不能轻点吗？没有爱心的家伙！”看对方对自己的吐槽完全无视，小黑猫轻轻叹了口气，“打杂的，你见到我妹妹了吗？”
“没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
“是嘛……喂，我说你……算了，这个给你，如果感激本大人的好意，那就早早振作起来吧，对你的炸鱼排我很期待呢。”
晃晃小爪子召唤出一封粉色的信笺，小猫便要悻悻离去，却不想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猫小姐，我想和你谈谈。”
“好，好吧……”虽然觉得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很奇怪，但小黑猫还是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做到凌山对面的地方。看看碟子里冒着热气的食物，它轻声问，“吃不下吗？”
“嗯。”
“太好啦，我要这个，还有这个！”看席地而坐的小伙子很慷慨的将小碟子推到自己这边，小黑猫满足的笑了笑，“好啦，有什么事就抓紧问吧，吃完了我还有事要做，最近街心公园的防务吃紧，已经到了离不开人的地步了。”
让它大感意外的是，对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怎，怎么啦？”
“啊，不，没什么。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变成猫。”
“这，这个嘛……”支吾了一阵子，小黑猫才最终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触犯了禁忌使用了‘生命分流’，被黑魔法反噬就成了这样子……”
“你分流……
生命的对象是一只猫？”
“是……又怎么样！打杂的，你不会是想嘲笑我吧！”做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小猫冲着凌山嚷道，“一开始就问这种不爽的问题，好啦，我吃饱了！”
说罢，它便气鼓鼓的朝门口溜去，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夹带着一个暗淡的声音，“呵呵，其实你这个样子也蛮好的。”
“是，是吗？”小猫转身，微笑着的凌山轻轻点点头。窗外的雨稀稀拉拉下个不停，被浓云笼罩的夜空显得分外深沉，房间里异常安静，小猫甚至能听到自己咂嘴的声音，而对面的小伙子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良久，她决定率先打破沉默，“打杂的，你问这些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变成铜箱子里的那群家伙吗？”
凌山没有回答，小猫则自顾自的说，“失去了人的形体还认为自己是人类，这种被称为‘存在不适应证’的疾病是很恶毒的诅咒。当时我的情况也很糟糕。不过嘛……总有什么人在悬崖边上抓住我，当是她完全是个孩子，独自一人走在妖怪们中间，每次都怕的要死……”
小猫露出怀念的表情，看到对面的少年眼光渐渐变得迷离，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仔细想想，能够用来支撑的东西其实蛮多的，就比如说你吧……”
“我？”被对方突然这么一说，凌山怔住了。
“对，就是你。试想一下，当时那些陌生人完全可以把你从意志上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废柴，但看看现在的你，和你那爱惹麻烦的脾气，他们似乎做了不错的事呢。那些不愿意在你的记忆中留下影子的人，事实上是希望你挺直脊梁勇敢的活下去的……看，不知不觉就承受了别人的好意吧！”
小猫欣慰的看到对面的人低垂下头，用小爪子抿抿嘴，留下“我先走啦，你自己好好想想”之类的，它一蹦一跳的出了门。或许是过了很久，房间里的少年轻笑两声，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旧的笔记本，作为书签存在于其中，薄薄的银色发卡如镜面映出了他脸上奇怪而恬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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