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大喊一声，凌山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倒在一片碎石堆上，身上的伤痕此刻正保持着不应有的沉默，他尝试着想要站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你……醒了？”
虽然曾很多次面对类似场面，但只有这一次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位固执蛮横的家伙总能给他带来不小的挑战，这次也不例外，肩上那枚食指粗细的小眼就着实让他头痛了一阵子。与先前不同，这次魔女选择远远的呆在一边，作为她最最亲密的使魔，黑完全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个，我建议你在休息一下。等会儿协会的救援车就会开来，老老实实躺着就好。”医生在旁边手足无措的说着，但病人却全然不领情，颤颤巍巍的扶着一堵断墙站起身，凌山固执的朝前走去，黑刚要跟来，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蹒跚着前行的背影，矗立在废墟中的幽灵轻轻叹了口气。
深秋的冷风带走了记忆中的灼热感，漫步在干硬的黄土地上，绑缚着绷带的男子举目四望，却见满目苍凉。大大小小的石片分散在地面上，如果不和昨晚看到的联系起来，很难想象它们曾经属于某座建筑。断石上偶尔可见灼烧的痕迹，其中有不少甚至还生出了些许青苔。
……毁灭作为万物的终结实在在恰当不过，翱翔在空中，巨龙平静的看着沦为焦土地城镇，在它眼中，五百年不过是一个春天，五百年不过是一个秋天。季节轮转之际，人类这种渺小的生命会再次创造出诸如此类的荒诞的造物。他们挣扎着想要得到认可，想要得到解脱，正因为如此，他们是愚蠢的，也因为如此不断乞求着的他们才会有挣扎下去的动力，于是故事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或许不用多久自己就会由“神”变成传说中的“恶魔”，但无所谓，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因为那辉煌的神殿就和眼下的废墟一样只是过眼云烟般的蜃景，都是些不能长久的东西罢了……
“蜃景……吗？”回想着并思考着，凌山轻轻摇摇头，即便是蜃景也好，它也曾真实存在过，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那个受了欺负总不告诉自己的小姑娘，那个会在自己打架后为自己擦药水的小女孩，那个会隔着木门和自己分享糖果的……无论是什么，她的确存在过，尤其是在燃烧着的街道上，那个掺杂着害怕和关切的小身影，确实存在过……
被这样或那样的疑惑充满着，漫步于废墟中，凌山努力寻找着那一夜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从外表看这里似乎没有人居住已经很久了。猛然间，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之后，从鼻腔里淌下几滴鲜血，视线似乎也恍惚起来。从远处传来掘土的声音，犹自喘息片刻，他朝着声音……
的源头走去。
巨大的剑刃刺入铺满砾石的地面，铿锵声不绝于耳，这附近的地面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坚硬。汗水在沾满尘灰的小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她沉默不语的挖掘着，感受着从重剑传到手腕处的震掺，直到身后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蓦然回首，魔女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忧伤的眼睛。
“对不起。”她低声说，然后冷淡的看着对面的男子颤抖着举起右手，然后落下。出乎凌山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作出任何反映，只是轻轻抿了抿泛红的嘴角，“如果……这样你能好受点……”
“怎么可能好受！那是我的妹妹啊，只要我能再早到一点，一点点就好……”
“别这样，你不过是个小人物，什么都改变不了。”对于耳边的大喊，魔女只做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回答，这一刻凌山骤然瞪大了双眼，难以抑制的愤怒驱使着他不计后果的攥起那女人的衣领，“混蛋，你说什么！这算是为自己开脱吗？”
“松开！”
凌山没有松手，他只是沉默的看着，不再流泪的眼睛带着一股绝望的神采，就仿佛要就这样把失去的东西看回来。片刻后，本来就没什么耐性的魔女皱皱眉，而后没费力气就将眼前的重病患者丢到一边的瓦砾堆上。
“好了，不要这样，我只是说这不是你的错，让你误解了真是对不起。”随意整了整糟糕透顶的小毛衣，魔女再次拿起沉甸甸的重剑敲打着过分坚硬的地面。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凝望着湛蓝的天空，渐渐的，沉默的男子的视线黯淡下去，就仿佛死了一般。良久，他才仿佛自言自语的说，“这是场梦吧……”
“不是，昨天你差点死掉。”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居然活了十几年却没有一点察觉……这不可能的吧。”
“如果将植入记忆设计得没有悖论，或者加强暗示的话，再久一些也没问题。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在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之后，这里就没有人居住了。”
“那她……”
“嗯，不错，是地缚灵，为了执念或是异常强大的思念而幻化成守护某地的精灵或怨魂，在黑十字岛待过，你应该对这种存在方式不陌生吧。”
“呵呵，这种事……怎么可能！”惨笑两声，凌山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的声音现实得让人讨厌。
“利用地缚灵创造出精神域，再使用法阵塑造出实体领域，最后利用因果链的罅隙与外界连通，创造出这种东西实在让人惊叹。你所生活的就是在这座虚妄的城镇中进行的，换句话说，你一直生活在幽灵的精神衍生世界。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真是下了不少功夫，首先是一座用以稀释咒波污染的精神病院，现在居然又出现了座空想具现化的城市，你之所以无法接受事实，是因为他……
们在对你洗脑后又让你在这座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
“他们？”
“秦医生，或许其他老东西也参与了。不过十余年以后还是以他们的惨败而告终。妄图使用克隆技术制造出不加节制的力量源泉，最后却被她干脆的杀死，不能不说是种报应。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就是那个女人，你应该最清楚她的恐怖，随意查阅并创生出记忆，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有什么关系，如果说她是怪物，你们的理事长大人不也一样吗？正是因为一直被误解她才会变成这样子的。”从瓦砾堆上直起身，凌山垂下头低声说，“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而且如果还有机会……”
“像这样用你的身体保护她？看到她所做的事居然还能这么说，你脑袋有问题吗？”听出了魔女口中讥诮的味道，凌山又是惨然一笑，“或许吧，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难道已经小到不能让大家一起温和的生存下去吗？”
“看来你还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好了，这下面是你妹妹前几天委托我交给你的，作为记忆曾经存在的证据，或许能给你一点安慰吧。最后一点，还记得封闭空间的规则吗？只要核心被毁坏，那其中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致死的伤都会回复原状，她是自己选择了死亡，是为你选择的死亡，至于另外一个……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吧，不过你却辜负了她们。固执的家伙，如果死了怎么办……我先走了，你就用这半死不活的身体好好想想吧。”伴随一道银光，十字重剑被归入银闪闪的小手链里。看了看瓦砾堆上宛若失神的男子，她说完便自顾自的离去。干硬的土壤里露出金属匣子的一角，在用手去刨的时候，一枚钉子刺入他的手掌，在带来一阵剧痛的同时一些糟糕的东西也随之挣扎着冒出头来。
血滴在石板路上，她微笑着，就仿佛刚出了一口恶气。仪式短剑刺在少女胸前，火光映出了那张痛苦的脸。她因为自己而忍不住出现，因为自己而死，作为核心的灵消失了，虚幻的城市崩溃了，于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拨回了起点。十枚符文羽箭一根不少的出现在银的箭袋里，巨龙恢复了活力，载着伤口愈合的黑甲剑士和正看着自己的迷之少女飞上天空。火焰消散，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有地面上恍惚的少年缓缓站起身。红热的能量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他身后的两手间汇集，绳索燃烧殆尽，巨大的愤怒让他冲着天空举起隐隐作痛的左手，一束束红光划过夜空，伴随着嘶哑的喊叫和不知不觉留下的泪水。巨龙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冲击，遵照主人的意思缓缓前行，紧盯着地面上陷入狂乱的男子，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随手用短剑斩下自己长……
及地面的长发。
黑色的线条在空中飞扬，然后转瞬间便燃烧殆尽，看腻了眼前的风景，她轻轻拉了拉黑骑士的手，伴随一声响亮的龙吟，巨龙向远方飞去。
如果能向其他人一样否定了她的存在，那肩膀上的伤似乎也会向他们一样痊愈吧，可偏偏自己却是个顽固的家伙，一直以来都在做自以为正确的事，但却总给身边人添麻烦，这样的哥哥说到底都很差劲吧……如是想着，凌山打开半埋在土中的金属盒。盒子不大，里面的东西却琳琅满目，旧笔记本，旧钢笔，泛黄的毛页纸和碎成小块的宝石，最下面的地方摆放着几件女孩的用品，轻轻地，凌山从里面拿出一枚样式陈旧的银发卡，冷冷的光从头顶照下来，在朦朦的眼眸中为它镀上了层炫目的冷光。
泪水在少年的脸上冲蚀出两道浅浅的痕迹，痛，浑身都在痛，只要想一想都痛得要命，但即便如此，那被剥夺了过去和回忆的男子依然情不自禁的沉溺于其中……
“您像女神一般端坐在洞**里，我不知疲倦的服侍着您，为了证明我的忠诚，我偷来了各种充满虚荣的饰物，但我将展现给您的，是您深邃双眸中前所未见的事物——粼粼波光一样的微笑，如睡莲般绽放。您坐在至高无上的狮头王座上，肌肤沐浴在昏暗的光线下，有时我会点一盏灯，然后回到您脚边，那坠饰散发着天狼星一般的光芒，您无法看到的光芒……”
“……他会怨恨我吗？为了一个自私的占有者，一个鬼魂？”
坐在晦暗华美的大厅里，凝视着悠悠的烛火，面色苍白的，举止优雅的少女轻声问。不远处，黑甲骑士合上手中的书本，并以刚才诵读的温和语气回答，“不会的，我的主人。”
“不用安慰我，终究是做了件让哥哥难过的事，不过啊……时间是拥有魔力的东西，它会治愈所有的伤痛，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
“正是这样，我的主人。”
“这就好……”悠然漫步到窗前，抚摸着秀发整齐的断面，神色黯淡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这个世界已经小到不能让大家彼此温和的生活下去了。”
身边传来铠甲摩挲的轻响，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她最终自嘲的摇摇头，“这种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你毕竟只是个为了毁灭而诞生的工具……”
钢铁战靴的声音在她身边消失了，感到肩上暖融融，少女回过神，对为自己披上大衣的黑甲战士嫣然一笑。窗外事亘古不变的风景，望着层叠的树海，即便相隔数十年也并不觉得稀奇。巨龙在空中翱翔，不时发出悠远沧桑的咆哮，他能看到浮空的城堡，能看到成千上万迷失在森林中的人们，能看到深埋在树林深处那个的黄昏，以及许久以前小女孩如梦似幻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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