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往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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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比吕正龙还大了一岁,在她才十岁的时候,吕夫人就和她二叔,也就是薛氏的爷爷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打那以后家里人一直跟她说,她是将来要准备接替她姑姑继续执掌这吕家堡大权的人。
等到她十八岁的那年,是风风光光的嫁到了吕家堡,那场婚礼惊动了整个的渤海城。
且不说那聘礼重的一般人难以想象,就那八件首饰就已足是价值连城的了,那簪子上的夜明珠,戒子上的金刚钻,项圈上的红宝石,耳环上的祖母绿,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难以见者一件两件的。那薛家的陪嫁也非同小可,光是那嫁妆就用了百来个衣帽光鲜的家丁来抬呢,到了成亲的那天,迎亲的、送亲的队伍合在了一起足足排了两里多地长呢,那薛氏在花轿里的时候,就开始幻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
可幻想和现实往往有着极大的差别,婚后不久,薛氏就清楚了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脾气暴躁,风流好色的人,别看他才十七岁,看上去是个读书人,可他其实对那些个声色犬马之类的很是精通,那读书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同样,薛氏也是从小娇养惯了的,又觉得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不比寻常,平日里小两口在一起的时候就不那么事事顺从,等看破了丈夫的真面目后,更是时常的冷嘲热讽起来,就这样两人相处的并不很好。
结婚才三个月,小夫妻俩就大吵大闹了一场。原因是出在了薛氏的陪嫁丫头身上,那薛氏陪过来四个丫头,大的就是珍珠,还有一个叫翡翠。由于事先知道吕家的规矩,打从定下亲事之后,那薛氏身边的丫头们就不再挑那些长得漂亮的了,而是清一色的相貌平常的。可那翡翠虽说模样一般,却有着一头乌油油黑鸦鸦的好头发,梳成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辫梢上结了个粉色的穗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十分好看。
很快,吕正龙就注意到了这点,他很喜欢看着翡翠在眼前走来走去的样子,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大辫子。吕正龙又想起了以前老夫子在讲史记时所说那汉武帝就是因为卫子夫的发美而宠幸了她,如今他也觉得那女人的头发真的可以让人迷惑呢。
一日晚上,吕正龙瞧那薛氏正由着珍珠在给她卸妆呢,他踱到外间,看到翡翠走过,就一时性起,拦住了她,抄起了她的辫子把玩起来,一会儿绕在了手上,又一会儿把它当做鞭子舞动,这当中虽有几分的色心,可主要还是那半大孩子的玩心。翡翠被姑爷拉扯地头发生疼,她深知自家小姐的醋心极大,怕被她知道了会生气吵闹,只得忍着不吭声,想那姑爷玩会子厌了也就放手的了。没想到吕正龙一个用力,把那翡翠扯得倒了下来,连他自己也跌倒在地,翡翠吃痛不过“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惊动了里间的薛氏和珍珠,等她两个出来看的时候,那俩人的模样极尴尬,吕正龙是躺在了地上,翡翠又压在了他的身上。那薛氏哪里看得这个样子,也不问问情由,顿时火冒三丈,大吵大闹了起来。
吕正龙自觉地又没做了什么,当然不肯退让,那薛氏的火越来越大,她拿起了剪刀,咔嚓咔嚓的几剪子,就把那翡翠的头发剪得是乱七八糟的,剪完了还没消气,又拿来了蜡烛就要烧她剩下的头发,翡翠吓坏了,跪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由着那那火苗烧的她那乱糟糟的短发直冒焦烟。那吕正龙看不过了,那薛氏这样做不就是在撕他的脸皮么,于是他一把抢过了那蜡烛扔在了地上。薛氏更气了,放声大哭起来,直吵得惊动了吕夫人。
吕夫人过来一问情由,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两人真是不懂事,竟为这点小事就吵成了这样。她先责备了儿子几句,说他一个公子哥儿竟玩起丫头的辫子来,传出去好不叫人笑话,又让他去书房歇一晚,好缓和一下气氛。
吕正龙走后,吕夫人开始教训起了薛氏来“你啊,你真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一个大家闺秀,就为这事吵得个惊天动地的。你的醋心也太大了,别说龙儿和那丫头没什么,就是要了她又如何呢?大家子的哪有不三妻四妾的呢,我们吕家的家规也只是能保住你的位子不会被那些贱人们夺取就是了,可没说你丈夫就不能娶妾侍么。”一番话说的薛氏哑口无言。
这事之后,过了几天吕正龙和薛氏才又和好了起来,毕竟是新婚夫妻,也不会总那么僵着的。可那翡翠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吕夫人最忌的就是儿子和丫头们闹不清,她深知儿子那好色的毛病,她倒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怕他弄坏了身子,影响那吕氏的正宗后代出生。于是,翡翠被她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作了第五房小妾。免得儿子老掂记着那头美丽的长发。
这场风波虽就这么的过去了,可夫妻间毕竟有了些嫌隙,平时还不觉得怎样,可真要有事就显出来了。
两年过去了,薛氏就是怀不上孩子,这样吕夫人和她娘家人就开始着了急,各色的种子药也不知吃了多少,有吕夫人拿来的,也有她娘家送来的,几乎每天就是和那些苦药作伴,薛氏自己也着急得很,也不知哭了多少会,可就在最需要丈夫安慰的时候,吕正龙却对她是冷嘲热讽的,让她更是伤心不已。
五年过去了,薛氏的肚子还是没任何的动静,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生出一个半个的,吕夫人失望了,总算是看在她是娘家人的份上,也没过多的说什么,只是给吕正龙娶了个二奶奶回来。这事就像是在薛氏心里凭空添了根尖刺,可又不敢说出个不字来,谁叫她的肚子不争气呢。
吕正龙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又和那薛氏本就不太和睦,所以自从娶了米氏之后,基本上就留宿在她那儿,薛氏处只是一月半月的来一次应应景而已。薛氏的心里更不好受了,可又没处说去。一日,正好那吕夫人说起了种子丸的事来,薛氏忍不住小声的嘀咕起来“种子丸,也得有种才会有子啊,可这种都没了要那种子丸有用么。”那吕夫人原不好过问儿子床帏之事,这下才知道了实情。可她并不像薛氏所指望的那样出面调停,反而明里暗里都劝薛氏说要她多让让,好叫米氏早点怀上孩子,吕家的嫡传后嗣要紧。这些话就像一把尖刀那样刺进了她的心里,在剜割着她得心肝肺尖子,疼的她浑身发颤。
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可连着自己的娘家姑姑都不可怜同情自己,那薛氏的心情就更糟了。没奈何,只得把那股子气全撒在丫鬟仆妇的身上,弄的在凤啸阁服役的下人们背地里怨声载道的。
长夜凄凉,寝寒影单,枕边被底间那白日尚可抛开的幽怨恼恨一起袭来,叫那薛氏时常是哭泣到天亮。想着婆婆二十四岁守寡,如今儿子大了总算是熬出了头,且她的苦节自有人称颂,而自己也是二十四岁,可这守活寡的滋味又有谁来体会,谁来怜惜。
薛氏总在怨老天,怨老天不公,她怀不上孩子,可那米氏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薛氏是天天对着苍天哭诉诅咒,好像老天也听了她的话似的,那米氏的头一胎没过一两个月就流产了,这下,这下薛氏高兴啊,连呼老天有眼。可她没能高兴多少天,不过一年过的时间,那米氏又怀上了第二胎,而且这次好像还很顺利的。这下薛氏像疯了似的,她那里能够眼看着别人生下吕家的嫡子风风光光的,而她自己却躲在一边凄凄惨惨的呢,她想尽了办法,连那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惜做下,最终是达到了目的。

但有些事天注定的,不是你人力可以随便安排的。尽管薛氏动足了脑筋,也弄够了机关,可几年后,米氏还是生下了个承继吕家命脉的男孩子来,这下让吕家堡上上下下都乐开了怀,那吕夫人、吕正龙当然不用说了,就连那些下人们因为得着了从未有过的赏赐,也个个欢喜,人人高兴。
可对薛氏来说,就是老天给她的一道死罪的判决书,吕家的嫡嗣出生,就意味着薛氏在吕家的地位永远只能是伏在人下,看人的颜色过一辈子了。
所以,在那段大喜的日子里,整个吕家堡只有凤啸阁,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气,反而布满了愁云惨雾,那薛氏本就是性情暴躁的人,这些年的不如意、守活寡,更让她的人变得刻毒凶狠起来。平日里,她一不高兴,没处排解时,就是以找丫头们的差疵,打骂一番,借别人的痛苦,消自己的愁肠。那些天里她的暴躁更是变本加厉的了,先后打死了一个丫头,打残了一个丫头,就连最受宠信的珍珠,那脸上也不知挨了几巴掌。弄的凤啸阁里人人自危,只要见大奶奶的脸一沉,就吓得浑身发抖。
那个有关秋菊的传言,曾也隐隐约约地有一句半句传到过薛氏那里,只是她也不能够断定真假,可她当然是希望那个流言是真的,因为她很清楚,就算那孩子真是吕家大少爷的种,可他娘那身份绝无可能再留在了府里的,这留子弃母可是祖宗定下的家规呢。而要是米氏真的做出了那种事来,那吕家那还容得了她么,自然是一纸休书赶回娘家去。这样一来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得当起那小少爷的母亲来了么。那些天里,她是挖空了心思打听真相,可那真想早被吕夫人掩藏得严严实实的,当随着秋菊的离去,那传言也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的了,薛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空欢喜了一场。
薛氏嫁在了这吕家堡,外人看的她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好不威风气派,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些年是喜乐没多少,愁肠一大堆,由于终日烦恼,心情灰暗,那人也老的极快。三十岁不到就丛生白发,还没到了四十岁的光景就几乎老的能和她的婆婆兼姑姑所差无几了。
幸好在吕宏涛十六岁的那年,吕老夫人做出了个叫薛氏大为喜欢的决定,那就是答应将来要娶薛氏他哥哥的女儿,也就是吕老妇人的侄外孙女芳琼为孙媳,这样才让薛氏看到了将来的希望,至少将来那个儿媳妇是自己的娘家人,总会向着自己的。
可这一切,都被吕宏涛那场大病给打乱了,早在吕老夫人从天齐庙回来的当天,薛氏就从彩蓉的口中得知了冲喜的决定,她连夜派人找来了她哥哥嫂子,告诉他们这事。
那薛舅老爷夫妻一听当然是大惊失色的了,那不是要他把女儿嫁一个快死的人么,那万一吕宏涛真的死了,他女儿才十九岁就成了寡妇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么,这夫妻俩哪里舍得呢,当场就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的不行!”薛氏是自己深受“守寡”之苦,也不忍心看着亲侄女儿也遭这样的罪。于是,兄妹三人商量定了,先溜为上策,于是,那薛舅老爷连夜就带着妻女出门避难去了。
在吕宏涛病得七死八活的时候,那薛氏还很得意呢,她想自己总算是动作快,才免得芳琼差点成了小寡妇,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婆婆虽也曾是薛家的女儿,可她这几十年来,早把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吕家的家业上了。,只要是为了传承这吕家的家业,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什么亲情都会放在那一边的。
可自打那冲喜以后,吕宏涛是一日好过一日,前后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他已经能过起床下地走动了,这两天更是精神了很多,这下薛氏就懊悔了起来,心想要早知道这冲喜竟有这么的灵验,真不该让那芳琼避开的,那好好的一个大少奶奶的位置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薛氏也曾向婆婆暗中问起过,那芳琼的事怎么办,却被婆婆冲了一鼻子的灰“还能怎么办,该出力的时候都躲着,如今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薛氏看婆婆的心意很难改变,心里是又懊恼又不满,想着难道你不是薛家的人么,难道你眼看着这吕家的万贯家财就落到了别人的手,眼看着将来这家有别人来当么。可怨是怨,那面上却不敢**来半分,依旧是随着一起乐呵着,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凤啸阁,才狠狠地发泄一通,连累那些丫头们晦气。
今天她见了吕老夫人竟给那绣儿用上好的衣料做衣服,肚子里的那股子酸味直冲脑门,那脸上也在装不下去了,只得借故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拼命的发泄起来,正好哥哥来了,薛氏就满腹牢骚的埋怨起来了“你还问呢,她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到现在还有个屁用啊!宝贝你女儿去吧,好好地福气都给你宝贝光了还有啥说的。”她说到气头子上连那不雅的字眼都脱口而出了。
那薛舅老爷本就是不死心,才想来妹子这边打听打听,看看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可刚开口问了一句就给她这么一顿子的埋怨,又当着珍珠的面,他觉得那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一着急也没多想,口不择言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谁生的孩子自然谁疼啦,那方琼不是你生的女儿你当然不心疼,感情是你没当过娘的缘故呢。”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分,他知道妹子这一生最大的痛处就是没生过孩子,这话不是拿着利剑刺她的心吗。可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挽回,只是愣在了那里。
那薛氏听了哥哥竟会这样的说她,顿时像被鬼打了似的,那脸上的血色霎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苍白的像纸一般,人一个晃啊晃的就往后倒去,紧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幸好她是坐在那椅子上的,人往后倒去就靠在了椅背上。
珍珠吓坏了,赶紧过来扶住了她,一连声的叫道“太太,太太你怎么啦。”那薛舅老爷也过来一起喊叫。其实那薛氏只是背过气去了,并没有晕过去,缓了一阵就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可她一看到面前的哥哥,立时用那抖索索的手指着他,嘴里大声的喊道“出去,出去,你、你、你给我滚、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那薛舅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薛氏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就向他砸了过来,好在他躲得快,没伤着人,可那衣襟上还是被溅了一大摊的水迹。
珍珠最是知道太太的脾气,她真要发作起来可是那六亲不认的,所以赶紧拦住了薛舅老爷,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小声的说“太太的脾气,舅老爷还有不知道的么,你还是等太太气消了点再来吧。”就这样半推半劝的把他送出了门外。
薛舅老爷也深知这妹子的脾气,他本有很多的话要和她说,可这才刚开始,就弄成了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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