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凤萧阁里的冤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薛氏自哥哥走了后,就由珍珠扶着躺到了床上去了,这一躺就是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吃饭,连珍珠要替她请大夫来瞧瞧,她也不搭理,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躺到了晚上。珍珠怕她想不开,憋出病来,可怎么也劝不听,最后珍珠只得用那最毒辣、最狠心。也最管用的法子来试试了。那就是让她把怒气全出在哪个倒霉的丫头身上,借他人的悲声来消太太的恶气。
珍珠想了想,把那目标定在了那个白天还没被打够了的小丫头身上。那丫头早上自己抽打耳光,已打了十几下,那小脸上还是红肿紫涨着的。她本是躲得远远地,不敢近前,可被珍珠点着名儿叫到了跟前,珍珠把一碗早已凉了的的银耳羹递给她,叫她去请太太喝,这分明是要挑起太太早上还没发完的怒火来。
那丫头跪在珍珠的面前求告道“珍大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那珍珠苦笑的说“我饶你,可谁饶我呢?,谁让你不长眼睛,这时可由不得你了,去了或许就打几下子,要不到了明天,哼,太太真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几巴掌的事了。”
那丫头没法子只得战战兢兢的端着银耳羹进了屋子,来到了太太的床前,轻声地说“太太,请用银耳羹吧。”说了一遍,见太太没回答,只得又叫了一次。
薛氏这一天下来,只觉得这心口堵得难受,就像有千钧巨石压在那似的,要透口气都很困难,脑子里又是涨得慌,整个人就像被摄了魂似的。她听的有人在叫她,可她实在懒得答应,只是挥挥手,示意那人下去,又闭上了眼睛就不再理睬了。
连这最后的法宝也不管用了,这下珍珠也没办法了,倒是那小丫头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珍珠从没见过太太这么安静过,这可有违了她的本性呢。珍珠自小伺候薛氏,跟了她快三十年了,对太太那暴躁脾气,刻薄的秉性是深有领教。在薛氏那四个陪嫁丫头里珍珠算是最得宠的一个了,又做了凤啸阁的内管事,可就算是她,那脸上也不止一次的挨了巴掌呢。旁的人就更别说了。就连吕家堡里巡夜的家丁们,对那凤啸阁里隔三差五传出的鬼哭狼嚎声也习以为常的了,要是有好几天听不到还会觉得怪异呢。
珍珠害怕了,怕她太太也会变得像那二太太一样成了个半疯子。于是她就去禀告了老太太,说了这些反常的事,问那老太太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吕老夫人听了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对于这个儿媳兼侄女,她是有着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是可怜同情多一点呢,还是讨厌怨恨多一点,总之一句话,她常暗自对自己说,自己这一生,十七岁出嫁、十九岁生子、二十四岁守寡以来,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恶事,可归根结底就是做错了这最大的一件事,娶了这么个儿媳回来。若不是这样,哪来那以后的那么多的是非恩怨呢。
吕老夫人知道这薛氏是除了心病还是心病,可她那心里的那点症结是今生今世都也难以解开得了,既是这样,那请医吃药又能管什么用呢,所以,她只是对那珍珠淡淡地说道“诶,回去问问你太太自己吧,要愿意吃药的话就请大夫来瞧瞧就是了,我这里那么多的事本还指着她能帮着些呢,既是她人不自在,那就让她多歇歇吧,晚间请安也不用上来了。”
珍珠听了老太太这么咸不咸淡不淡的一番话,也悄悄的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凤啸阁去了,一路上不断的感慨道,这还是自己的亲姑姑呢,到头来就为没生下个儿子来,竟比那陌路人还冷淡呢,太太虽是性情不好,可她这心里的苦也就够多的了。
回到了凤啸阁,珍珠想既是谁也帮不上忙,那只能自作主张了。这些年她跟着太太作的孽也不少了,也不在乎多那么一件两件的,拼着做一两个丫头不着,就是闹出点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这样不明不白的空等着强,要是太太真有个什么的话,那这天大的干系还不得由她自个来担么。
等天黑了,珍珠走到那还是一动也不动的薛氏面前,轻声的问道“太太,天黑了,叫她们把灯点起来吧。”
那薛氏也不作答,只是像厌烦人说话似的挥了挥手。
那珍珠是早有准备,轻轻的拍拍手,两个小丫头端着蜡烛进来点灯。珍珠趁那小丫头走到跟前的时候,暗中拿脚绊了她一下,那小丫头哪里防备的得,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手上的蜡烛笔直的往那帐子上戳了过去,那顶天青色绣着流云百蝠的纱帐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那丫头一看闯了大祸,也顾不得那火烧的烫手,连忙用手去扑那火苗,等把那火苗扑灭了,她的手上已是烫起了几个大泡来了。
那珍珠是故意要把那动静闹大,一面大叫道“你作死啊,起火啦,快快灭火。”一面连忙拿起茶杯就把那茶水往那床上泼去,溅的薛氏一身的水。
薛氏到底不是个死人,这么大的动静哪能不把她惊起来呢,她坐了起来,用眼睛直瞪瞪的盯着那珍珠看,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样,看的珍珠打了个寒战,马上停住了叫声闭上了嘴吧。
薛氏虽是性子粗疏,脾气暴躁,可她绝不是个蠢笨的人,事实上她还是个极聪明的人呢,珍珠的那点小把戏她早就看穿了。刚一开始被溅的一身的水,她立时想要发火,可在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是珍珠想要让她顺顺气的方法。
其实这两天薛氏连一会儿也没睡着过,她是一时的气急攻心,对一切都灰心透了,所以就觉得活着没意思,虽还没到想寻死的地步,可也没了生的**,那就当然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的了,就连那平时最能让她消气解闷的的老把戏也懒得耍了。可这时被珍珠这么一闹,倒把她那种伤感的心情解消了一些,那精神也好了一点。
珍珠被她看得心里都发了毛,咕咚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说道“全是珍珠的错,只要太太能消消气,任凭太太责罚。”
那薛氏本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虽知道珍珠是为她好,可她也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去。那薛氏冷笑一声“我也不罚你,你就把那帐子给我赔出来就是了,也不算多,就罚你一年的月钱吧。”薛氏看起来说的轻巧,可她心里明白,珍珠最是爱钱,这样比罚什么都厉害。
一年的月钱,珍珠那心里的痛啊,可连半点都不敢流露出来,还要磕头谢过太太的恩典,这才起来站在一边,不过她也松了口气,因为那太太已经恢复了老样子了。
处置完了珍珠,就该轮到那个倒霉的丫头了,那薛氏这才想了起来,那套老把戏可有两三天没玩了呢,正好那她来顺顺气。于是便说了两个字“抽她!”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意味着着富丽堂皇的屋子马上就会变成那人间地狱,那令人胆战心寒的一幕就要开演。

珍珠是早做好了安排,那在凤啸阁服役的丫鬟仆妇们早就聚集在了门口,就等她一个暗号就全进来了,那凤啸阁里共有四个仆妇,十二名丫头,外加上夜的,花匠等也有二十几人。这种情形也不只有过了多少次了,大家也都极为熟练了,只是都怕会轮到自己的身上。那闯了祸的小丫头也知道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在那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直打哆嗦。那几个仆妇哪管这些,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剥了个精光,浑身上下就剩了一个肚兜和一条短裤衩,那白生生、光洁溜溜的身子裸露在十一月的寒冷夜里。
这也是那薛氏定的规矩,她每次要打那些丫头的时候,总喜欢把她们剥个精光,好让她看着那身上的伤痕是怎样一条条的被打出来的,再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她允许她们哭叫求饶,那是她就是喜欢听那种凄惨的叫声。
薛氏从不把犯错的丫头送到那知悔堂去受罚,她只在内室里折磨她们,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能心里畅快些。
等把那丫头拖到了当中,马上就有四个丫头各拿着一根细细的藤条站在了四方,珍珠一个“打”字出口,那四人就轮流的抽打起来,凄惨的哭叫声立时响了起来。
珍珠就在一旁数数,等那每人十下打完了,她总是按老规矩,把被打的丫头拖到薛氏的面前,让她验看那四人里头有没有故意打轻了徇私的,所以无论哪个执刑的时候总是用那最大的力气来抽那藤条,都怕万一太太说一句有私情,那下一个的被打的就换上她了。
但大家也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那太太玩的把戏,哪一次不是打到了几十藤条后,薛氏总会指着一个她看着不顺眼的丫头说句“徇私了”,那打人和被打的角色立时换了过来,好几次薛氏的气就是消不掉,接连打了几个才算过去了,那凄惨的哭叫声直响了两个时辰,在那宁静的夜里传到了外头,连那些巡夜的家丁都听得毛骨悚然。
可这次那薛氏似乎心不在焉,已经轮上了一圈了,那丫头都被抽了一百多下了,浑身上下早就布满了一条条的伤痕,青的、紫的、红的像开了个染料铺。那嗓子也早就哭喊的嘶哑了,求饶的声音也都听不出在说什么了,可那太太既不叫停也不换人,那谁也不敢歇手,只是都在心里暗想难道真要打死才算完吗,都为她的性命担忧起来。
正在众人暗里担心的时候,那薛氏突然叫了起来“停下!”
大家还以为她终于消了气,这一天的狂风巨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了,谁知薛氏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四个拿着藤条的丫头跟前,这下那四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只见薛氏捏着其中一个丫头的下巴,硬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众人一看,那丫头的脸肿的像个南瓜,原来就是昨天早上被逼着抽自己巴掌直到晕死过去的那个丫头么,难道太太还想寻她的晦气不成。
薛氏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放开了手,又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找了起来,原来看到这丫头的脸时她想起了昨天还有另那个丫头来了。只见那丫头缩头缩脑的躲在人堆里,薛氏立时点着手的把她叫到了跟前。这丫头的脸上虽没像那个一样肿的不成样子,可那上面还是留着青紫色的淤青,一条条的指痕也还清晰可见。被太太叫到了前面后,她是不住的发抖,还没等薛氏发话,就早已是双膝跪在了地上,连连的磕头。
薛氏此刻早已进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在她眼中看出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一般,都是害的她这样凄苦半生的帮凶,她把对无情丈夫的愤恨、对薄情婆婆的怨恨、和那对米氏的种种嫉恨全都一股脑的发泄在这些无辜的下人身上了。她对着那丫头阴测测的一笑“两天没找你,乐坏了吧,来吧,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接着她又摆出了她那一贯**的猫逗老鼠的样子来,把那语气放得很柔和的说道“该怎么处置你,由你自己挑吧。”
这种事哪还有什么挑的一说呢,不外乎是打一顿就是了,那丫头哪还说的出来呢,支支吾吾了半天就说了“太……太太……”连求饶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来。
要在平时,既是你说不出,那薛氏就会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了,可今天她是真的疯了,她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决定来。
“来人,端火盆过来,将那烙铁烧红了,把这臭丫头那嘴给我烙烂了她。”薛氏吩咐道。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酷刑,虽说薛氏喜欢折磨丫头们来出气,那也不多最多是抽打一顿了事了,哪像这种的做法呢,珍珠等犹豫了起来,不知那太太是真的要这样的处置她呢,还是乱说一气的吓唬吓唬她呢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那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向门外跑去。大家一看,原来是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丫头,她跪在那里早已是疼的神志不清的了,听见太太说要用烙铁来烧她的嘴,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呢,让她觉得这下可活不得了,还不如寻个自尽的爽快,她也不顾自己是那精赤条条的就狂奔了出去。
等珍珠等人明白过来追到那院子里是,只听的井边扑通一声,已没了踪影。
就这样风啸阁里少了个可怜人,西山坡上多了个冤死魂。
这样一来,就连那薛氏自己也被惊醒了过来,虽她嘴上还强自说者“死了正好,免得脏了我这地。”可心里毕竟是有些个害怕,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的消失在了眼前。所以,她最终是放过了那个丫头了,没做任何的处罚,只是挥挥手,让众人退去。
这事传到了吕老夫人的耳朵里,她心里大不以为然,觉得那薛氏实在是有点疯狂的了,于是就把她叫到了容萱堂里来,遣开了下人,对她说道“你呀,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这样的任性呢,丫头们不好,叫那知悔堂的人去管教就是了,用得着在自己的院子里弄的人哭鬼叫的么,你觉得很好听么?再说了,有些事呢也该看开点了,那小丫头子的命虽不值甚么,可伤了你自己的福报也犯不着啊。”
可这番话让薛氏听的极不舒服。虽不敢出言顶撞,可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起来“福报,哼,我难道还会有什么福报不成,笑话!”
吕老夫人虽是听到了她的嘀咕,可看她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委顿无力的神情,这五十岁都没到的人,竟老的这个样子,和自己站在一起,哪里像姑侄婆媳,说是姐妹还差不离呢。替她想想也觉得伤心,就不忍心再责备她了,只是装作没听见。
那薛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是躺在那里生闷气,可也没再折腾什么人了。毕竟那丫头的死也让她有些个心障的。就这样,那一场风波就以一个生命的逝去作为了句号就此了结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