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悲喜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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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夫人看到孙子康复的这么快,真是喜出望外,前后不过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吕宏涛不但已能起床下地,还有了那十分重要的祠堂之行。吕老夫人除了感念苍天有眼,神佛菩萨保佑,祖宗庇护之外,也为自己在这紧要的关头做出了那冲喜的重要决断而暗自得意,她一直认为如果不冲喜,孙子的命就很难保全的了,幸好她当机立断,说动了儿子,找着了这个给孙子带来好运的冲喜新娘,才让孙子的病起死回生,转危为安,否则,那她吕家的命运也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由此想来,吕老夫人更觉得该要好好地去谢谢那天齐庙的大师傅了,这个可是吕宏涛的大救星啊,从他小时候的那场病就是那大师父给算出来的他五行缺水,才改了名字镇了下来,这次又是找出了冲喜的好办法。于是,吕老夫人就派了彩蓉前去还愿,那吕家堡的富贵财势,声名威望,再加上吕老夫人心里的万分感激,这次的谢礼让天齐庙的众僧都大吃了一惊,阖寺的僧人每人僧衣僧帽一套,衲鞋一双,又捐给庙里白米五十担,香油两百斤。最重要的是拿出了一千两纹银,重塑菩萨金身,大修山门。
吕老夫人为了这件大喜事,不但派人到四周各处的庙宇、道观烧香还愿,还在通往吕家堡的大路两头,各设立了一个施粥的棚子,施粥施棉衣三天。家丁们架起了两个巨大的铁锅,自早晨起到黄昏,炉火一刻也不熄灭,两个家丁站在高凳上,拿着大铁锨,不停地翻搅着粥锅,被那锅里冒出来的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此时已是十一月的下旬了,天气已经冷了起来,今年又是遇上了灾害,打春上起就闹了旱灾,地里的收成减了三成还多,到了七八月里又无端的下了两场冰雹,把那眼看就到手的庄稼砸到了一大半。那些穷苦人们正愁着不知怎么来熬过这个冬天呢,一见吕家堡设了粥棚,还送棉衣,这消息一出来是不胫而走。那些方圆百里的苦人儿们都赶来了,虽说要到晌午才施粥呢,可那人们大半夜的就排起了长龙。甚至于有一些人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举家出动。几个时辰排下来,还没等粥开锅,那大人吵,孩子哭得闹了个乱哄哄不可开交。
按着吕老夫人的原先设想,不管大人小孩,每个来的人都是一大勺子粥,一套粗布薄棉衣裤。可还没开始,那个管事的就发觉出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粥倒是好办,大不了多熬几锅也没什么,可这每人一件棉衣就有个难处在里头了,如果那一个人他天天来,那至少得给他三套棉衣,这的数字加起来可就不得了了。就算老太太大发善心肯出这笔银子,也没那个时间去做那么多的衣服啊。他把这烦恼和其他人一说,众人都觉得是个问题,但谁也不敢回去请示老太太,怕被责怪说无能,办事不力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
这时有一个家丁想出了个极为有效可又相当的刻薄的办法来,那就是拿一支毛笔,找一罐红漆,每领过一回衣服的的人就在他的额头上点一下,那下次再来的话只能领粥不给衣服的了。那管事的听了也觉得虽说这办法毒了些,可绝对是有效可行的,于是就决定这么做了。
这个决定已宣布,引来了底下一大片的声响,有诅咒叫骂的,有唏嘘哀怨的,一些人抹不下这个脸来,不愿意额头上顶着那个红点招摇过市,就一面咒骂一面叹气的退出了长长的队伍。可更多的穷苦人们还是把那件或许是他们在整个的冬天里唯一遮挡严寒的衣服看的远比脸面要来得重。
一时间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好大一半都是红漆点额,可极大多数的人心里却在暗暗的咒骂。所以,吕老夫人这件大善事不但没收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暗里招来了不少的怨恨。
吕老夫人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这事做得很热闹,听家人来回禀道,有多少多少的人来领粥,她一时兴起,又下令多加了一天,还让大厨房里蒸了几大箩的馒头,也一起散给人们。这一个大馒头倒叫那些人欢呼雀跃了一阵子。
吕家堡的这一善举,不但引来了周围的穷人,还惊动了渤海城的县衙门,那个张县令正愁着没法子解决灾民的过冬问题呢,见吕家堡这样的善举,大为高兴,立即派人送来了‘乐善好施’的牌匾,还说要详文府台再作嘉奖。
就这样忙了几天,总算是把这些事是忙得差不多了。吕老夫人就开始要准备吕宏涛和绣儿正式拜堂成亲的事了,由于曾答应过谭秀才夫妻,绣儿只要空身进门就行了,所以绣儿除了把那吕家送的聘礼首饰带过来之外,那谭家是什么也没为她准备,别说是嫁妆就连那新嫁娘的喜袄喜裙也是吕家送过去的。
就在绣儿进吕家的第三天,那谭秀才就拿着那捐来的空执照,带着妻儿上了北京了,原本谭秀才还想等等看看吕宏涛的情形如何再动身的,可架不住齐氏的软磨硬泡的纠缠,齐氏对他说道“你呀就是个糊涂虫,你看那吕家的大少爷能好得了么,现在还不走,你真舍得看着你女儿去死吗,还不是一走了之,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那谭秀才虽说是觉得让女儿做一个殉夫的烈女,能光宗耀祖,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里的难过还是免不了的,听了齐氏的这话倒也有几分的动心。
那齐氏见他动了心,又进一步的劝他道“再说了,眼下已是快十一月底了,再晚了就是上了京城,那些衙门都封印了,那还办得成事情呢,那万一吕家大少爷好起来了,这过了正月节可要拜堂成亲的了,要你那官没到手可就难看得很了。”由于齐氏她哥哥是县衙的书办,对于这些衙门口的事情齐氏可比那谭秀才懂多了。
这下那谭秀才是完全的被说动了,又看看这天正好是长行的黄道吉日,不然的话可得等生好几天呢,反正那破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把那绣儿一人扔在了吕家不管了,夫妻两个带着那儿子就去了京城。

那吕老夫人是和儿子商量好的,准备过了正月节就让吕宏涛他们拜堂圆房。把那园子东头的一个院子叫吟竹轩给吕宏涛作新房,正打发人好好的收拾呢。可要是这新房里头没有嫁妆就很难看的了,那不但女家会落了褒贬,那吕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吕老夫人就关照彩蓉,照着通常该准备东西全部都置了起来。从箱笼被褥到子孙桶。凡新嫁娘房里必备的东西是一应俱全。
这日还叫来了府里的针线上人,替绣儿量身裁衣,准备多做几套四季衣服。吕老夫人的心里总觉得绣儿这女孩是老天赐给他孙子的福星,所以尽管对她那爹娘的行径很是鄙视,但在一切的事情上还是很关照她的。
这样的兴师动众的忙碌,别的人心里还没什么,可就是触动了一个人的大忌,使她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一般。
这人就是凤啸阁的大太太薛氏,就在众人为了吕宏涛终于死里逃生捡回了那条性命而高兴的时候,她表面上虽是不得不随着大家一起说些喜庆吉利的话,可一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那种咬牙切齿,鏃眉握拳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里害怕。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整天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撞在她的气头子上,那这霉可就倒大了,那些日子里,每夜凤啸阁里都会传出鬼哭狼嚎的惨叫,因为薛氏喜欢听那些被责打的丫头凄凄惨惨的哭声。
这日早上薛氏去容萱堂请早安的时候,见老太太居然叫人从城里的铺子里拿来了那今年刚上市的最好的缎子给绣儿做衣裳,这下薛氏的胃里直泛酸水,那脸上的皮肉顿时就像被刷了层浆糊似的僵硬了起来了,再也笑不起来了,差一点就露出了真面目来。
这种料子连她和米氏都还没上过身呢,可见老太太真的很宠爱这个准孙媳的呢。
薛氏推脱头疼就回了自己的凤啸阁,一进门就横眉竖眼的找这个茬挑那个错的,一时嫌小丫头端来的茶烫了点子,就把那连茶带杯子的泼在她的脸上,幸好没砸破皮肉,只是满脸烫的通红。薛氏还没解气,又罚她跪在那里自己抽嘴巴子,可怜那丫头的脸都打的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她依旧没说出那声停字。一旁的丫鬟仆妇谁也不敢出言求情,大家都知道太太此刻的心情是糟到了极点,都生怕惹祸上身。
房间里是静极了,只听得那噼噼啪啪的巴掌声,还有就是薛氏从牙缝里发出的哼哼声。就这样足足过了有一顿饭的时间,薛氏终于说了句“好了,滚吧。”算是宽免了她了。
那小丫头的神智早已是迷糊了,那抽耳光的动作已变得机械似的了,连太太饶了她,她也都没听见似的,还在那里继续的挥着巴掌,一个和她平时要好的丫头忍不住了,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别打了,太太饶你了。”这下她才像是醒了过来,嘴里“哦”了一声就晕了过去。众人都以为这下太太的气总可以平了吧,随知那薛氏站起身来,看也没看那晕死过去的人,倒走到那个出言提醒她的丫头面前,盯着她冷冷一笑“她没耳朵么,要你多嘴,看来你是没摊上眼馋了吧,嗯,好吧,那你就接着打吧,看到时候由谁来替你!”
那丫头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连连说“太太饶了我吧,再也不敢的了。”
薛氏就像没听见的一样,靠坐在太师椅上只顾自己闭目养神起来。
这下那丫头没办法了,只得举起手来重重的抽打自己,满屋子的下人们哪有谁再敢出声呢,就连那晕倒在地上的也没人敢去管她。
就在这时,门口有小丫头来禀报“太太,舅老爷来了。”
薛氏一听知道是哥哥来了,她也正有事要和他商量呢,连忙说“快请,快请!”然后,才对那正在挥舞巴掌的丫头说了句“起来吧,先且记下,等我闲了再找补吧,滚!”就连这时她还没忘了刚才的怒气呢。
不管如何,屋子里的下人们总算是先松了口气,才敢把那还没醒过来的小丫头抬了下去。
薛舅老爷进了屋子,兄妹两人坐定之后,丫头送上茶来,那薛氏一挥手,要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出去,就留下了一个她的心腹,是她的陪嫁丫鬟,虽说是早嫁了人,可依旧在这当差,是这的内管事,叫珍珠的在这里伺候,这些年来,这珍珠就好比是老太太跟前的彩蓉,薛氏凡有什么事儿,也就只能和她商量的了。
那薛舅老爷也不忙喝茶,刚一坐下开口就对妹子说“这是怎么啦,瞧你一脸的气恼。”
薛氏听哥哥这么一问,她那压抑着好久的泪水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哽着声说“什么怎么啦,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很觉得清闲么,眼瞧着这将来的吕家可没我们薛家的份了呢,这日子叫我可怎么过啊?”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那薛舅老爷本就是为这事来的,一看妹子这样,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姑妈她老人家怎么说呢?,难道她就这么算了么?”
不提吕老夫人还好,一提起她来,那薛氏哭得更厉害了,如今那婆婆兼姑妈的早已是不帮她说话了,这原是她最伤心的地方之一。
薛舅老爷自己这话一出口,也立时后悔了起来,对于妹子嫁到了吕家这么几十年来,因为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所受的苦他当然十分清楚,她的那份人前说不出来的委屈,也只有对着娘家人时才能吐露一些。可这事又是谁也帮不了她的,也劝不了她的。所以他只是看着她哭,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薛氏是一边哭着,一边在心里回想着这近三十年来自己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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