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祠堂里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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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吕宏涛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虽然他早已下定了决心,绝不辜负娘的一片苦心,决不让娘的死成为无谓的牺牲,他要卧薪尝胆,在那奶奶和父亲面前苦心周旋,总有一日把这吕家堡的大权掌握在手,那时他要名正言顺地为亲娘伸冤,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已想了很久,到那时,他要把那整个西山坡改名为思娘坡,要在那娘亲葬身之处,造起一个大大的衣冠冢,里面安放的就是那个他时时握在手心里的铜戒子。
可吕宏涛也明白,要把这一切付诸实现,他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首先放在他眼前的问题就是,他要如何来面对他的奶奶和父亲。如果这一关过不去,那以后的所有一切都是无法做到的。
可有些事是想想容易,说说简单,做起来就千难万难的了。明明心里充满了怨恨,却要笑脸相向,虚以委蛇,这对吕宏涛来说绝对是一种酷刑。他本不是那种机心很深的人,除了幼年时身世坎坷之外,这二十年来,吕宏涛是一直在那吕家堡的富贵权势和吕老夫人的照料蔽护下,顺顺当当的长大,没有经过任何的磨难,任何的挫折。他是一直以一个好孩子、乖孙儿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如今要他去做一个暗藏祸心、处心积虑的人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他知道,如果露了马脚,让奶奶发现他已知道了亲娘的悲情,那他那个掌管了阖府生杀大权几十年的奶奶,绝对会把这复仇的种子掐死在萌芽状态的。
好在吕宏涛现在可以把身子不好才懒得说话作为借口,每当奶奶,父亲和“母亲”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只略略的回答几句,就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来,合上眼睛装睡觉。
对于吕宏涛这个样子,吕老夫人和吕正龙等倒也没有起一点的疑心,想他都病的那么久了,人还几乎到那鬼门关上去走了一遭呢,如今才好了些,没什么精神体力也很正常的,所以老太太她们倒还怕累着了他,只是每日里过来两次看看,略略呆上一小会儿,见吕宏涛闭上了眼睛也就都走了。
这就正和了吕宏涛的心意,这些天他总是手握着那个亲娘留给他的铜戒子,脑子了一遍一遍回想着奶娘所说的每一句,感叹着他亲娘当年所深受的苦楚,,白日里有人来人往的,又有绣儿在一旁,吕宏涛的思绪还平稳些,可到了夜晚,他又重复的做起来那个菊花的梦来了,那梦中的女人虽容颜模糊不清,可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却让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和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那双眼睛一模一样,那双眼睛里有着深深地哀怨和愤怒,似乎在对他说,儿啊,终有一天你会为我讨个公道是吗,儿啊,娘在等着呢。
就像一百多年前那位定下这苛刻的家规的祖先吕永志一样,吕宏涛也从此走上了复仇的极端之路,伴着对亲娘的遭遇愈来愈强烈的愤怒,他对奶奶、父亲、和那位被奉若神明的祖先的忿恨也愈厉害。从当初只是把自己的死亡当作了复仇的工具的他,现在成了为报复不择手段。就这样吕宏涛从一个曾经的天真善良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带着孝顺儿孙的假面具,内里时时处心积虑要夺权变天的两面人。
吕宏涛的身子是好的差不多了,但他的心却深深的封闭起来了。从他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他已经不再害怕面对奶奶和父亲等人了,他已经很习惯用假面具来与众人周旋,那些口是心非的话说起来再也不觉得难以出口的了。
吕正龙见儿子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京城里还有一大票的生意等着他拿主意,内务府里他经受的事情还没打理完呢,于是和吕老夫人说好了,挑了个长行的好日子便去了京城,临行前,母子俩商量定,现已是十一月底了,京城来去加上办事至少也要个把月的日子,等大年下吕正龙回来,过了正月节就挑个好日子给吕宏涛把这婚事真正的办了,让那小两口圆了房,或许赶明年年底前能抱个重孙子也不一定呢。
吕宏涛的心里总有着一件大事惦记着要办,这天他对老太太说“奶奶,我这病是好了,虽说是神佛保佑、菩萨显灵,可也是靠着祖宗福荫的庇护,我想总应该到祠堂去给祖宗们磕个头才是呢。”
“是啊,是极应该的,我也正有此意,本来早就想叫你去了,可怕你的身子骨还不好,累着了事就大了,才拖到今天的。”吕老夫人见孙子这么懂事,心里很开心。
突然,吕老夫人想起件要紧的事来了,她想到了吕宏涛还没到那祠堂里去跪过那铜牌呢。这一百多年来,每个吕家的嫡出子孙,在成亲之前的那天,都要到祠堂里跪在那先祖吕永志所立家规的铜牌前,高声诵读祖训十遍,以表示永远也不忘记祖宗的教训。这吕宏涛当然也要这么做的了,只是他一来病的七死八活的哪里去得了,二来又只算是接了个童养媳回来,没拜堂也没圆房暂时不去也不怎么打紧。那如今他既是要去拜谢祖宗,那这桩事也就可以一起办了的。
想到这,吕老夫人就把吕宏涛叫到跟前“宏儿,有件事我也一直没怎么和你提起过,现在是该叫你知道的时候了,你且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见奶奶这么说,吕宏涛倒吃了一惊,他一下子还以为这老太婆难道是转了性,真的会这么大发慈悲,把他亲娘的事儿告诉他么。于是吕宏涛就坐到了奶奶的身边,听她怎么说。
吕老夫人哪想到孙子会想到这上头去,在她的心里,秋菊这件事是她就是死了也不会说出一字半字来的。她知道这事在吕家,就好比人身上的心肝肺尖子上长了个毒疮,一旦皮破流脓,那就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她轻握着孙子的手,用那缓慢的语调说了起来,照着每一位当家人所做的那样,把那一百多年前的那桩惨剧说了一遍。这一百多年来,每一代的吕氏嫡子们都会听一遍这个故事,而那讲述的人又完完全全地站在了那立家规的吕永志一边,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感受总会多添一点,现在的那段故事早就成了千古未有的惨剧了。每个听故事的人也总会义愤填膺,对那个家规是赞同了又赞同的。
更多的原因是,虽然这家规如此的苛刻严酷,可针对的不过是那些婢妾奴仆,庶出子弟,却并不影响这些老少爷们寻欢作乐,广置姬妾,甚至还为他们的肆意糟践他人找了个堂堂皇皇的理由。
此时吕宏涛听完了这早已是添了不少作料的故事后,他的内心也被震惊了,原来这不近人情的残酷家规竟有如此的来历,他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吕宏涛再没开过口,一直在那沉思默想着。绣儿和何妈等人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绣儿的脸皮薄,吕宏涛不开口,她很少主动地搭话,那何妈等下人就更不敢问了,就这样,自从吕宏涛醒过来以后,这屋子里的气氛头一回那么叫人紧张不安了。
第二天上午,祠堂的门开了,吕宏涛一个人走了进去。吕家还是守着那先辈传下来的老礼,不但是庶出子孙不能进祠堂,同样的女人也不能进祠堂,当年,吕老夫人在丈夫死后的几年里,儿子尚小,她每年的祭祖只能在祠堂的门口举行,直到吕正龙六岁,才开始由他进祠堂祭祖。那几年里,吕老夫人是尝够了家里没有男人主事的苦,所以她更感到了繁衍后代子嗣的重要性。
吕宏涛一个人跪在那列祖列宗的神主前,他仔细地看着那影壁上一幅幅的祖先画像,他找到了吕永志,在那幅画像上根本就看不出他竟是一个那么暴虐的人。吕宏涛又回头看看那挂在墙上写着这条家规的铜牌,一米见宽的铜牌上,核桃大的红字十分的醒目。此刻在吕宏涛的眼里,那鲜艳的红色竟像他娘临死前咬破指头流出的鲜血染红的了。
听了奶奶所讲的故事后,吕宏涛是一夜无寐,他想了很多很多,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思量,吕宏涛终于准备好了今天要对这位祖先所说的话。
“祖先在上,不肖子孙吕宏涛在此拜上。”说到这,吕宏涛的牙齿缝里发出了哼哼的几声轻笑,“我想这位先祖一定不想在这见到我这个低贱的子孙吧,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高贵的血脉也终有一天会断了的吧,没办法,还得请先祖暂且将就将就。晚辈有些话必须要向先祖禀明。先祖因妻妾相争受了极大的苦楚,就把这一切归于婢妾奴仆的身上,立了这么条家规,真不知这一百多年来有多少吕氏的子孙深受其害。晚辈就因此二十年来从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亲娘,也更不知道亲娘所受的那非人的苦楚,按着先祖的做法,日后晚辈掌握了这吕家的大权的话,也是不是要再订下另一个家规呢。”
吕宏涛的口中长叹一声,发出了一种奇怪了声音,似哭似笑,亦非哭非笑,良久,他抬起了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只一霎间,雾气散开,双眸闪烁出了光芒。“立不立家规我不知道,可有一点,今日在这祠堂里,在这个我原本没有资格进来的地方,也当着吕家所有的列祖列宗们的面,我这个不肖子孙要向先祖起个誓言,等那吕家堡归我所掌控的那一日,我绝不会再让这块铜牌挂在这面墙上的!”
说完后,吕宏涛在那青砖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吕宏涛咬着牙说完了这一番,如果让吕老夫人、吕正龙等听了会魂飞魄散的话时,这阴森森的祠堂里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的冷风,那些年代已久远的木头窗棂格子,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响,渗的人毛骨悚然,就好像那么多的列祖列宗的魂魄都回到了这里,共同来见证这个胆大妄为的后人向先祖发出了挑战。
吕宏涛自打从祠堂回来后,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精神了很多,他的身上好像有了一股奇特的活力,这是在他生病以前都从没有看到过的。
吕老夫人等还以为那是祖宗的佑护,让他的身子好得更快了呢,自然更是高兴极了,正准备要好好的排场一番,来庆贺吕家宝贝根子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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