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自残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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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极大,那数珠儿般大的雨点子砸在树叶草丛上劈啪作响,只一会儿那积水就开始沿着道边的小沟往下流淌。
雨水也打在了昏迷不醒的吕宏涛身上,当他全身湿透躺在蒿草上面的时候,一阵山风吹来,那种冰凉的感觉刺激着他那因被悲痛愤怒烧得滚烫的身子,终于他慢慢的苏醒了过来,那已飞出体外奋力寻找亲娘的魂魄,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伴同回来的还有那永世也难以解消的伤心和哀痛。
吕宏涛伸出手来握紧了几株被那狂风暴雨击打得弯下了腰的野菊花,仿佛是握住了那在记忆力也无法再想起的亲娘的手来,他又胡乱拉扯着那些蒿草,就像一个孩子在撒娇时拉扯着娘亲的衣襟一样。吕宏涛是边哭边叫“娘啊!你在哪儿?,你可听得见儿子再喊你啊?”
吕宏涛一直哭到气结声噎,才一点点的停了下来,此刻他才停得身后有轻微的呻吟声,这是他才想起了同来的喜鹊奶娘。吕宏涛寻声看了过去,只见奶娘依旧是倒在那个自己扶她作者的小土堆上,大雨将她身后的泥土冲了下来,她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污浊浑黄的泥浆。她正用低微得难易听见的声音在呼唤着他,吕宏涛忙上前把奶娘扶了起来,想仔细的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喜鹊用尽最后的力量,用手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嘴里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肚……”可下面的字就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吕宏涛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奶娘是胸口难过闷得透不过气来才拼命地拉扯衣襟呢,他忙在她的背后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想让她能呼吸的顺畅点。
喜鹊见吕宏涛不懂她的意思,自己又难以开口说话,心里急的火烧火燎似的。原来她是要把那个秋菊在儿子两岁的生日时绣的那个肚兜交给小少爷。自从秋菊死后,喜鹊就把那个肚兜收了起来,一方面是怕睹物思人,心里的罪恶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二来,秋菊一死,吕夫人就把她的衣物等统统的一把火烧得精光,除了那个有着祝福和诅咒双重意义的铜戒子挂在了小少爷的脖子上外,这个肚兜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了,喜鹊怕万一太太得知后也会烧了它的。十八年来,这个肚兜一直贴身藏在喜鹊的胸口处,今天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喜鹊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努力地把那不断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她一定要把这个肚兜交到小少爷的手里,她真的很后悔,在那清心阁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件大事呢。
可有些时候,错过的机会是永远也不会再来的了,喜鹊还是只说出了一个“肚……”字,那个兜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大口的鲜血狂喷出来,头一歪,人又倒了下去,这一次的昏迷后,直到两天后她死去,喜鹊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她徒儿在替师父换衣装裹时,发现了那个天蓝色缎子上绣了只可爱的小白兔的肚兜,她只知道那一定是师傅最宝贵的东西,就将它和师傅一起火化了。
吕宏涛见奶娘又昏迷了过去,赶忙把她抱了起来,他知道此时应该立刻送她回清心阁去,可吕宏涛怎么也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一来是他过度的悲愤伤痛,早把那体力消耗殆尽了,二来他也怎么都不愿意离开这块埋葬着他亲娘的地方。
就这样吕宏涛抱着奶娘,坐在那瓢泼大雨之中,呆呆地望着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土堆,望着那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的野菊丛,不知过了多久。
“大少爷,你在哪?大少爷你在哪啊?”
“师父,你在哪儿啊?,吕家大少爷你在哪儿啊?”
雨点子略微的小了下来,山脚下远远的传来了人的喊叫声,吕宏涛并不理会,他依旧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喊叫声越来越近,吕宏涛听出来了,那是他的小厮吕安的声音,他感到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到这来找他的呢。再转念一想,才发觉自己早已过了和吕安约定的时间,想那吕安一定是等不及了才到桑桥村来找自己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还有那女的就一定是那个小尼姑了,知道小尼姑是为了担心师傅的身体,才不顾师傅的吩咐上了西山坡。
吕宏涛并没有高声回答,他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心情,他从极度的痛苦当中渐渐的开始麻木起来,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如虚无缥缈的幻境一样。
“大少爷,你怎么在这啊……”
“师傅,师傅,你怎么啦师傅……”
两个人影同时扑了上来。又同时在吕宏涛的跟前立定了身子。吕安和那小尼姑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只见吕洪涛面色惨白的坐在那小土堆上,浑身的衣服上满是污浊的泥浆和喜鹊吐出来的鲜血,而那一双大眼睛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他怀里的喜鹊样子更是可怕,她两眼紧闭,嘴巴微微的张开,从那头上寸许长的头发上往下滴着泥水,脸上一看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神色,全部和那泥浆的颜色一样,只有嘴角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吕安和那小尼姑愣在了那里,他们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如此的情形,也不知道有该怎样办好
吕安在桑林桥头等不到大少爷,他想可能大少爷会朋友谈得高兴忘了时间也不一定,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奇怪着小村子里怎么竟会有大少爷的朋友。不过主子既然这样的吩咐了,不叫自己跟着去,那他的这个朋友必定是大少爷不愿让人知道的。吕安等了又等,说好两个时辰的,可过了大约三个时辰还是没见大少爷的踪影。就在这是一大片乌云遮盖了整个的天空,一场大雨下了起来。这桑林桥头并没有躲雨的地方。只一会,吕安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虽说才初秋的天气,可这一阵秋风吹过,那**的衣裳贴在身上还是冰凉冰凉的,吕安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再也待不住了,就决定进村子里去找找大大少爷看。
吕安过了那桑林桥,穿过了那片桑树林,进到了村子里一看,他觉得更奇怪了,这小小的桑林村就这么三四家人家,而且,每家每户的屋子都是破旧不堪,剩下的就是那连大门都关不严了的清心阁,他的大少爷究竟去了哪家呢?,吕安正在东张西望着,从那清心阁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小尼姑,
可能是这村子里很少有外人来的缘故吧,小尼姑一见他就问道“喂。小施主,你是来找吕家少爷的吗?”
吕安一听喜不自胜,没想到一进村就知道了大少爷的行踪,他忙问道“小师太,我们大少爷在哪呢?”
小尼姑见他正是来找吕少爷的,就忙对他说“快跟我走,他和我师傅去了西山坡了。”
一听西山坡,吕安大吃一惊,他本是吕家的家生奴才,当然知道这西山坡是吕家下人奴仆的葬身之之地,大少爷去那干吗呢?一路上他就向小尼姑打听,大少爷为什么去那地方,这小尼姑一来是真的也不清楚,二来她师父反复地关照过她,千万别对人说知道什么,即使是再小的事也别说,免得找来杀生之祸。所以她就只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急了起来,都大声的叫喊,可是除了山中的回声,什么也没有,那小尼姑想到了师父的病那样的重,在这雨地里那里受得了呢,就更是着急了,两人是越走越快越喊越急。等到那那片山坡,看见两人的时候,那颗悬了半天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吊到了半空中。
这大少爷是如痴似狂的样子,双目烁烁地盯着那丛野菊花傻看,那师太又是血污满身还不知死活,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吕安和小尼姑连连喊叫都不管用,于是打算还是先把两人弄下山再说,两人商量定由吕安背着师太回去,小尼姑就扶着吕宏涛下山。
那喜鹊早已是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了,吕安背起她来也还能行,吕宏涛此刻是魂游天外,只剩下一副臭皮囊,随着别人拨弄,当小尼姑牵起他的衣袖拉着他下山时,他也就跟着走了。可这山坡上似乎有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缚住了吕宏涛的身心,他是一步一回头。两步一停留。
等吕安把喜鹊背回清心阁,安置在云床上后,又赶快跑出去接大少爷他们,此时他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吕安换过了小尼姑,扶着吕宏涛往从村外走去。
下了山后,那根牵着吕宏涛的无形绳子像被砍断了一样,他走的快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快,就像要逃离这个地方一样。这时雨是越下越大,那雨点子砸的人生疼生疼,不过大雨倒把吕宏涛身上的污泥和血迹洗去了不少,等到了吕家庄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已不再是那么狼狈的了。
吕家庄的管事看到大少爷来了,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虽然他其实是吕宏涛的远房叔爷,但按着吕家的家规,庶出的子孙和那奴仆也差不了多少,他还是按着规矩给吕宏涛跪下磕了头,请了安,还亲手端来了热茶,然后端立一边,等着这位大少爷吩咐。
吕宏涛此时已恢复了清醒,平日里他也来过吕家庄,那管事已不止向他磕过一次的头,请过一次的安,他都是心安理得的受了,可此时他看来是那么的刺心又刺眼,他这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娘为什么宁愿自尽随了吕夫人的意,也要让她的儿子坐在这大少爷的位子上了。他只顾得想着心事,根本没空去理会那个管事在说些什么。
吕安见大少爷不说话,以为他依旧是迷迷糊糊呢,就忙叫那管事的备车,好送大少爷回吕家堡去。吕安的心里相当的不安,他随大少爷出来,而大少爷竟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上头要是怪罪下来,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呢。
车很快就备好了,那管事的亲自来扶大少爷上车,那一群吕家的庶出子孙们都在门口那泥地上,跪着相送这位吕家的嫡传孙少爷。吕宏涛上了车,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吕家庄最好的车也不能和吕家堡的相比,这就苦了吕安,他既不能坐,也站不直,弯腰曲背的十分难受。吕安熬了一会实在是熬不住了,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他扑通地跪在大少爷的脚前,叫道“大少爷,回去……”想说回去该怎么跟太太交代,可又不敢说出来。
也许是天性使然吧,吕宏涛一直被吕家的下人奴仆公认为难得的和善好伺候的,有多少人羡慕吕安跟了个好主子呢。吕宏涛当然明白自己这个样子回去,吕安很可能担不是呢,他想了想就对吕安吩咐道“回去就说是我要去看龙雨石的,你劝不住就是了,好在那王公子他们明儿一大早就走了,有日子不回来呢,到时候早过去的了。”
吕安大喜,心想这样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连忙答应道“小的知道了。”
吕家堡和吕家庄也就是五里地,马车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那几个看门的家丁拦住了车子,狐假虎威的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车子也敢往里头去,还要命不要呢!”
这吕家堡的规矩,吕家庄的人,平时不蒙召唤都进不了大门,更别说是马车呢,吕安见有人拦阻连忙掀开帘子说“是大少爷在车上呢,还不快让开!”
那些家丁都是知道吕安是大少爷的小厮,见是大少爷在车上,马上就让开了,又急忙换了副嘴脸,堆起谄媚的笑来说道“该死该死,小的们不知道是大少爷在里头。”
马车沿着青石甬道行驶,径直停在了正楼的西厢房前。由于吕宏涛还未娶妻成家,老太太并没有指给他单独的院子居住,自从他十五岁起老太太的容萱堂搬了出来后,就一直住在了这西厢房里,那东厢房就是吕正龙在家时的住所。吕宏涛一下车就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也不顾浑身**的,一头倒在了床上。
何妈见大少爷回来了,忙带这小丫头们过来伺候他换衣服盥沐梳洗,可她再三的催请,吕宏涛只是不理睬。何妈没办法,只得叫小丫头们守着,自己来找吕安问个究竟。吕安心里挂念着这事,也没敢先去换下湿透了的衣服,只是在外屋等候着,见何妈来问他,就把大少爷教的那话说了一遍,何妈听了觉得也没什么,更猜不透大少爷到底是怎样的了,只得再回去低声下气的请他换下湿衣服再睡。可大少爷就是不理不睬,这下何妈急了,要是大少爷捂着湿衣服睡觉生了病就麻烦了,她想了又想只得叫小丫头去禀告老太太。
吕老夫人听说孙子淋了雨,还不肯换衣服,叹了声“这孩子。”就急忙的赶到孙子的住所来看看,吕宏涛见奶奶来了,他实在不想见她,因为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的来面对她,是马上摊牌,还是……,他的心里如疑团的乱麻,所以就只是装睡着了。老太太哪里知道孙子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满腹的悲愤伤心无法宣泄,还以为他是累坏了懒得动弹呢,就走到他得床前,轻声细语的说“宏儿,快起来换了衣服再睡吧,小心着凉。”又伸手来拍拍他的脸颊,摸摸他的额头,一幅关切的样子。
吕宏涛知道自己要是不起来,奶奶是不会罢手的,只得勉强起来由丫头仆妇替他换过了衣服,他又继续倒在床上装睡。那平时看来慈祥可亲的奶奶,这时在他的眼里,却只看出了那种虚伪和做作。
吕老夫人见孙子似乎是真的累坏了,很是心疼,看他睡了也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等人们都散开了,吕宏涛坐了起来,他掏出那个戴在他脖子上十八年的铜戒子,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护身符,这是亲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上面有着娘和自己的鲜血,吕宏涛觉得那个戒子重如千钧,因为那是娘亲对自己的全部的爱。
吕宏涛不知道该怎样为亲娘伸冤,一来现在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奶奶、父亲抗衡,二来这么多年的儒家正统的教育已把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大伦深刻在他的心里了,拘得他无法公然对他的奶奶、父亲发难。痛苦至极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好的方法,既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吕家有一个嫡子亲孙,那他消失了不就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了吗,这样既可以让他们也尝尝眼睁睁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他也能到阴间和娘亲团聚。
吕宏涛既是过分的悲伤痛苦,使他身心俱疲。又在大雨中泡了大半日,还把满身的阴湿寒气全都捂紧了身子里,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咳嗽、鼻塞、浑身滚烫,吕老夫人连忙为他请医煎药调治,可吕宏涛早已立下了自残的主意,他刻意地糟蹋自己的身子起来。先是喝下药之后,趁人不注意就用手硬抠喉咙把药吐出来,慢慢地成了习惯,只要服下药后,一会儿就会全部吐出来。不光是药,就是汤水稀粥也是如此。
这个样子哪里撑得过几天那,前后才半个来月,吕宏涛已是卧床不起,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了。可他的心里却是十分的清楚•,看着奶奶、父亲为他焦急忙碌,忧愁难过,他的心里竟有着一种复仇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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