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桑桥知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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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吕家庄去的途中,有一条小道直通桑林桥头。吕宏涛对那吕安说道“我到那去会个朋友,你就不必跟着了。你回吕家庄的家里看看好了。记住,别跟人说是跟我一起出来的。”
吕安本来就觉得大少爷今日的行事透着怪异,想问又不敢问。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大少爷是想悄悄的去会一个“朋友”。但他还是不放心“大少爷,你一人……”
没等吕安把话说完吕宏涛,便板起脸来对说道“你少管闲事,你记住两条,一是别让人知道你是跟我出来的,二是过两个时辰到这来接我。走吧。”说完挥挥手,让他先走。
吕安一来不敢驳主子的回,二来他也是有多日没回家看看了,见大少爷如此的说,忙点点头,说“小的知道了。”就往吕家庄去了。
吕宏涛遣走了吕安,便独自翻过那桑林桥,往村子里走去。
过了桥便看到那一大片桑树林,枝繁叶茂,秋日的阳光已把部分的桑叶染上了一层黄色。秋风吹过,那黄绿斑驳的枝叶随风起舞,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树林的深处就是桑桥村。桑桥村是个极小的村落,疏疏落落的住着几户人家。那屋宇都是破败不堪。吕宏涛一眼就看到了那小小小的尼庵,门楣上的字迹斑驳脱落,但依稀还能看出“清心阁”三个大字。
大白天,庵门紧闭着,看来也没有多少的香火。吕宏涛上前敲了敲门。心里想在,不知奶娘是否还在。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问道“施主,你是……”
“我姓吕……”
没等他把来意说明,小尼姑一听是姓吕,马上就说“是吕家大少爷来了啊。,我师父一直在等你呢,快请随我进来吧。”
吕宏涛随着她来到了云房,只见竹榻之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尼。定睛看去,正是奶娘喜鹊。只是她比一个月前更为憔悴。看她双目合拢,似乎在觉睡,小尼姑上前叫道一声“师傅,师傅,你醒醒,吕家大少爷来了。”
此时喜鹊已是气如游丝,命悬一线的了。只因心中的大事未了,那股意志还在强撑着她。这几天来,她是水米不进,只在病榻上昏睡。
昏沉中的喜鹊听徒儿叫道“吕家的大少爷来了”,这几个字如有魔力般一样,似乎立刻给她注入了一股力量。喜鹊睁开昏花的眼睛,看到了那朝思夜想的脸庞,她一下子撑起了身子,伸出那像鸡爪般枯瘦的手来紧紧抓住了吕宏涛。
“菩萨保佑,小少爷,你终于来了……”那干瘪的眼窝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吕宏涛赶紧扶奶娘坐了起来,扶她靠在墙上。见她不停的喘息,心中很是难过。
“奶娘,你别太急,慢慢说。”虽然他急着想要知道亲娘的事情,可看着奶娘这番模样,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催促她。
“不,”喜鹊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涌上来的鲜血吞回了腹中。“小少爷,我时间不多了,趁我还有一口气的,我要将你亲娘的苦情全部告诉你。”
就在奶娘说几句喘上一阵的叙述当中,吕宏涛终于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一个被恶少强暴后的丫鬟所生下的私生子,只是为了顶替她的小姐死去的孩子才成了吕家的大少爷。
其实喜鹊所知道的也并不很多,极大的部分是那天听秋菊临死前对儿子哭着讲诉时偷听来的,而那天秋菊过于悲愤,她的叙述时断时续,夹杂着呜咽抽泣,喜鹊只是听了个大概,还有的就是她在秋菊死后特意打听到的,可那些是少得可怜,用为知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略知道些影子的人也不敢露出知道的样子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所以今天她告诉吕宏涛的那些也是支离破碎,打了大大的折扣。
但就是这样,就是这些事情已让吕宏涛听的是心魂尽丧,肝胆具摧,喜鹊是说一阵喘一阵,他是听一点哭一场,到喜鹊说到他娘为了让他能坐在这个吕家大少爷的位子,投井自尽的时候,吕宏涛是大放悲声,哭的是声噎气塞,几乎昏厥。
喜鹊早已是命悬一线,只因心里的大事未了,那股子气强撑到今日,当她把秋菊的故事说完以后,已是累的只剩下大口喘息的份了。她喘了一阵,略略平定了一下气息,就硬撑着要下床来,那个小尼姑早就被她打发到外面去了,在吕宏涛没来之前她就嘱咐过她的徒儿说,万一吕家小少爷来了的话,你只要把他引进来就行了,我们在说话是你可千万不要偷听。她就像当年彩蓉对她说的那样,告诫徒儿说,有些事你不知道是活,知道就是死!,所以她徒儿领吕宏涛进了师傅的云房后,就远远的离开了。喜鹊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没有力气站起身子来,而那吕宏涛因过度的悲伤正哭得声嘶力竭的哪还有心思顾到喜鹊在干些什么,喜鹊无奈,她只得一翻身滚下塌来,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吕宏涛正哭得伤心,突然间奶妈整个人滚了下来,倒叫他吃了一惊,也把他那悲愤的心情略微的打破了一点,他止住了哭声,上前扶起奶娘,可喜鹊摆摆手,不让他搀扶,反而趁势跪在了他的脚下,接连磕了几个头。
吕宏涛大惊失色,连忙弯下腰来硬要把奶娘搀扶起来。
此时喜鹊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吕宏涛的双腿,扬起那枯瘦蜡黄的脸来,眼中的泪珠如雨般的落下,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少爷,这是我欠了你十八年的头,是我欠了你娘十八年的头啊,都是我一念之差害了你娘,我知道就是磕再多得头也赎不了我的罪过!可我……”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又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语。
原来自打秋菊死后,彩蓉一面严词告诫喜鹊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也听到那秋菊死前说的话,一面又在吕夫人面前竭力保证喜鹊并不很知情,而且她也永远不会胡说乱讲什么的,希望吕夫人能留下她一条性命来,吕夫人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放过了喜鹊,这第一是为了孙子着想,怕他一下子失去了两个熟悉的奶娘,会不能安生,第二是那添贵儿死后她总觉得有冤魂厉鬼不时的纠缠惊扰着她,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多添一份冤孽,这三才是看在了彩蓉、彩芙两个的份上,这喜鹊总还算是自己的娘家人。所以她只是厉言警告喜鹊,要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小少爷,要真有什么差池,那就是谁也救不的她得了。就这样喜鹊总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可其余的人就没那么幸运的了,首先是那个鸾仪园的刘妈,好好的人不知是为了什么就上了吊了,那个花匠安大娘因弄坏了一株名贵的牡丹芽儿,被打得发了疯,两个上夜的仆妇,不知怎么说是逃走了,府里还派人到处的追拿呢。最惨的是那个最先说起秋菊和小少爷相象的小丫头,竟被人从她的包袱里找出了太太丢失的名贵珠花来,铁证之下她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于是她就被带到了知悔堂,堵上了嘴,吊在那柱架上,当场被一顿鞭子活活的打死了,因为说她是个贼,还让所有的丫鬟们前去观刑,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哪里是个贼啊,她的取死之道根本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珠花,而是她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巴。这招杀鸡儆猴果然管用,从此再也没人敢提秋菊这二字了。

喜鹊从此是日夜生活在悔恨和惊恐之中,她不知道同样的厄运何时会降临到她的头上,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这才知道因她的一时妒忌惹出了这泼天的大祸来,从秋菊到那个小丫头,她常常梦见她们张牙舞爪地扑向她来索命,每当在噩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她总是跪在那里苦苦哀求那些亡魂放过她去,才能稍稍的安稳下来,为此她不知暗中烧了多少的纸钱,磕了多少的头来。
随着日一天天的过去,秋菊的名字在大家的心里也慢慢地淡忘了,就连喜鹊也不再是夜夜梦到,时时想起的了,吕家的孙少爷吕宏涛也一天天的长大了,而且是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自打吕夫人起到喜鹊等都以为那些冤魂厉鬼已是离开了吕家的上空,不再来纠缠惊扰她们了。
在吕宏涛七岁的那年,渤海这一带天花肆虐,有孩子的人家都惊恐万状,求神拜佛,请医吃药,那豆神娘娘庙的香炉里连香都插不进去了,各个药铺里的清热解毒的药材也被抢购一空,尽管如此,那些的了天花的孩子还是死亡大半,正是家家哀声,户户痛哭。
这其中就有喜鹊的一双儿女,她那个九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也同时染上了天花喜豆,她只是个奶妈下人,哪里请的到当年的那位名医呢,也没有当时的机缘巧合,她的两个孩子就在几天的功夫里相继死去了。
虽说喜鹊这几年里和两个孩子是聚少离多,特别是她的女儿,在她出生后的两个月,喜鹊就进了吕府当了小少爷的奶妈,从此再也没有能好好地陪在她的身边过,可孩子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肉啊。喜鹊是悲痛不已,同时这会儿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当年秋菊和儿子分别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孩子是死于天灾,可秋菊却死于**!为了赎罪,喜鹊对小少爷更是尽心尽力的了,同时她把对自己那夭亡的孩子的爱也给了这个因她而失去亲娘的孩子。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喜鹊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又一场没顶之灾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她的丈夫,那个被阖府人称为驾驭马匹最为娴熟的车马房掌班,却在一次的外出途中马失前蹄落在了深沟里不治身亡了。这个消息传来,喜鹊的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仅仅半年的时间,这好好的一家四口就剩下了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了,要是说在她的孩子死的时候,喜鹊是痛不欲生,而这次她是连死都害怕了起来。
喜鹊把这一切都归于她曾造下的那些孽来,她认为是秋菊和那些因秋菊之事牵连致死的冤鬼们来找她算账的了,而且她们的怨毒是那么深,以致叫她一命相抵还不解气,要让她的亲人都死于非命,让她在这世上受尽孤凄。喜鹊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到了那阴间,那些冤魂会怎样地向她来索命。
那些天里,喜鹊是白天不吃不喝,晚上不敢合眼,只是几天的功夫,她的人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了,她只是一心的在等待,等着那些冤魂来带走她的生命。
喜鹊的丈夫有一个远房的姑母,在很早的时候就出家做了尼姑,现在正住在莲花庵里,法号静明,这次听的这侄儿一家连遭不幸,就赶来探望。这静明师太见喜鹊终日躺在那床上一动也不动,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虽她的人还未曾死去,可她的心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静明师太就开导她说“你年纪轻轻的为何如此的想不开,这人死不能复活,死者已往矣,活着的人可还要把自己那未完的路走下去。”她见喜鹊依旧是置若罔闻一般,有对她说“你是否有什么心结难以解开么,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告诉你一句实话吧,这世上的万事都是因缘两字,无论什么事只要起了这个因,就必要了了这个缘,否则生生死死也永没个尽头的。这前世不修,今世受苦,今世若还是任意妄为,那就永坠苦海无法出头的了。”
这番话正说中了喜鹊的心事,打动了她的心,她虽然早觉得了无生趣,可对死后还要面对冤鬼又是万分恐惧,所以她既不寻死也不想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好,此刻被静明师太点醒,她打定了主意,也要出家,用她的余生烧香念佛,求佛祖菩萨保佑那些冤魂早生极乐,保佑她们的亲人平平安安,或许这也算是她在赎自己的罪过。
回到吕家堡后,喜鹊跪在太太的脚前,哀声求告说“喜鹊是个不祥的人,喜鹊有那么多的罪过,再也不能留在小少爷的身边了,求太太放喜鹊出家为尼,喜鹊愿日日烧香念佛,求佛祖菩萨保佑太太和小少爷一生平平安安。”
吕夫人虽然有点担心喜鹊离开了她的掌控,会不会泄露机密,可她平日里也是个信菩萨的人,她也信那些是冤鬼作祟,虽然她总是认为自己所做的那些是没错,是为了她吕家的声名威望,可她的内心也害怕有冤魂缠身,所以喜鹊出家为她和孙子祈福,倒也合了她的心意,她思量之后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过,在静明师太为喜鹊剃度之后,吕夫人把喜鹊送到了那远远地妙峰山后的以作小尼庵里存身,并关照她永远不许再回来了。
喜鹊出家后,每日里烧香求告,并苦苦忏悔,只求佛祖菩萨能饶恕她的罪过,不要让她永世纠缠于这个罪缘之中,她的最大心愿就是能有一天在小少爷的面前亲口忏悔她的罪过。
可这一愿望实现起来是极不可能的,她不敢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亲娘因他的过错而死去,而几年来又是和她最亲近的小少爷了。
可今天这个机会来了,喜鹊是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要向他磕三个头来谢罪,也要向秋菊谢罪,这样才能圆了她的这个罪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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