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菊花探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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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吕宏涛以身子不适为由,一头栽进了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此刻他实在无法面对奶奶,“母亲”等人,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奶娘的话“你另有亲娘……”“为了你,她自尽了……”
他捂住了耳朵,想要逃离这种声音,可他逃不掉。他用枕头蒙住了头,可那声音还是顽固地进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脑袋里似乎有成千上百条尸虫在啃噬着他的脑子。他的胸口也一阵阵地膨胀。好像那千钧巨石压在上面,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吕宏涛痛苦地狂喊大叫道“不!……不!……”
见大少爷如此的形状,伺候的下人们都害怕了,赶忙跑去荣萱堂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见孙儿回来没有来向自己请安就回了房。本就觉得有点奇怪。听下人一说大少爷病了,这下可着了急,连自己的不适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一面连声地叫人快找那略通岐黄的账房林先生过去诊脉,一面急匆匆地带着丫鬟仆妇等赶到大少爷的住所去看视。
等那老太太等人来到了吕宏涛的房中时,吕宏涛已经不再喊叫了,他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人一动也不动。等拿开枕头一看,只见他的面色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双目紧闭,太阳**上青筋不停地在跳动。
“宏儿,你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啊……”老太太连声地唤道。可凭她怎么喊叫,吕宏涛依旧是一动也不动,她动手推他,也还是没一点反应,这下她更着急了。
彩蓉连忙支使着丫鬟仆妇们打井水拧冷毛巾来为大少爷冷敷。又叫往屋子里放几盆冰块来。各色人进进出出地等忙个不停。
账房的林先生赶了过来,给大少爷号过脉后对老太太说“老太太,不妨事的,大少爷只不过是中了暑气,服一点解暑的药,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是吗,宏儿他真的不要紧吗”老太太不放心地问道。
“是的,老太太,要没十分的把握,我可不敢胡乱瞎说,我这就给他服下解暑的药,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林先生很有把握的说道。
佣仆拿来了“诸葛行军散”“藿香正气丸”等药来,服侍大少爷吃下,老太太又叫何妈等满屋子里点起了安息香来。
过了一会,只吕宏涛见的脸色慢慢地转好,不再是那样红的怕人,在安息香的作用下,吕宏涛慢慢的睡着了,听得他那渐渐平稳起来的呼吸声,那压在每个人心口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都松了口气。彩蓉先把老太太劝了回去,众人这才一一散去。
吕宏涛觉得自己正在一大片菊圃里游玩。眼前开满了黄白二色的菊花,一朵朵都有碗口来的大小,花圃很大,简直是一望无际,映衬着蓝天白云,蔚为壮观。他正在赏玩着,奇事出现了,这些菊花是越开越大,越开越大,使他十分的诧异。忽而,一个蓬头散发,满面血污的女人从菊丛中向他走了过来。那女人流着泪,越走越近,只见那眼泪突然变成了血水,喷涌而出。霎时,已染红了他脚下一大片的黄菊……吕宏涛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去,可后面已无路可退。他只得高声地喊叫道“你,你不要过来,啊……来人哪,快来人啊!”
外屋里上夜的何妈听见了喊叫声急忙带着丫头们进来,只见大少爷双手挥舞着,口中大喊大叫。知道他是做梦魅着了,赶忙上前轻声地叫醒他。
吕宏涛睁开了眼睛,菊花,流着泪血的女人,都不见了,只有何妈焦急不安的脸庞,他不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看还是只看见何妈,这是他才发现自己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正躺在那他已经躺了好多年的大床上。
哦,原来自己是在做梦,刚才那恐怖的情景只是发生在梦里,吕洪涛长长地出了口气。
遣退了何妈等人,他却再也无法入眠。白天慈云庵里奶娘所说的一切,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之中。自己叫了二十年“母亲”的女人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娘,自己的亲娘竟然为了他而自尽。这一切的一切,叫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
他披衣起身,走到了窗前,拂开了帘子,抬头仰望着夜空。月影东斜,繁星半隐,长夜就要过去了。他倚立在窗前良久,心中的思绪奔腾万千。
他反复思量着,想要找出奶娘话中的破绽,找出奶娘哄骗自己的理由。他不愿相信那一切是真的。
他也无法承受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吕家堡的嫡传子孙,一个将要执掌吕氏家业的大少爷。一夕之间竟变成了那只配居住在吕家庄里的卑微低下的贱种。
他的亲娘只是个丫鬟,连小妾的名分也没有。自己竟然连庶子也不是,而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只希望那是一场噩梦,而不愿让那噩梦成真。
接下来的数日里,吕宏涛茶饭不思,行动懒怠。整日里“卧病在床”。
老太太等倒不曾生疑,只是以为他中了暑,第二天就为他请来了大夫开方煎药的调理。
经过了几番善与恶的天人交战,吕宏涛最终认定,奶娘的话是可信,他的身世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并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再见奶娘一面,把这一切都弄清楚。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样,那他一定要为自己的亲娘讨回公道。
他不能做一个不认自己亲娘的不孝子,那样,他将无颜苟活在天地之间。
但想要一个人独自出门,这在他是极难做到的事情。自小到大无论他走到哪,都有小厮、家仆跟着。他要找一个机会,他只能耐心的等待。
清晨,何妈在替大少爷梳理辫子。吕宏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想起了奶妈的话“你有一双和你娘一摸一样的眼睛啊”。他想到那何妈原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几十年来一直在府里当差,应当见过自己的亲娘。
“何妈,你说我长得是想老爷呢,还是像二太太啊?”吕洪涛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大少爷还是像老爷的地方比较多,那脸庞儿、那鼻子、和嘴,跟老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呢。”何妈不知他的用意,就照实回答起来。
“是吗,可我的眼睛一点也不像老爷啊。也不像太太的呢。你看,我的眼睛很亮对吗?有人说,我的眼睛可像极一个人呢,你知道那是谁吗?”吕宏涛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不、不是的。”何妈楞了一下,又赶忙回答道“大少爷,你的眼睛就像二太太啊。那跟二太太年轻时的一样。只是二太太现在是到了中年,有些发福了,所以就不太像了。”

吕宏涛知道她没说真话,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何妈心里的不安。由于她的手在抖动,她手里的梳子无意中扯痛了他的头发。
他不再追问,因为已有了答案。
到了八月底,金风送爽,天气转凉,几阵秋雨之后,各处的菊花陆陆续续地开了。
吕家堡的花园极大,有着各色美丽的花草树木。荣萱堂边有着一大片梅林,凤嘨阁里种着几百株的玫瑰,鸾仪园不仅有翠竹、石榴,还有很多的月季、海棠。府中虽然没有像样的菊花圃,但在那花园的一角还是稀疏的种着几株黄菊。由于主人楼里从不供养菊花,便没人来精心地培植,只是由着它随意生长。
清晨,吕洪涛来到这里。不顾园丁诧异的目光,亲自动手剪下了十来枝的黄菊。
容萱堂上,老太太刚梳洗完毕。薛、米两位夫人就过来请安了。这正是每日晨昏定省的时间。三人正在话着家常。
丫头们正在往外搬着那洗浣用具,只见大少爷手里抱着一捧菊花快步的走了进来。他走的是那样的急,差点撞翻了丫头手里端着的水盆。
还没等小丫头通禀,吕宏涛就自己一掀帘子走了进去。嘴里高声的叫道“奶奶,奶奶,秋菊来啦!”
哐啷一声,二夫人捧着的茶碗脱手掉在了地上。老太太虽没像她那样失态,可从她手中晃出的茶水来看,她心中也是极度的紧张。
三人都张大了眼睛看着吕宏涛。房间里的气氛极其凝重。
吕宏涛笑吟吟的举起手里的菊花“奶奶,今年的秋菊开得早,这是头茬花,孙子我特地剪来孝敬您的。”
三人一看到那菊花,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吕宏涛不等她们开口,又高声的叫丫头“快拿那个汝窑的花囊过来,把秋菊供起来。”
老太太强忍着心底的不安,脸上勉强挂起了尴尬的笑容,数落着宝贝孙子“你呀,这么大的人啦,怎么还是这样的冒失啊?大清早哇哇哇的,倒吓了我们一跳”
大夫人也说道“宏儿你忘了吗?老太太房里是从不插菊花的,看你哪里找来的这几支稀稀落落的菊花呀,还当作宝贝似的。”
“大娘,这秋菊可就是宝贝哦。”吕宏涛故意停了一下,“梅兰竹菊世人称为四君子。这梅竹且不去说它,但人们常说春兰和秋菊各擅一时之胜场,可而依我看来,那春兰里那能和秋菊比呢/?春天里那是百花齐放。桃红梨白、芍药风流,海棠妩媚、还有那牡丹花中称王。可在肃飒的秋季,秋菊可是一花独放,它非但是君子,还有着王者气概呢。”
老太太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在讲述菊花的好来,虽是那秋菊二字使她心烦,可对孙儿的疑心倒解了不少。便也对他说了起来“你呀,你呀,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哪里有人把那菊花来比作王的啊。”
“奶奶,这你就不晓得了吧,我这几天在读唐诗,那里头写菊花的可真不少呢。我最喜欢的是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一句,还有那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百花具杀,一花独放,难道不就是王者的气象嘛。”
吕宏涛见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为免得奶奶心中起疑,故意大谈起唐诗来了。
老太太看到孙子这样,知道他喜欢读书,以为他真是读诗读入迷了。是又好笑又好气,倒把心里还存有的那点子疑心都解除了。
“你呀,你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竟连那个叛王反贼的话也拿出来说嘴了。你不是老想着要中举人,考进士。走正途出身做官吗?眼看明年就要举人考试了,不好好的在书房里用功,就整天弄这些个无聊的东西。”
老太太又看了看那菊花,挥挥手“我这也没那个什么的花囊。你的孝心我领啦,这花你喜欢就搁你屋里去好了。”
吕宏涛应了声,抱起菊花,故作失望的样子走了出去。
吕宏涛苦苦等待着机会,那机会终于来了。
他在府学里有两个好友,王啸风、谢玉林。那王啸风今年因病没考,可这谢玉林平时是学中的翘楚,不承想竟名落孙山。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人变得极其颓唐。那王家原属汉军镶白旗。他爹设法谋到了一个粤海关税差的肥缺,正准备要去上任。王啸风便邀那谢玉林同去岭南散心,择定了九月初三黄道吉日长行。
三人约好了九月一日那天去青龙山登高赏菊,也算是践行告别。吕洪涛禀了老太太,就带着小厮吕安先往王家而去。到了王家,便打发马车回去,说是要到晚上再来接他。
三人坐着王家的马车来到了青龙山脚下,下了车,三人徒步望山上行去,这一路上说说笑笑兴致极高。吕安和王、谢二人的书僮担着食盒,提着酒壶跟在后头。
不过走了约两里来地,吕洪涛突然“唉哟”一声,停了下来。眉头紧簇、嘴角扭歪、双手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众人一见连忙围过来,都问他怎么了。
吕宏涛故意做出痛苦的样子说“被那山风一吹,我只觉得肚子里像抽筋似的疼,恐怕又要犯病了。”
王、谢二人都知道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就说“诶,吕兄,你身子才刚好,真不该叫你出来的。要是再病倒了,你家老太太可是要怪罪我们的了。”
“不妨事的,我歇会子就好了。”吕宏涛说着勉强站起身来,挣扎着要往前去。
“不行,不行。”两人连忙拦住了他。“算了,大家回去吧,吕兄你就不要再逞强了。”
“你们二位千万别为了我而扫兴啊。要不这样吧,王兄,谢兄,你们俩去玩吧。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先回家去好了”说着对王啸风示意,眼睛瞟了下谢玉林。
王啸风会意的点点头“那吕兄,到山下让我家的车子送你先回去吧。”
“不用,往那边小道下去不过一里地的光景,就到了我们吕家庄了,到了那里,就不妨事的了。我先歇会,有吕安扶着我就行了。只是本想在你们走之前大家好好聚聚呢,诶,都怨我这身子……”
两人连忙安慰他一番,并约好了等回来后再相聚。
三人各道“保重”然后分道而行。
等王、谢二人等走远吕宏涛,站起身来,带着吕安往那斜道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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