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一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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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吕正龙被母亲唤道了容萱堂,吕老夫人就把刘媒婆的那番话说了一通“这样看来呢,那个谭秀才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为了宏儿得病,也只有你亲自去走一趟了。”
吕正龙一听是极不乐意,他本来对这冲喜之举就不怎么相信,总觉得着那些愚夫愚妇的做法,可为了儿子的病,又为了母亲的执意要行,才免强同意。这下,竟要他降尊纡贵,到一个穷秀才家登门求亲,更是不愿意了。
可在这吕家向来是吕老夫人独掌大权,她的话没人敢违抗,吕正龙明白,正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所以娘说的时候还用着那商量的口气,可事实上就是把事情吩咐下来了。吕正龙不敢明说不去,只是陪着笑说“娘说的极是,那个谭秀才就是死好面子。我去跑一趟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好像有点不合常规呢,向来这接姻缘都靠那媒妁往来牵引,除非是极为相熟的至亲好友,没有亲自上门的道理呢。”
吕夫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是通常的情形,可是现在不同,现在是我们急着要找这样一个媳妇回家来冲喜,哪能不将就点子呢,再说了,这婚姻嘛,男家求女家的也很平常么,没听见那句老话啊‘一家有女百家求’?
吕正龙见母亲还是坚持着,只的说出真心话来“想那一个穷秀才,能攀上我们吕家那是他的福气,还这么拿腔作势的不爽快,我哪能亲自去求这种人呢,要让人知道了,叫我这脸往哪里搁去!”
吕老夫人见儿子还想着他自己的脸面,心里的那股子气涌了上来。暗暗骂道,要不是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做下了那么些子勾当来,能有今天的事么?我不知暗里帮你了了多少的麻烦,就让你做一点小事,还这么推三阻四的。心里这么一想,那脸上的神色就不好看起来了,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随和了“面子!你别说这两个字!你要面子,我还想着我们吕家的面子呢,你也不想想,能送女儿去冲喜的能有什么好人家呢?,要不是穷极了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受这份的委屈啊,能找到这样的秀才人家还算是不错了!诶,要不是就这么个孙子,哼,我能操这么多的心吗?”
吕正龙见母亲的话里已**了他当年的荒唐事来,那股子想争辩一下的劲全都吓没了,这么多年来那可是他最大的软肋,他只得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娘说得有理,是儿子想左了,我明天就去。”
回到自己的住所,吕正龙是越想越觉得窝囊,胸口的那股子气怎么也平不下来。自从他那个病好了以后,就再也不与那两个妻子同房了,只是一个人住在正厅旁边的东厢房里。他实在是睡不着,就索性坐了起来,仔细的盘算了一番,最终他拿定了个主意,想既是叫我前去,拿到时候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得了,他对那谭秀才这人早已毫无映像的了,只模糊记得是这么一个酸秀才罢了,他想到明天若是人家还不错,姑娘也还好的话,那就不妨委屈点按着娘的意思结了这门亲,拼着多花几两银子,想一个让两家都能体面些的办法来,也未尝不可。若要是那人家不尴尬的话,也就不必多让了,大不了谈崩了一走了之。反正自己是去过了,人家不应么,有什么办法?那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
吕正龙的内心还是不信那些冲喜真能管用,他还是把指望放在了叶填凌的身上。
今日一见这对夫妻,顿时让他倒足了胃口,就想胡乱说几句应应景就走了,可当他看到绣儿以后,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吕正龙年轻时眠花宿柳,阅人甚多,他一见绣儿大感意外,她虽是荆钗布裙,形容瘦弱,也只是出来端杯茶的功夫,可吕正龙只觉得此女容颜清秀,举止稳重,态度不凡,竟大有大家子的风范,心里暗暗称奇,随即就想,就凭此女本身,大可做我们吕家的媳妇。
吕正龙正想着心事呢就没顾得上说话,那谭秀才夫妻虽知道吕老爷的来意,但他不提,那两人也不方便先开这个口。
两边都不开口屋子里顿时冷场起来。刘媒婆见状就笑着对谭秀才夫妻说道“吕老爷可是专程来提亲的。”
“是啊,是啊,我是专门替小儿来求娶绣儿姑娘的,还望尊驾夫妇应允”听刘媒婆一说,吕正龙醒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那齐氏是满心欢喜,刚要应承。谭秀才先开了口“吕老爷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可是府上如此大的家业,只怕我们穷家小户的高攀不起。”
“先生说哪里话来。其实,结亲嘛,讲究的是缘分。那里谈得上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再说我家绣儿年纪尚小,又不懂规矩。真要是进了你们吕府大门,她粗手笨脚的,没得惹老太太、太太们生气。”
吕正龙见那谭秀才一味的惺惺作态,几番推脱。他便心中不快起来。又屈身坐在这么寒碜的地方也实在的难耐。心想还是把条件讲明了吧,成不成的也好及早了事。
“谭先生,在下此番确是诚心前来求亲。一来也是缘分。二来么,我也实不相瞒。前几日小儿确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但经那扬州名医叶天凌叶神医的诊治,如今已无大碍。只是我吕家就此一个子嗣,老母十分疼爱。想就此为他娶一房媳妇,添些喜气。我作儿子的自当是以顺为孝,还望两位成全。自然罗,小儿带病成亲,实是委屈了绣儿姑娘,我们吕家一定不会亏待她的。”说罢向那刘媒婆示意。
刘媒婆连忙从袖中取一张大红帖子,笑着对谭家夫妻道“请二位细细看看,可还满意”
那齐氏赶忙接过手来。谭秀才听了吕老爷的话,心中不快,刚想再次拒绝。只听到齐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只见她,张大了嘴吧、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手中纸上的字,那模样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谭秀才从她抖索索手里拿过帖子一看,也立时傻了眼。原来上头写着:
(赤金嵌珠簪子一枚
白玉龙凤镯子一双
金丝翠玉耳环一副
八宝绞丝璎珞一个
其余妆莽锦缎和花红礼酒共折白银壹千两整)
一千两的纹银,那是相当一户中等人家的全部家产啊。
想当年在吕家庄居馆时一年的束脩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那已是极叫人眼红的美差了。要想积攒到一千两银子,那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啊。这从天上掉下的巨大财富把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自尊和不忍全都压到了那爪哇国去了。心中狂叫,我应了,我应了!可口中却发不出来半点的声音。

吕正龙半晌不见回应,以为那谭秀才心疼女儿还在犹豫,又道“先生尽管放心,只要绣儿姑娘肯嫁过来,我们一定把她视作己出。若是小儿真有不测,在下定亲自为她择胥另嫁。”
此‘择胥另嫁’四字,如同一声震雷,把谭秀才神游天外的灵魂震了回来。
“不,不!”他脸涨得通红,目中喷火,身子腾地站了起来,用抖索手指指着吕正龙“你,你,你辱我太甚……”
吕正龙不解地望着他“先生,你这是如何……”
谭秀才怒声说道“想我谭家虽是贫穷,可也是世代清白,书礼传家,男无二心之臣,女无再嫁之妇,你岂能如此的看低……”
“先生,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怕耽误绣儿姑娘的青春。”
“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哦,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家绣儿将来守不住,会红杏出墙,污了你吕家的门楣是吧?那这亲不……”刚想说不结也罢,袖子被齐氏猛拉了一下,这才会意过来。要是这亲不结的话,那眼看到手的财富就没了。所以立时顿住了口把底下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头。忽然,心中转起一念“令公子要真是有不测,我,我就叫我女儿自绝殉夫!”
此话一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啊,你这,你这话当真”吕正龙不相信地望着谭秀才。
“当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古道,文死谏、武死战,那都是人生归宿的极好名目。女子为名节而死,正是死得其所,自古来节妇烈女,千古流芳万人敬仰。”谭秀才一脸正色的说道。
此时,吕正龙在心中又重新估量了谭秀才一番。原本行这冲喜之事,半为了顺从老母之意,半也为了儿子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只能是寎笃乱投医的罢了。今日见了这对夫妻如此的不堪,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心想也就只当花钱买个媳妇冲喜罢了,根本就没将他们当亲家来看待。现在听得那谭秀才说出如此一番的‘大道理’,倒令他钦佩不已。不由得把小觑的心思放到了一边,正色道“亲家翁,如此吕某无以为报。如真有那一日,我定上奏朝廷,为绣儿请得贞节牌坊!”
“好,一言为定!”
贞节牌坊,那是多大的荣耀,能怎样地光宗耀祖、千古流芳。此时,谭秀才越发觉得女儿是“嫁”得其所,“死”得其所了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在这寥寥几句话中,生生地把十五岁的绣儿的生死和那躺在吕家堡内奄奄一息的吕洪涛就此连了起来。
一见亲事顺利谈妥,吕正龙便大大地松了口气。便把话题引到了昨天他盘算了多半夜的事情上来了。
的事情上来了。
“听说亲家翁近日赋闲在家,可有再赴秋闱,博取功名的打算与否”吕正龙开口问道。
“说来真是惭愧。想我自中了秀才以来,日夜苦读。总想能搏一功名,光宗耀祖。哪知命运骞塞,屡试不中。如今只剩下病老残躯,早已不复当年的雄心,不想再作冯妇的了。”说到了这个,是谭秀才的刻骨之痛,他是满面羞惭的回答道,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呢,要说到那做官嘛,也并非只有考取功名一途。亲家翁大可想想‘捐班’如何”见他如此的回答,正和了吕正龙的心意,便他的那套拿出来游说起来。
“捐班?”谭秀才不解的问道。
“是啊,捐班。如今国家用人之际,不拘一格地求取人才。走捐班一途的也大有人在,”这一番话既是对谭秀才所说也是为自己当年的作为下了个正大光明的注脚。
“这……”对此谭秀才是一窍不通,也说不出什么来。
“要捐一个七品知县的所费用嘛,也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而已。兄弟我现在内务府当差,办着皇上为西佛爷大修圆明园所用的木头进贡的事宜。待小儿婚事办完,不日就要销假回京。这京中的路头我也比较的熟,亲家翁如将来要到吏部投供的话。其中一切的花销,关节,当有我一力承当。”既然就要成了亲家,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吕正龙觉得多花些银子还是值得的,况且这区区之数,对他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
这一喜非同小可。想那谭秀才几十年来苦读,朝思暮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出仕为官。至于捐班一途,他向来阮曩羞涩,是从来所不敢妄想的。今日得此大大的一注飞来横财。捐班,自然是那绝好的出路了。谭秀才站起身来,向吕正龙深深地一揖
“一切全仰仗亲翁的大力成全,小弟在此先行谢过了!”谭秀才这一拜是心甘情愿,此刻他看待那吕正龙哪里是未来的亲家,简直就是恩人了。
“好说,好说,我看倒不如这样,我们两家先互换八字,今日就当作是会亲,明天我即命人送聘礼过府,后日前来迎娶绣儿过门。”见谭秀才这个样子,他趁势提出了要求。
“啊……,这么快啊,我们连嫁妆都来不及准备……”虽说知道那吕家急着要办这喜事,可这也超除了他们的想象。
“我看这样好了。嫁妆呢,你们也就不必准备了,后日,先接绣儿过门。现今小儿也病着,时间嘛,也是太仓促。喜宴等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如等亲家的官职到手,小儿的病也大好了,我一定再替他们大大的风光一番。你们看如何?”这是吕正龙昨晚苦苦想出来的法子,不过多花了些银子,那谭秀才若是得个一官半职的,喜宴的风光就大大的不同了,也完全避免了冲喜的尴尬,岂不一举两得。
此言正和谭秀才夫妻的心意,那谭秀才虽说是被那巨大的财富吸引的早忘了当初的坚持,可这卖女儿的名声也还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既然吕正龙这么一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自觉得可以免了场面上的尴尬。齐氏本是个见钱眼开,视钱如命的人,见如此的安排,更喜少了嫁妆的花销,当然开心的不得了。因此两人都连连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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