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喜鹊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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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那林月娥是把一切都算得妥妥帖贴,可有一件是她要算也无从算起的,再算也算不出来的,那就是小少爷吕伯修遗传了他亲娘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吕家堡的丫鬟仆妇里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小少爷的眼睛和他奶妈秋菊的眼睛竟然长得那么的相像。’起初,是由一个小厨房里的打杂丫头说起的,那天秋菊正抱着小少爷在竹林里看着人们刨出那些长歪了的竹笋,正和那提着满满一篮笋子的小丫头碰了个正着,小少爷咿咿呀呀地吵着要拿笋子玩,秋菊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这个脏,小少爷可拿不得,等会让厨房做好喝的笋汤给你喝呢。”小少爷听了奶娘的话似懂非懂的眨着拿双亮亮的大眼睛乖乖的点点头,亲热的把头靠在秋菊的肩上。
这情景让那小丫头看呆了,直等秋菊她们走远了,这才像捡到了宝似的神秘兮兮地对同伴说道“哎,你们可有发现,那小少爷的眼睛可和那秋菊奶妈的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同伴还没答话,在一旁的花匠安大娘一个爆栗就敲在她的头上“还不快去干活,少在这胡说八道的,那小少爷是你们议论的?”
那小丫头不服气地说“你干嘛打我,我又没说错,你们自己没看吗,刚才那小少爷靠在秋菊的怀里时两人像极了,就好比母……”没等她把那个子字说出口。被安大娘一把捂住了口,厉声地喝道“少胡说!,你作死啊,这等的话也能瞎说的么。”这下那丫头才明白自己做错了比喻,是大大的不妥,她吐了下舌头,提着篮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那小丫头虽是被安大娘骂走了,可她的话还是引起了其他几个在竹林干活的人,尤其是几个小丫头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于是她们不但在暗中嘀嘀咕咕,更有人借着机会跑去仔细地看个究竟,这样一来那话儿就传开了。
这话传到了鸾仪院的管事刘妈的耳朵里,着实得吓了她一大跳。当日秋菊被打的情形自今想起来还叫人心惊呢,她又清楚大少爷是强要过了秋菊的,这像不像的话说小,可当作玩话来看,可要说个大字,那就是不得了呢,万一这话叨登大了,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这场是非闹起来要死几人也是难说的。她连忙会同了其他各处的管事,把她的担心说了一遍,只是瞒着秋菊那档子事没提。几个人也都有同感不能让这话再传说了,于是把那些丫头们训斥了一番,又譬解得说,有道是吃奶像三分,孩子和奶妈像很平常的,只是小少爷是主子,当下人的胡说不得。谁敢再乱说的可要告诉太太家法伺候了。虽然几个丫头心里很不以为然,那说是吃奶的关系的话,怎么那喜鹊别说是三分了就连半分也不像呢。但人人都怕这家法厉害,也就各自撂开手不再提了。
虽然这话没传到那些主子的耳朵里,可却入了一个人的心,让她下决心要探个究竟。
这人就是小少爷的另一个奶妈——喜鹊。自从那日因小少爷跟她认生被太太责备一番以后,喜鹊是竭尽全力想讨这毛孩子的喜欢,让他亲近自己,可再怎么地努力哪敌的过这母子天性呢。小少爷虽是不再认生了,可就是和秋菊亲近的不得了,差不多是整天的粘在一起,而他这个奶妈就如同虚设的一般,这情形叫她是又怕又嫉恨,只是也拿不到秋菊的差疵,只能是恨在心里。当她听到了这个说法,她一拍巴掌哎呦了一声,心里连连怪自己怎么着天天见面就没望着上去想,看来这两人之间定有些个古怪,想到这又联想起二奶奶的神情来,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想要去告禀太太,可转眼一想兹事体大,没有确实的证据弄不好可得偷鸡不着蚀把米呢。于是她便在暗中寻找起秋菊的破绽来了。
正当喜鹊准备在暗里忙活的时候,吕家堡里出了一件大事,一件让她没了时间也更没了心思再忙任何事情的大事,那就是小少爷吕伯修得了天花。
这天夜里,起初小少爷只是有点发烧,似乎嗓子也有点痛,但才两三岁的孩子只是哭闹又哪说得清楚,小少爷的事就算再小也是大事,喜鹊、秋菊忙派人禀告了太太,太太一得信。也不顾得天晚了立时带着丫鬟过来看孙子。瞧着也没什么厉害,就吩咐两个奶妈等人小心伺候,明天一早就派人请大夫去。两人答应了是,孩子睡下时也还安稳,可是到了半夜,小少爷从梦中哭醒了过来,秋菊听他的嗓子有点哑了,再一摸浑身火烫,这一吓是非同可小,连忙一面叫丫头去禀报太太,一面用冷水拧了湿手巾替小少爷敷额头以降温。吕夫人也等不得天亮,立时派了家丁连夜去吧医生接来看孩子,她刚想去鸾仪院看孙子,忽地想起了这样的情景和那当年金凤小产是及其的相似,她顿时浑身发软两只脚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来。她犹豫了片刻,就关照彩蓉去那鸾仪院,自己赶快去小佛堂里上香颂经祈祷。
等把那大夫接来时那太阳早已升的老高了,彩蓉见太太还未过来,就知道她还在小佛堂里,便亲自去请,果然吕夫人在那菩萨前祈祷竟度过了几个时辰。
大夫看了看抱在秋菊手里的吕伯修,只见他一张小脸烧得个通红。他细细一看在那脖子和脸颊上,隐隐地有着一些细细的疹子,这让他警觉了起来,他便叫秋菊把小少爷放到那摇篮里,轻轻地解开他的衣服,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前胸和四肢上也有一些,他又翻开了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点点头转过身来,脸上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吕夫人拱拱手“恭喜太太,这小少爷是见了喜了。”
吕夫人听到大夫的口中吐出了这几个字,如被雷打电击了一般,只见她两眼急瞪瞪地看着那个大夫,嘴唇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那么过了短短的一霎,她突然一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两个眼珠子往脑门子里一插,人就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了。幸好彩蓉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可太太的人已是昏迷过去,不醒人事了。
这下众人更慌乱了,连忙把太太扶到榻上躺下只听得彩蓉等一个劲的喊“太太,太太快醒醒啊!”那大夫也忙着过来诊脉,看了之后对众人说“还好,这不妨事的,太太这是急火攻心,伤了肺尖子,服点药,养几天就没事了。”随即又为吕夫人扎了几针,点起了艾草团在她的鼻子下面熏了起来,不多时,吕夫人诶地呻吟了一声苏醒了过来,大家这才略略地松了口气。
吕夫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救救我的孙子,先生,请你快救救我的孙子。”
那大夫本来想把小少爷的病情详详细细的说一说,可以见吕夫人这个样子把该说的话就往肚里吞下了一半,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这天花治起来是谁也没把握的事,不说清楚他生怕以后会有麻烦。便开口说道“小少爷的喜豆虽是来势很凶,可这病和其他的不同,越是发的厉害,发的彻底,倒是不那么凶险。不过,太太原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这常言说的好,‘医治有缘人,药除不……’”他刚想说药除不死病,话刚到嘴边顿时发觉这个吕夫人肯定是忌讳的,忙打住不说下去了,正想着如何换个什么的词来替代一下。
没等他找出适当的词来,吕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头“先生,这孩子和先生一定有缘,是一定的。先生的手段高明,我绝对信得过啊,只要先生肯用心救我的孙子,我们吕家绝不会亏待你的,请先生一定要救他啊。”
这番话,有信赖,有夸赞,更暗暗隐藏着威胁,大夫自然是听得明白,也想得清楚。他既无法承诺,也不能推脱,只是心中暗暗叫苦,那天花岂是说只好就能治好的,但现在吕夫人是绝听不进这些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大夫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道“在下一定会用心尽力的。”
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彩蓉的心里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在这时说着些空话有害而无益,就向大夫使了个眼色,“太太,还是让大夫开方子,好叫他们去抓药啊,晚了可耽搁不得,太太的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这儿有我呢。”
那大夫自然懂得彩蓉的暗示,这正和他的心意,自是忙说“是啊,太太的身子虽没什么大的关碍,可还是该好好的调养一番的为上。我也该去好好的嘱咐那些服侍小少爷的人,这豆症治起来虽说是要靠扎针和汤药,但细心照料却是最要紧的。”
这话吕夫人觉得很是有理,况且刚吐了血,她的身子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便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先生,只是要委屈先生暂时住在府里,也好随时候教,彩蓉,吩咐下去,为先生准备上房,好生伺候,要有一点的马虎我可不依。再使人去先生家里送些礼物打个招呼吧。”说罢了坐上了仆妇抬来的软轿,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这边,彩蓉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奶奶来主事,一面就把两个奶妈和两个丫鬟叫到了一起。
秋菊是早已如置身在梦中一般,那是一场噩梦。在大夫说出“见喜了”的那一句话时起,她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三魂六魄唬走了一大半,人是晃晃悠悠的就要往后倒下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吕夫人口喷鲜血晕了过去,众人是叫的叫,喊得喊,没把太太给叫醒,到让秋菊回过了神来,总算没当众晕过去。此刻正守着摇篮里的儿子落泪呢,
大夫对着她们说“这豆症是最怕风的,屋子里要遮的严严实实的,你们得日也有人守着宵夜,两个奶妈轮着班,这时的小少爷可惊不得。”
秋菊立时就说“我不用换,日夜我都要守着的。”喜鹊一听这话,心里虽是气恼她连这时候也要抓个尖儿,但她哪里肯落在后头呢,也说“我也是,我们就不用轮着的了,两人在一起也好有个帮手,”彩蓉一听倒也没什么想的,两人肯卖力总是好的就点点头“嗯,你俩有这心就好,等小少爷好了,太太自会赏你们的,那这就交给你们了,有事叫人来说一声。”
正在这时,去凤啸阁请大奶奶的丫头回来说大奶奶正犯了心口疼躺着起不了床,说是来不了,彩蓉心里明白,她哪是心口疼呢,只是不愿管这档事就是了,可这只能放在心里,她总归是主子,自己再怎么得太太的信任,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所以微微地叹了口气说“知道了,你去吧。”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小丫头急惶惶的跑了过来“蓉大娘,翠玉姐要我来禀告太太说,二奶奶的病又犯了。”彩蓉听她说完是一拍大腿叹道“诶,真是都凑一块了,这里还没料理完呢,那边又有事了。”本想亲自去看看,可这太太病倒了,有多少大事得由她来处置,一回头正瞧见了喜鹊,便吩咐说“还是你去一趟吧,省的她们又乱哄哄的,你和那翠玉说,太太这会子身子也不好,不能去烦她,就说是我说的,先给二奶奶服下那个长吃的药丸,再好好伺候着,不管怎么都得让二奶奶安静下来。”
等喜鹊一走,彩蓉也急急得离开了鸾仪院来到了议事厅上,几处的管事们得知了这大事后也都聚集在那了,一见彩蓉来了都围了上来,纷纷打听小少爷的情形。
“小少爷见喜了,太太也急病了,这些天少不得你们多辛苦些,各事多担着点,安安稳稳的过了这关,太太自然会重赏你们,可要是出些个乱子,等太太查问起来,可别怪我不帮着你们说话。”彩蓉一脸正色的告诫大家说。
众人自然纷纷答应了,其中有一个年长的仆妇想起了件要紧的事来连忙队彩蓉说道“彩蓉妹子,这小少爷见喜了可是得披红挂彩的贺一贺才是呀。”
这下提醒了彩蓉,她一拍巴掌“哎呀”了一声,连声说道“要不是嫂子提醒,看我忙的把这大事给忘了呢,那是自然要的呢,头一件,得派人到豆神娘娘庙里去烧香敬拜,这可派个实诚点的人去,可要在那庙里跪拜三天呢,马虎不得,第二嘛,快派人裁出红布条来,这府里男男女女的每人都要系上一条的,还有……,”
彩蓉是一条一条的交代了下去,每人都领了指示各自忙开了。
这时的人们都把天花叫做为喜豆,是希望用喜字来冲淡一些天花的可怕。把这一场令人心惊色变得病当作了一桩“喜事,”
这里的人们是忙做了一团,但那鸾仪院的上房里却是极其的安静。喜鹊向翠玉传了彩蓉的话,她以前只是听得二奶奶时常犯病,可她又不是二奶奶的丫鬟,倒还真没好好的见识一番,她心里本就存着一些疑惑,正好借此好好观察观察,所以她传完了话并不立即回去,倒动手帮着翠玉忙开了。
喜鹊跟着翠玉端着放了双份安神药的参汤进了二奶奶的卧室,只见金凤是蜷缩在那张大圈椅上,两手抱着膝头,闭着双眼,口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喜鹊是有了心的,便仔细地想听她在说什么,虽然金凤的声音很低,口齿也很含糊,但喜鹊还是听到了她想听得东西。原来二奶奶说得竟是“不是我的,总归不是我的,秋菊不抢了去,老天也要抢去了……”这样的话,听得她惊心之余也更证实了自己的猜疑。

同样是很安静,吕夫人的上房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从鸾仪院回到自己的卧室,吕夫人就倒在了床上动弹不了了,她很想去小佛堂里给菩萨上香,可挣扎了半日也起不得身来,只能作罢。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是一动也不动。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们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吕夫人只觉得这天要塌了,这地要陷了,这让吕家的嫡脉断绝的灾祸要降临了。就是当初听到金凤难产孩子可能保不住时,她都没有这么的恐慌过。
一来是那天花的可怕是人人皆知,上至皇子阿哥,下到乞丐孤儿。,染上的孩子十个里头能有三个活下来就算是万幸了。想当年,那吕正龙的祖爷爷那会儿,正是因那长房里的三个儿子相继都死在了这病上了,这堡主之位才落到了他们二房的头上来呢。
但最让她濒临绝望的是一个她苦苦遮掩的一个吕家的大丑事,就是她的儿子吕正龙在几个月前的了那得了那种不可告人得病,已成为了断子绝孙的废人了。
那是还在大新年里,吕正龙正在城里的二舅家喝年酒,一阵的晕眩人就倒了下去,众人多以为他是醉了呢,也没当会子事,他舅舅忙叫下人把他抬到客房里去歇着。半夜吕正龙就发起了高烧,浑身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红斑,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小解下不来。他舅舅也是那风月场里的老手,一见知道十有**是得了那种脏病。这一吓也是非同小可,像那堂堂的吕家大少爷可丢不起这个丑来。他当机立断,一面派心腹去找那个在风月圈子里专治花柳混饭吃的野郎中,连夜把他接到吕家堡去,一面套上车,亲自把吕正龙送回了家。
吕夫人已接到了消息,早早的把院内的丫鬟仆妇全都打发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彩蓉一人。当那辆马车直接的停在了院子的门口后,就是二舅和吕正龙的贴身小厮添贵儿两个把大少爷抬进了早已准备停当的东厢房,吕夫人看到儿子如此的模样是又心疼又气恼,一时间除了流眼泪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薛二舅的家人动作倒是极快,不过就差了一顿饭的时间,就把那野郎中带了过来。他可是那治花柳病的老手,一看就知道大少爷确实的了一种比大疮还要凶险的病症,好在对于这种病他倒是有独家秘方再此,只是有个关碍必须向病家说清楚的。
“夫人,大少爷几然已病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相瞒,他得的确实是那些个病当中的一种,且是极凶险,来势极猛的一类。幸好发现的还早,大少爷平日里身子骨又好,用我家祖传的秘药应该可以治好,可这病是极难除根的,看着是治好了,可保不定几时又会再发作。而且若日后再生下子女,那毒也会传给他们,且是不可治的了。”
吕夫人听他这么一说,顿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傻了一样,怔怔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那薛二舅一来是对这些有些见识,而来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还能冷静的处事,见姐姐吓懵了便替她问了起来“可有什么法儿能彻底的除根呢?总还有法子的对吗?”
那野郎中犹豫了片刻,似乎下了决断的说道“有,是有一个法子,可这法子太不平常,怕一般的病人接受不了啊。”
吕夫人本已是如坠入了绝望的深崖,听到这话就像发现了一条救命的绳索,立时就说“先生,要有什么法子你就快说啊,只要能保得我儿子平平安安就行。”
听了这话,那野郎中终于放大了胆子说道“我要用我家的独门秘药用针扎进他的几处大**里,把余毒封死在里面,永远也不会再发,只是这样一来,大少爷的那个,那个就没有了。”
吕夫人和薛二舅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原来这治法竟是这样得阴毒,难怪他不敢说。
吕夫人现在是落在了两难的地步,按着那郎中的法子治呢,无疑断送了儿子男人雄风,那他下半辈子不就和那太监一样了么,但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再有子息,那这病的余毒还要传给他们,这样的子孙不要也罢,好在这孙子总算是已生下了,要不然真是难以想象啊。这样一想,吕夫人咬一咬牙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吧,就按先生的法子治吧。”
这边那野郎中就按着他的法子替吕正龙治疗,内室里,吕夫人就和弟弟商量了起来,要怎么才能将这个秘密完完全全的隐藏起来,不露一点的风声。令他们觉得难办的那个野郎中,总不能人家救了你的儿子,你倒要了他的命,恐怕会有违天和,遭报应的,看来只有多给些银子好堵住他的口。至于那个小厮添贵儿,那是绝不能让他活命的,一是奴仆下人的命在吕家算不得什么,二是吕夫人实是深恨着他,她怪他没早把儿子那些荒唐事儿向她禀报,把怒气全出在了他的身上。
添贵儿正在东厢房里伺候着大少爷喝药呢,听得夫人有话问他,便赶紧过来了,随知刚一进门,只听太太一声喝道“捆了,堵上他的嘴,拿大棍子来,就在这院子里打,打死算完!”
太太的话音刚落,添贵儿还没搞请是怎么回事时,两三个家丁一拥而上,捆人的捆人,堵嘴的堵嘴,可怜的添贵儿连告饶求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到了院子里,粗大的棍子夹头夹脑的打了上来。其实在吕家堡,有一个专门惩处犯了过错奴仆的地方叫知悔堂,里面吊起来抽鞭子的柱架,趴着挨板子的木凳是一应俱全。吕夫人更是从不去看奴婢受罚的,可这次不同寻常,万一在这中间走漏了半点的消息,那大少爷的丑事可就遮盖不住了,所以她才硬着心肠在窗户里看着整个的行刑过程。只一会儿,添贵儿就被活活的打死在院子里了。
那野郎中倒确有些个手段,吕正龙总算捡回了一条命,等他略好点后,由薛二舅把他送到一处庙里去静养,吕夫人又送了很多的银两让那野郎中守口如瓶。
有了这档子的事,这小少爷吕伯修更是吕夫人的命根子了,他出天花,生死未卜吕夫人自然是感到了天崩地塌一般。
一转眼,吕伯修患上天花已有六天了,这六天看上去平静,似乎小少爷的人也安稳了些,可那大夫自己知道其实情况并不乐观。常言道天花有十八险,是说那从得了天花开始,有灌浆、破花,收口、结疤等等共需要十八天,这每一天都是有着危险的,这最初的几天是要想办法把那花儿发的彻底些,要让每一个痘都灌浆得很饱满,这样才能把那花毒全集中到那痘子里,病人才没危险。可这吕家的小少爷的花儿发的虽很密,可灌浆得并不饱满,每个痘子都是瘪瘪平平的,这可不算是好现象,大夫想用点猛药催一下,但这才两岁的孩子怕是禁不起,催出了问题那还得了,这大夫是十分的为难,那脸上的神色也是一片凝重。
连日来,秋菊是衣不解带,身不沾席的守候在儿子身边,只是在极困倦的时候,才和衣蜷缩在儿子的床边上打个盹,只要孩子有一丁点的动静,她就会惊醒了过来。见她这样,喜鹊也少不得跟着一起受累,可这样的辛苦让她肚子里埋怨不已。那小少爷病中难受的厉害,就更是粘着秋菊不放,只要是醒着,一是看不见奶娘在跟前就会大哭起来。
几天下来,喜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她注意到了那秋菊每当到了夜里交子时的时候,总会找个缘故离开房间一会。开头一两天她也没当回事,可接连五六天都是这样,喜鹊开始生疑了。这天夜里,到了时辰,秋菊有借口肚子疼说要去茅房就出去了,喜鹊今天存了心,秋菊前脚一走,她立时就叫醒了在边上打盹的小丫头,说是也要去茅房就跟着出了房间。
自从小少爷生了痘疮之后,只要他睡在那里,奶娘丫头就会用一幅柔软的红绸子松松地把他的手脚轻轻束缚起来,那是怕他身上的痘疮又痛又痒会乱挠乱抓的伤了自己。那大夫怕小少爷睡不稳在药里加了许多的安神的药物,那孩子晚上倒也安稳。所以,喜鹊是很放心的就去了。
喜鹊见秋菊往院子里走去,她就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秋菊哪里想得到有人在后面跟着1,只是自顾自的往那个老地方走去,她来到了院中那座假山旁的一块空地上,双膝跪下朝四方磕了头,虔心的祈祷起来。
喜鹊跟到这儿,才知秋菊原来是来求神保佑的,这是没什么可说的事,她泄了气转身就想往回走了。正在这时只听秋菊开了口,喜鹊心里忽的一动,便想听听她到地在说些什么,就伏低了身子往前靠了过去。秋菊一如平日一样先朝四方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轻声的祷告了起来“东海的龙王、南海观音菩萨、西天的佛祖、北方的真武大帝,四方八路的神仙,小女子秋菊在此磕头求告,求求大慈大悲,大显神通,救救孩子啊……”
喜鹊听到这儿,一阵欣喜,暗想好啊,你竟敢叫小少爷孩子,就凭这告诉了太太就定会把秋菊赶走的,也不用再去挖空心思地找她的毛病了,那样做又费力气还可能害了自己。就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谁知秋菊说出了那番让她胆战心惊的话来。
秋菊一边祈祷着,一边想起了已是这么多天了,儿子的危险还没过去,难道是上天在惩处他以卑贱得出身竟占了小少爷那高贵的地位么,一想到这儿,秋菊浑身颤抖个不停,她要告诉上天这不是她儿子的错“老天啊,这不是他的错啊,要罚久罚我吧,小女子情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被火烧、油煎、化为灰、磨成粉,永世不得超生,只要能让我儿子平平安安!”
喜鹊听到这儿,差点喊了出来,她赶紧捂住了嘴巴,心里的一切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
就在这时,传来了小丫头的叫声“秋菊奶妈,喜鹊奶妈,你们在哪啊,小少爷醒了呢。”
喜鹊首先清醒了过来,她连忙照原样伏低身子跑了回去。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小少爷嘶声竭力的哭声,这下她着急了,急忙走到床边连声的哄着,可那小少爷依然是闭着眼哭声越来越响,一时哭得急了竟把气也给噎住了。
秋菊这时也赶了过来,她忙跪倒了床前,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那满是泪水的小脸,拥极温柔的声音叫道“小少爷,小少爷,奶娘在这呢,奶娘在这啊。”说也奇怪,那孩子听到了她的叫声就咿咿呜呜的诉说着什么,渐渐地止住了哭叫。
喜鹊心里暗叹一声,难怪自己怎么用心也赶不上她,原来人家是母子天性啊。
得到丫头的禀告,那大夫连忙起身过来看视,他惊喜的发现,吕伯修身上那原先还是瘪瘪的痘疮,竟然都饱满起来了,一部份已是破开了口子,流出了粘白浓稠的浆汁子。他欣喜之极,大叫起来“好了,好了,小少爷的花儿破浆了!”花儿破浆那就意味着那最凶险的日子过去了,意味着吕家堡的孙少爷吕伯修闯过了天花这一关。
好消息送到太太那里时,吕夫人正做着那每日必来惊扰她的恶梦,被吵醒后正要大发雷霆,却听到了这个喜讯,顿时一天的忧愁化作了满腔的喜悦,立时起身前来看望孙子,连日来虚弱的身子一下子有了活力。
这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歪打正着,今天晚上那碗药里,大夫是少加了些安神收敛的,而多添了点催发热毒的药味,在喜鹊走后那小丫头又因太困了打瞌睡,身子一歪跌倒了撞到了椅子惊醒了小少爷,这半夜三更的,小少爷醒来后见不到秋菊,连喜鹊也不在,手脚又无法动弹,当然是又害怕又焦燥,大哭起来。这一哭正好催动了药性,把那淤积多日的天花热毒逼了出来。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众人都还是紧张忙碌,但已没了那种人心惶惶的气氛。治疗是一切顺利,等那痘疮收口、结疤、落痂后吕伯修不但身子完全好了,就连容貌也尽复旧观。
吕夫人是大喜过望,不但重金酬谢了大夫,出资重修了豆神娘娘的庙,还按功行赏那些丫鬟仆妇们。两个奶妈自是第一等的,在看到秋菊为照料小少爷日夜辛苦人都瘦的落了形时,吕夫人把以前那种嫌弃抛在了脑后,第一次温言嘉奖了几句,特地多给了个红包。
这一切让喜鹊实在是愤愤不平,胸中的嫉妒恼怒膨胀了起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打定了主意,要揭穿秋菊的秘密。
于是,在吕伯修病愈后半个月的一天晚上,喜鹊走进了吕夫人的上房,跪在太太的面前,把她知道的有关秋菊和小少爷的一切,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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