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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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夫人自有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孙子,终于放下了压在她内心深处的一块巨石,其个中的滋味就是对儿子吕正龙都没有透露过半分,在多年以前一种莫名的恐惧就不断地侵扰着她,她怕那传承了一百多年的吕氏嫡脉会葬送在她的手中,。
自打那位重整吕家堡,并立下那条严苛家规的堡主吕永志以来,虽是吕家的人丁不旺,可他的嫡亲血脉还是传了下来,其间是有过堡主没有子嗣的情形发生,就如吕正龙的祖爷爷,原不出于长房,只是堡主的儿子都因天花豆症去世无人为继,才承受了这诺大的家业,可他这毕竟也是嫡子。而其后几位先祖都是年命不永,连妾室都没有,更别说庶子了。现今吕家就吕正龙这么一位正头香主,而他成亲已十年,娶了两房妻子,可就是没见半个儿子出生,倘若真有些什么不测,那这家业可就要落在那三代以外的庶出子弟身上了。这样的情形吕夫人连想都不敢想象一下,她暗自发誓,绝不能落到这种田地,否则,连那死了一百多年的祖宗先人都会从坟墓里爬起来找她算账的。今日终于有了孙子,她觉得就是死了也可以放心的去见老祖宗交账了。
同样,有了这个期盼已久的儿子,吕正龙也是欣喜欲狂,他除了初为人父的骄傲的喜悦之外,还有一种连妻子,老母都不了解的欢喜。
吕正龙本是个风流潇洒的性子,好的是章台走马,青楼阅花,他早已觉得这渤海城太小了,对他来说好比蛟龙受困于浅滩一般,他向往那大千世界,十丈软红,吕家在京城、苏杭都有产业,虽说现今闹长毛,苏杭去不得,可那京城的繁华是他所朝思暮想的,他多次向母亲提出要去京城打理生意,还想往捐个官来做做,可吕夫人总是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话来阻止他,让他失望之极。现在好了,总算妻子生下了娘视若命根子的孙儿,或许就会放手让他到那花花世界去一游了。
虽说母子两人各有心肠不同,可对这桩大喜事是一样的乐到了极点。娘儿俩商量了半宿,又请教了城的有名的宿儒,为这孩子取名叫伯修,那先生还同时为那连踪影都还未曾得见的老二、老三都想好了名字,取那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头三字与伯、仲、叔合起来,就成了伯修,仲齐,叔平。吕夫人希望借此能给吕家带来好运,盼望着孙儿们一个个的来临。
在吕伯修出生后的第三天,吕家堡门口张灯结彩,连那看门的石狮子上也披起了大红绸子,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十几个衣帽光鲜的小厮迎接那道贺的来宾。大花厅里摆起了几十桌的酒宴,招待那些财主乡绅们,富豪贵客,院门口摆下了流水席,四邻百舍的只要说声是来道贺的就能入席吃喝,酒香菜香在空中弥漫,一里多地外也都能闻到。
庄园里更是打扮的热闹非凡,每个下人都是簇新的衣帽,丫鬟们的鬓角上还簪上了红花,大家由于都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不菲赏赐,每人的脸上全挂满了由衷的微笑,花园里的树木竹林上更是披红挂绿,又恰好是春季,园子里本就百花盛开,看上去整个吕家堡就如同花团锦簇的人间仙境一般。
但凡有得意的就有失意人在,在凤萧阁里的大奶奶薛氏对吕家得了这个命根子非但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恨得直咬牙。她怨恨那老天的不公,米氏是两次流产还能再怀孕,且是最终修得了正果,可是同样身为女人,自己这十年来也不知努力了多少,却连一女儿都没生下,想到今后只得看着别人的颜色过日子,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那丈夫如今已是绝少过来留宿,到老了的孤凄晚景是料想可知的。可她在人前还得装出欢喜的模样,只有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才能暗暗地发泄,借故撒气,弄得她的丫头仆妇在她的面前也只得将那脸皮子绷得紧紧的不敢露出笑容来。
在欢天喜地的吕家庄里还有一处外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弥漫的愁云惨雾,那就是鸾仪园,原来这生下了吕夫人、吕大少爷当成珍宝的吕伯修的娘亲米金凤自那天晕迷至今未曾醒来。
金凤在得知自己终于生下了儿子后,那绷紧得太久太久的精神一松,人就昏睡了过去。刚开始众人还以为她是太疲累了睡着了呢,也都不在意,直到第二天都不曾醒来这才知道不妙。那太太虽是把宝贝孙子放在了心肝尖上,但对金凤也并不是如林月娥所想的那般无仁无义。米金凤原是为吕家承继有后的功臣,更何况她还指望这金凤媳妇日后再给她多生几个孙子呢。她连忙派人去请来了渤海城里最好的妇科大夫为她看诊。
谁知那大夫诊完脉却说米金凤得的是个大症候,说她是在受胎时就有病,身子亏得厉害,再加上怀孕后胎气不好,能平安生下孩子已属奇迹。也可能是孩子原有的胎毒全伤在那娘身上,所以孩子安康娘就苦了,如今能不能治得了还是两说呢,就是能治好了恐怕这几年里也不能够再怀孩子,否则,绝对可能发生一尸两命的惨剧,这下大家都着了慌。
这个消息对吕夫人无疑就是当头一棒,把她那希冀得到几个孙子的梦想被打破了,不由得失望起来。
这消息对于林月娥来说虽也很沮丧,可却是她原就意料中的情形,只是不知道到了竟可能不治这么的厉害。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骂作骗子的游方郎中,看来这‘江湖众多能人’的老话果然是千真万确的,幸好有他的提醒,自己早作了万全的准备,否则,吕家大不了狠狠心休了这两个不生蛋的母鸡,坏了点子名声罢了,可对于米家来说,那就是坏了摇钱树,不,那简直是塌倒了擎天柱呢。
林月娥安慰吕夫人道“太太且别听那大夫说得这么厉害,医家原本就是喜欢夸大病情的么,不然又如何显他的本事呢,再说了,好在金凤已生了个小少爷呢,就是养个几年不怀孩子也不算什么,有佛菩萨的保佑,像这么凶险的都过来了呢,太太就且放宽心才是呢。”
一番话说的吕夫人是连连点头称是,心情也好了许多。自打金凤生下孩子之后,吕夫人是越发将林月娥视作了知己,一来是林月娥能说会道,奉承话说的不露痕迹,让人从心底里舒坦,而来这次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她绝对是功不可没。
吕伯修的‘三朝宴’是名副其实的摆了三天,吕家堡上上下下的人们全都忙的个脚底朝天,吕夫人毕竟是快望五的人了,前阵子有担惊受怕,心血耗得太过,等众宾客散尽,她只觉得是骨软筋酥,倒在床上就爬不起来了,可眼看的金凤人还昏迷着,她哪里躺的安心呢,幸好有林月娥在,她只得再三拜托,求月娥住几天等金凤略好点才走。
其实就是吕夫人不求她,林月娥也不放心回去,这好容易忙活了半天,要是金凤有个三长两短的,成了光为那吕家添了个孙子,自己却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还冒了极大的风险,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呢。所以尽管她也是累的浑身发酸,还是咬牙硬挺着。
别看这吕伯修才出生还不到十天,那吕夫人是派了两个奶妈、两个丫头来服侍他,另一个奶妈喜鹊合秋菊分作两班,一个只当值白天,一个光守着晚上,那是月娥的主意,她对那喜鹊说吕夫人、大少爷们不待见秋菊,所以就让她值晚班,就是替宝宝喂奶,哄他睡觉,而白天太太等要看小孙少爷的话就由喜鹊伺侯着。白天露脸的事多那得的赏赐就多,而那小少爷是个夜啼郎,整夜的搅得人不能歇息,这两班的苦乐显而易见,那喜鹊当然乐意。所以打孩子落地起秋菊就只是在东厢房里带着孩子,与吕夫人和吕正龙并没有见过面,只是到了旁人都走了她才抱着孩子到金凤的屋子去看看小姐。
俗话说忙中出错,就是指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很难面面俱到,如今的林月娥就是犯下了这个毛病。这天晚上,房里就剩下了她、小喜、作为小少爷奶妈子的秋菊,还有就是那昏睡在床上已多日的金凤几个人。月娥半靠在那香妃榻上,由着小喜替她按着那酸胀发麻的双脚,而秋菊正敞着怀给孩子喂奶,林月娥看着那使劲地吮吸着母亲乳汁的吕伯修,那张刚生下是皱巴巴小脸蛋已经变得圆鼓鼓得了,很是惹人喜爱。她又看看那依旧不醒人事的金凤,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的感慨起来。
“要说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实在是真真的错不了,常听人讲究说,有人生在那卑田院,只要是命里有的到后来自会是出将入相、高官厚禄,有人就是生在那公府侯门,这命不济时照样落难成了乞丐,原先我还不大信得着呢,可今日看看你们我可就是信实了的。”
小喜、秋菊二人不知这大奶奶到底是想说什么,不敢随便接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林月娥见二人发呆的模样,一伸手指着那吕伯修说道“这不就是个明证么。这孩子啊,他呀天生就是个少爷的命!别看他出在你这个没名没份的丫头肚里,将来这诺大的家也还不是的由他来承继的吗?那生在小姐肚里的又如何呢,她的那块肉还不是连天日都见不着吗?这呀就是命!你人再怎么也犟不过老天的,只有顺势而为才是正理呢。”这后两句话其实就是对她自己说的。
若是按着林月娥平素的为人,她是决不会在丫鬟下人面前把心窝子里的真话全都说出来的,她本是个胆大心细,又极谨慎、极机敏的人,作出的事是滴水不漏。可今日的她是身子和脑子都疲乏透了,心智自然要差了些,又加上她完成了这么一件的大事后,内心有着极强的自豪感,非常想要对人说道一番,可她被金凤的病拖累得连家都回不了,又哪里找的到合适的听众呢,所以心中不免有了那种锦衣夜行无人欣赏的苦闷。她想那小喜自是她最贴心的丫头,这事也全部清楚,而那秋菊原是当事人,对着她们说说也无妨的,而那昏睡在床上的金凤,就根本没在她的顾虑范围内。
可谁也不曾料到,她的这番话却被那看似昏迷的金凤听得明明白白。那请来的大夫在妇科上确是一把好手,可在别的脉象上却是平常。他对金凤日后不能再怀孕的诊断很对头,但他并不清楚金凤目前这样的昏迷究竟实属哪种病。
其实金凤是由于体力和心力过于透支,以至阴阳失调,气血亏滞所引起得弱症,她的四肢五官皆无法动弹,看上去就好似昏迷了一样,可和昏迷不同的是她人的神智却一直是清楚的,若是那个大夫见多识广些,他就会知道在乾隆年间的扬州名医叶天士就曾救过这么一个产妇,其症状和金风的相差无几,只不过那妇人的病症更厉害些,已形成了尸厥,所以也就流传成了叶天士连死人都能医活的故事。而医治这种弱症的最好方法就是独参汤,是要靠着人参的功力把那受损的元气培固起来,等到元气恢复到了一定的时候,那病人自然就会苏醒过来。那吕家本就是靠着人参起得家业,虽说早已不再是采参客了,可还是经营着几家参行,也特别信服人参的好处,也不用大夫吩咐,这些天来小厨房里天天用上好的人参、母鸡、火腿熬成浓浓的汤汁来喂金凤服下,就是不用别的药她再过这一两天也会苏醒过来了。
这几天的经历使得金凤痛苦难当,绝望之极,想她明明头脑清楚心里明白,可全身上下一丁点都动弹不得,如同活死人一般,那种的焦急、紧张、恐惧是笔墨言语绝对难以形容的。且是由于焦躁的情绪有把她的听觉功能激发到了极致,连平时绝无可能的声音此刻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更奇的是连头脑中的思绪理数也比往日要清晰甚多,金凤本不是那种聪慧颖悟的人,甚至于在一些地方还算得上迟钝木讷,可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她的脑子却十分的敏捷。

就在听到大夫说她能把孩子生下来本就是个奇迹的这话时,金凤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丝的疑惑。她想起了自己怀孕以来的种种迹象,和冯稳婆看到孩子时的那种由心而发的惊叫,她反复地盘算来估量去,总是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当她听到秋菊也来了的时候,本能地觉得肯定和她有关。但她不相信嫂子和秋菊胆敢做出这等的事来,而且内心也希望那一切真的就如同大夫说的是个奇迹。
可今晚林月娥的一番话打破了她的希望,也解开了她多日来的疑惑。那林月娥口中的轻言细语在她听来就如是九天的暴雷,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金凤是越思量越怨恨,她怨婆婆、丈夫,她怨嫂子、秋菊,她更怨老天的无情,也幸好她此时全身无法动弹,否则,她一定会把这吕家堡闹个天翻地覆。
虽然金凤的人依旧一动也不动,可她的思绪如走马灯般的奔驰,有两种声音在她的耳边交互响起,一是“别管那么多,有儿子就好,这就是你的儿子,谁也抢不走的。”一是“没用的,终究是没用的,不是你生的孩子永远也变不了你的儿子。”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一整天,金凤的精神崩溃了,也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体力消耗殆尽了,她这下子是真正的昏迷了过去。
直到了三日后的傍晚,米金凤才悠悠地吐出了口长气,苏醒了过来。那是屋子里恰好有很多的人在,吕夫人、吕正龙、林月娥正在讲究着她的情形,喜鹊抱着孩子站在一边,那吕伯修正呼呼大睡着。众人一见金凤苏醒了都是喜出望外,吕夫人先念了声佛“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说着走到了床边,吕正龙、林月娥也围了过来,尽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她说话,关切地问她觉得怎样了,可金凤就如什么都没听见,似乎连这些人去都不认识的一样,两只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
众人还以为她是昏迷了好几天刚醒过来人有些糊涂呢,就不断的和她说话,林月娥从喜鹊手里接过孩子,抱到金凤的跟前,笑吟吟地对她说“好妹子,你快瞧瞧吧,这就是你的大胖儿子啊。”又对着那小伯修道“好宝贝儿,你娘总算醒了,总算能抱你了呢。”
米金凤似乎有了点反应,她那目光渐渐地看向了孩子,但人依旧是怔怔发呆地模样,林月娥又凑得近了些“来啊,快看看你的儿子啊……”这次金凤听到儿子两字时,突然哇地一声哭闹了起来,她双手挥舞着直喊“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啊呀,了不得了呀,我的儿子死了啊,谁来救我的儿子呀。”
林月娥一个不防备,金凤的手差点把那孩子扒拉了下来,总算她久病未愈没什么力道,但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这下大家才知道金凤的情形不妙,这可真是一波未平是又起一波,每个人都是不住的摇头叹气。吕正龙重重地跺了下脚,“嗨”了一声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了声“我找大夫去。”
那吕夫人是坐在了椅子上直念佛,林月娥把孩子交给了喜鹊,把金风轻轻地楼在了怀里,抚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细声细语地不住安慰劝哄她。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金凤总算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了,在林月娥的怀里渐渐地睡去了。
吕夫人和林月娥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开口,可两人想的是同一个问题“金凤为什么会发疯了呢”,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是冯稳婆!”,原来她们都以为是那句“不好,这孩子要保不住了。”惹的祸,吕夫人气哼哼说道“这老不死的,看我怎么来收拾她!”
看着金凤似乎睡得还安稳,林月娥就劝吕夫人先回去,吕夫人想了想道“也好,我是得快到菩萨前上香求告去呢,那这儿还是要辛苦舅奶奶了。”
那只吕夫人刚走到门口,只听那刚才还睡得好好的金凤诶地一声醒了过来,两人怕她又闹起来,赶忙走了过去,谁知金凤却似和刚才换了个人似的,人很清醒明白,“太太,嫂子,你们怎么都在这呢?”两人大喜,心想那金凤刚才可能只是一时糊涂疯狂,这一觉睡醒起来就没事了。
吕夫人试探地问她“好孩子,你觉得怎样了,好点了吗。”
那金凤一脸的迷糊模样,便揉着眼睛边回答说“我怎么啦,我没事啊。”
林、吕二人都用手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正想把心放下呢,谁知金凤又说“我儿子呢,,你们谁把我儿子抢去了,快还我!”这不又是疯话么,两人的心又复悬了起来。
喜鹊忙把小少爷抱到了金凤的跟前,金风一见孩子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快给我,这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许抢!”边说着便用力的想撑起身来抱孩子。
喜鹊哪敢把孩子给她,但又不敢吭声,林月娥连忙坐到了金凤的床边,拉起她的柔声地说“好妹子,你忘了你还病着呢,等好了有多少抱不得,那急在这时候呢。”
金凤一把握住月娥的手摇着,身子不停的扭来扭去,如同小孩撒娇般地说道“我不管,我不管,要不让他睡在我边上,我得看着可别让人抢去了。”
看她那种疯了的样子,哪敢把孩子放在她边上,一不留神她发作起来伤了孩子这事情就不得了了,可不依她吧,金凤是闹个没完,这让众人都为了难。
还是林月娥的心思快,她脑筋一转,有了解决的办法。她命丫鬟在金凤的床沿口上放了个大迎枕,把孩子放在了上头躺着,又命喜鹊跪在床边,两手伸在下面托住了那枕头,好随时防着金凤变脸伤到孩子。这样看上去孩子就像是睡在金凤的床上一样。
金凤满意了,她也躺了下来,侧着身子眼睛一直盯着儿子看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又伸过一只手来轻轻地捏住那小被子的一角,似乎这样她的宝贝就不会被人抢走了。
见金凤终于安稳了下来,大家才松了口气,吕夫人由衷的赞叹道“还是舅奶奶的心思灵巧啊,还是你比我有办法。”
林月娥对自己能想出这个办法来也很满意,可在嘴上还是要客气几句“哪里,哪里,我也就是碰巧呢,再说我哪能和太太比呢,太太要打理那些大事我可是一件都做不来呢。”
送走了吕夫人,林月娥也不回自己住的客房安歇,就在这湘妃榻上躺了下来,命小丫头来捶腿捏脚,怕金凤还会再闹也不敢睡着了,约莫过了又快两个时辰,听那床上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月娥命在那凳子坐着打盹的小喜过去一看,见金凤终于睡得沉了,这才吩咐小喜抱走小少爷,好让喜鹊起来。可怜这喜鹊在床边已跪了两个来时辰,她伸着两手直挺起腰来不敢动弹,这滋味就像是受刑那般的难熬,她早已是跪得腰酸腿麻一时哪里还起得来。
第二天,吕正龙带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说是这一带最有名声的。瞧他胡子头发都白了,吕夫人说“既然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就不必忌讳了,请他进屋来瞧吧。”
那老大夫以先听那吕正龙大略说了一些,一看金凤的情形就证实了他的想法,这吕家的二奶奶确实得了‘失心疯’,可他知道这些富贵大户人家对这病是极忌讳的就不敢明说,他想了想,想到了个病症和这个虽不太确切可也还能挂上点边的病来。
“吕太太,大少爷,二奶奶所得的是怔忡之症。那是长期气郁神亏,血不归经,邪热内陷心包所引起的谵妄躁狂……”
吕正龙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谁要听你背医书呢,你就说怎么个治法。”
那老大夫心里暗想,失心疯又怎能轻易地治好呢,可这他那里敢说,只得含糊其辞的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以静养为主,服些个安神通气的药。不过别再让病人烦心了就是。”
吕夫人和林月娥都觉得这大夫说得极是,金凤可不是,因那两次的小产一直都耿耿于怀,焦虑不安吗,再让那冯稳婆这老东西给吓坏了,这才病的。
以后的几天里,金凤虽说是服下了不少的安神药来,可还是不时的发作,一时哭闹,一时清醒,哭闹时倒还好办,由林月娥,吕夫人劝着哄着就行了,那清醒时她必定要让她的儿子睡在身边,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什么。这样就苦了秋菊,因为自打那天起,金凤只要是清醒着,她必得要秋菊抱着孩子在她的跟前才行,她的精神是越来越旺健,时常整晚不睡,甚至有一晚,秋菊就在床前跪了整整的一宿,等到了早上金凤困倦了睡去后,喜鹊来接过孩子,秋菊再也支持不住就昏倒在床前。
秋菊本也是该好好躺在床上坐月子的产妇,虽说林月娥为了让她能撑得住让她吃了不少的补药,可这样非人的折磨还是让她身子很快垮了下来。她整个人瘦的脱了形,脸色青里带黄,两只眼睛眍喽了进去,再也看不到以往的神采了,所以当那吕正龙再见到她时光知道是个奶妈子,哪里想得到就是那个因有一双美丽而明亮的大眼睛而被他糟蹋了的秋菊丫头。
这人人深以为苦的差事在秋菊却是乐此不疲,她内心里还深深地感激金凤小姐给了她那么多的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她知道这样的天伦之乐是短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夺走,所以她要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每当跪在小姐的床边守着儿子时,她总是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儿子的小脸看,她想要把儿子的一颦一笑,全都映在脑子里,刻在心版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金凤得病也发作次数的少了起来,这里除了药效的作用,最大的功劳要归于林月娥。原来几天后她就发现了金凤对秋菊的态度异常,在金凤看秋菊的眼光中她看到了那种不该有的害怕和戒备。林月娥是个极机敏的人,以她的聪慧和对金凤的熟知。她感到了问题。她猜度金凤是发现了有关孩子的秘密,虽她始终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儿,但是她必须要解开金凤心里的结。于是林月娥找到了秋菊,要她为了儿子的前途配合她一起使金凤的心病消除。
晚上,当秋菊再次跪在床边的时候,林月娥故意说了起来“妹子啊,看起来你这些天好多了,等孩子满了月,秋菊可要走了呢。”
金风听了不禁一愣,抬眼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看秋菊,半晌她垂下了眼皮问“为什么。”
秋菊低着头轻轻地说“小姐,秋菊是个苦命的人,在这世上除了小姐,大奶奶没有一个亲人,秋菊也是个不详的人,再留在这儿怕会给小姐和小少爷带来……”说到这她声音哽咽了起来,“秋菊只能走了,我想出家当姑子去,我会天天烧香念经,祈求菩萨保佑小姐、大奶奶、小少爷一生一世平安富贵,万事如意。”
金凤听后下死眼地盯着秋菊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轻声地问了句“你是当真么。”
秋菊抬起了头,用从未有过的样子平视着小姐,点点头“是真的!秋菊不能再服侍小姐和小少爷了,求小姐恩准了吧。”
金凤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她的眉稍眼角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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