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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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初一拍了拍石武羊的肩膀。“成败在此一举。”
石武羊向他行了个军礼。“新月军不能败。”
四千名骑兵在两边步兵的注目下冲向虎踞大营。一开始战马还只是小跑着穿过步兵,在越过冰封的河面时,战马骤然加速,铁蹄踏过坚硬的冰面,发出急骤如后面的战鼓一般的声音,狂风一般卷过第一道壕沟。在石武羊的命令下,马上的骑兵已经弯刀出鞘,在火光中雪亮的刀锋象无数道闪电在闪亮。
护墙上的独立军团官兵正看着这壮观的场面。
铁屠和大家并肩站在一起,等着敌人的骑兵冲上城头。
他环顾着站在自己周围的军官们,所有人也都看着他。
铁屠笑了笑。“我站在第一个。谁要站到第二个,你们自己决定。”
护墙上一片寂静。军官们没有说话,而是按照各自的官阶排起了队伍,官阶高的站在官阶低的前面,同官阶而资格更老的站在资格稍浅的人的前面。忙碌而有次序,不用语言的交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除了杂乱的脚步声,没有任何人说话。独立军团的将士都在平静地等待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
哮月铁骑在黑夜中就象来自地狱的黑色巨龙,要踏平、消灭及摧毁阻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隆隆的鼓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就象地狱大门被打开时的雷鸣。
铁屠掂了掂手中的拒马枪,用力把它戳到护墙的垛口上。所有的人都跟着他默不作声地这样做,霎时间在护墙上竖起一排森森的枪林。那些打磨得雪亮的枪尖桀骜不驯地伸向天空,枪尖下纷飞的长缨象是在传达着帝**人不屈的意志。
从护墙外的远处忽然传来激昂锐烈的号角声。如果说新月军的鼓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就象是轰鸣的铁幕,那么这号角声就象一把利剑刺入并刺穿这道铁幕而直达天际,震撼着虎踞大营里的每一个人。
从黑暗中,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无数骑兵涌现出来,杀进为哮月铁骑让开道路的新月军步兵中。如滚汤泼雪,又如海潮奔涌,顷刻间就已经吞没了措手不及的步兵。然后白衣白甲的帝国骑兵以同样凶猛凌厉的势头,狠狠地刺入杀向护墙的哮月铁骑这条黑龙的侧面。
“是帝国骑兵!”
“是联合军团!”
“军神啊,是联合军团的狗杂种们!”
在护墙上的军官们狂叫起来。
铁屠却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向“宁静溪”发出快马报急,但他自己也知道,不管是独立军团的骑兵还是联合军团的骑兵都无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除非他们事先就已经在路上。
但独立军团和联合军团的骑兵部队确实出现在眼前。
这支五千骑兵给了新月军重重的一击。他们在数量上超过了新月军,而且以一个楔形阵把哮月铁骑冲为两段,立刻让这支骑兵首尾不能相顾。石武羊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突然间会有如此强大的援军出现,但他并没有惊慌,而是大声向部下传达命令。主将的镇静感染了他的部下,哮月铁骑没有出现一丝的混乱。
新月军全军回转,向把他们一分为二的白衣骑兵冲杀。
石武羊的前队的一小部分被分割在帝国骑兵和护墙之间,独立军团虽然不能从护墙内杀出来接应援军,但他们立刻在师辟邪的指挥下重新整顿弓箭,大营里剩余的帝国士兵继续以强弓硬弩猛烈地射击哮月铁骑。
帝国骑兵显然想以优势的兵力要将哮月铁骑分而歼之。石武羊的前队本来已经接近了护墙,在独立军团的箭雨下损失不小,但哮月铁骑剽悍异常,转过队伍来居高临下地向帝国骑兵发起了一个冲锋。石武羊手舞大刀,趁着敌人的援军立足未稳,带着几百亲兵硬生生地冲出一条血路。
在关心前队和主将安危的急切中,大灵镜带着他的后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突破了帝国的分割骑兵。从虎踞大营的护墙上能够看到:帝国骑兵刚刚把哮月铁骑分为两半,旋即又被哮月铁骑分为两半。两支骑兵就象两把瓷器撞在一起,片片粉碎后又彼此混在一处,在整个战场上绞杀成一团。
双方总共投入的骑兵几乎达到一万之众。在混乱的厮杀中,战场上根本就没有步兵们立足的地方。那些还没有完全来得及从战场上撤下去的、夹杂在骑兵之间的两族步兵在骑兵的冲击下尽数被踩死踩伤。绝望的呼号在河岸上此起彼伏,却无法穿透骑兵的杀声震天。
河岸边、河面上,到处都有双方士兵在忘我地战斗着,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敌人杀死。劲急的寒风中,这片战场就象是地狱中的修罗场。
张别离带着他的小股骑兵和小股哮月铁骑在苦苦地相持。
在激烈的战斗中,哮月铁骑和他身边的战士们都在迅速地倒下,当耶律十五挥舞着他的十字枪出现在张别离的视野中的时候,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帝国骑兵和这一股哮月铁骑互相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张别离正在收拢他的骑兵,要从哮月铁骑的缺口中杀出去。
车善发现了耶律十五,他立刻带着六、七个骑兵向冲在前面的耶律十五扑去。
车善的情绪已经失控。
身边的战友象在训练中被砍倒的木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让被关向东的死刺激过的车善产生了一种严重的恐惧。这恐惧就象一只冰冷的手掌,一下子攫住他滚烫的心脏,让他对能够安全离开战场失去了信心。所以,在看到耶律十五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时,这种恐惧和仇恨反而燃烧起他最旺盛的斗志。
他身边的军人也都已经杀红了眼,跟着他奔向耶律十五。
耶律十五对这支骑兵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把长枪一招,他的部下都知道这位上将军的脾性,知道他要单枪匹马对付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帝**人,都放缓了速度跟在他后边。
张别离发现车善的举动时,想制止车善已经来不及了。
车善和这几个骑兵都是关向东的老部下、天风营的各级军官,并在白天亲眼看到他如何斩杀关向东。几个人早已经商量好该如何为关向东报仇。本来是想在乱军中一拥而上,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耶律十五乱刀砍死。
耶律十五并不减缓自己惊雷般的速度,十字枪左右盘旋,闪电般将这几名军官刺死。车善是这几个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却连耶律十五的长枪来势都没有看清,就被一枪震得手腕脱臼。总算他身手敏捷,伏在马鞍上躲过十字枪的突刺,却被枪身上横伸出来的枪刃在后背上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还没等他定过神来,身后最后一名同伴已经被十字枪刺中胸口,整个人都被耶律十五强劲的膂力从马背上挑了起来,尸体远远地被抛到雪地上。
耶律十五的枪法果然出神入化,而且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连挑八人,惹得他的部下也鼓噪起来,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喝彩声。
蓦地里一匹高头战马迎头奔至,迎上杀起了性的耶律十五。
耶律十五脚踢马腹催坐骑加速,十字枪的枪尖抖成一片银浪,一式“凤凰点头”疾刺来人。刚才他连杀八敌,杀气和斗志都已经提升得前所未有的旺盛,这一枪更是顺水推舟,力与气合、气与意合、意与神合,力量与招式都已臻完美之境,就连耶律十五自己都要为这一枪的威猛精妙而得意起来!
两马交错而过,十字枪在火光中化成一道浮影,飞向黑暗之中。

耶律十五的头颅也呈一条弧线飞起,却被高头战马上的骑士攫入手中。战马骤然停下,在骑士的掌控下人立起来。骑士收刀入鞘,火光里看上去清冷的面容溅上了几滴鲜血,顺着刚刚长起的胡须流下。向着后面追杀上来的新月军,这张轮廓分明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浮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新月军里猛地沉寂下来,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神勇不可一世的哮月族上将军耶律十五,居然在一个照面就被一个青年人割去了脑袋!
张别离策马向旁边踱开几步,这时候耶律十五的身躯才从跑开去的战马身上摔翻落地。张别离伸手牵住车善的坐骑的缰绳,趁着敌人还在失去主将的震惊中不知所措,缓缓地离开。直到几十步外,敌人才警醒过来,哄然向帝国骑兵退走的方向追了下来。但群龙无首,敌人的队伍追起来也是散乱缓慢。
这个时候张别离听到了号角声。这分明是帝国的援军的信号,虽然他还不知道援军从何而来,但这足以让他和他的部下都忘记了激战过后的疲倦。就算是还没有完全从敌人的包围中脱离,但每个人看向别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骑兵们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当他们退到战场的边缘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带住自己的战马,看向他们的统领。
张别离跳下马来,慢慢地把手里耶律十五的首级挂在“雷驹”胸前。
借着这个空隙,他也在考虑是不是还要继续战斗,比如说,再一次去袭击那些鼓手。但同时他也知道,因为援军的到来,他的部下已经有了对生还的渴望。
不管是什么人,一旦有了希望,求死之心就会彻底消失。而他的这支小队,全靠着不怕死才会这样勇猛,死中求生,才会有这些人还活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就算要他们重新开始战斗,也必然会失去刚才的勇猛。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没有人想要作战。就是他自己也已经心力交瘁,何尝不想退出战斗。完全是“战斗即是荣耀”的信条在支持着他。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部下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期待什么,不言而喻。
他抄起地上的雪擦着手上的血迹。“我们回虎踞大营。”
骑兵们纷纷举起马刀向张别离致意。
但是没有人欢呼。绝大多数同伴都已经在战斗中死去,没有什么值得欢呼,那只是对主将的决定表示敬意。如果他执意要去作战,这些战士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但很明显,他的这个决定更有意义。
战场仍然是混乱的。
帝国骑兵和新月军陷入了势均力敌的相持中,从互相绞杀在一起后,双方就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强硬。各自为战的骑兵们感受到来自敌人的压力,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向附近的自己人靠拢,黑白两色骑兵渐渐又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张别离赶回虎踞大营时,快速掠过战场边缘。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混战,并且他敢说,就是现在两军阵中的精兵猛将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骑兵混战。
两军暂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象步兵一样纠缠在一起。但继续战斗下去,更加强韧的哮月铁骑终究会占据上风。
这就是张别离回到大营时对战场的印象。
大营里已经竖起了勇毅公红黑两色的大旗。
由于有独立军团的天风营骑兵混杂在云氏军团中和新月军作战,所以云氏军团暂时仍能和哮月铁骑杀个平手。按照张别离的经验,需要打破僵局的时候,就要出动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天林营的重装骑兵。
天林营基本上不是一个军团固定的编制,它取决于一个军团中有多少够级别的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有足够的财力为自己和自己的战马打造从头到尾防护周密的铠甲,并且有足够的财力为自己准备多余的战马。
天林营的统领就是军团长官本人。
张别离也是天林营中的一员,所以他也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到那面大旗下。
铁屠、巨昆吾、师辟邪、高原猛等人都在自己的亲兵的帮助下披挂重装铠甲。
骑兵们冲进大营时招来了热烈的欢呼。同样是幸存下来的人,彼此见到时就显得更加亲密。铁屠推开身边的人冲向张别离,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扳着张别离的脑袋打量着他。巨昆吾正在披挂下身的铠甲,他站在那里,只是在自己的头盔里看着他微笑。
张别离推开铁屠。“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天林营准备出战?”
铁屠点点头。“所有的重骑兵都要出击。大公现在在中军大帐里,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张别离摇摇头,他的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可真是个漂亮的转折。大公怎么能够及时从‘宁静溪’赶回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甚至比我们还更早知道敌人的这一次进攻?”
铁屠皱了皱眉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亲兵去给战马上甲。
然后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军团在联盟中有自己的细作,就象敌人在我们之间有细作一样。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公勾通,但我认为肯定是他提前得到了警报。”
张别离向他身后看了看。“我该和你们一起出发。”
铁屠摇摇头。“没有时间等你了。云军团不是哮月铁骑的对手,虽然他们的数量更多。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见鬼的战斗,天林营马上就要出发。”
张别离微笑。“我们还有时间,我看到大多数人的战马还没有被甲。”
铁屠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可你还没有穿上这个。不要太心急,还是多休息一下,独立军团没有你也能够打胜仗。”
张别离摇了摇头。看着铁屠摇摇晃晃走开的背影,他真想给那个包在铠甲里的**来上一脚。铁屠的阴阳怪气总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天林营在一片盔甲的铿锵声中聚集起来。整个虎踞大营共有五百多名重装骑兵,是整个北地六郡的所有贵族子弟的精华,打造得样式各异然而却同样精致的盔甲在火光中看上去仿佛是反射着天上的星光一般华美。每个人的面罩上手绘图案的精巧尤其令人叹为观止。
当勇毅大公来到张别离身边的时候,他刚刚来得及给“雷驹”披上马甲。
这位帝国的传奇人物穿着一副精钢打造的锁子甲,身材和巨昆吾的巨人体格不相上下。在火光中,他全身上下都浮动着一股柔和的光彩,恍如一尊神祉。
他摘下自己的面罩。
这位大公年轻时一定很英俊。虽然现在已经白发苍苍,可他的眼睛仍然象火焰一般明亮,慑人心魄。就连他脸上遍布的风霜和皱纹,都能够让人感觉到这位老人的强硬和强势。
“如果你现在不参加天林营的战斗我也能够表示理解。”
张别离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要我还是天林营的骑兵就不能拒绝战斗。”
勇毅大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许。
金属怪物一般的天林营在一片铿锵声中集结起来。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勇毅大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巨昆吾在大公身后擎着他的战旗。
黑色象征着死亡,红色象征着热血,一条银线分割开这两种颜色。
寒风扑打着旗帜,死亡和热血纠缠在一起。
勇毅大公放下头盔上面罩,在面罩下他的声音厚重而洪亮。
“去杀退敌人,为了北地人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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