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调兵遣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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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墙上的战斗越发惨烈。
巨昆吾被一个敌人在肩膀上戳了一枪。虽然他立刻就砍翻了这个敌人,但对他而言,受伤就意味着他的战斗力已经下降,意味着他的体力已经不支。越过象潮水一样涌上来的敌人,后面仍然是看不到尽头的敌人,巨昆吾也感到了心头的沉重。汗水滚落到眼睛里,他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擦一下,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去擦拭眼睛,他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敌人的血浸透。
铁屠粗重的喘息声说明他的体力也快到了极限。长时间的酗酒已经让这位原本精力体力都无限旺盛的万里侯严重地虚弱下来,在此之前连巨昆吾都没有想到铁屠还有这样的耐力。铁屠的“渴饮”使来仍然凌厉无比,只是在很了解他的巨昆吾看来,已经是后继乏力。
就在这个时候,守在垛口上的千真瑜忽然大叫起来。
“敌人的后军乱了!”
师辟邪两剑刺倒面前的敌人,转身冲上护墙,跳到了垛口上。
在河的对岸,原本是敌人的后军方阵。天色黑下来之后,一簇簇的篝火、一束束的火把已经把河的对面变成火的海洋。而现在,这片火海已经起了明显的波动,就在师辟邪开始观察的时候,这波动正变得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一条隐匿了千年的毒龙要从火海中脱困而出。它在火海中蠕动扭动搅动翻动,最后摇头摆尾地冲破无形的束缚,以一种一泻如注一溃千里的气势将敌人的后军方阵冲得粉碎。
“这是巡查营!”
高原猛的大嗓门在师辟邪的耳朵边响起来。原本刚刚被替换下来休息的他也听到了千真瑜的呼喊,他跳上了另一个垛口,咧着大嘴向师辟邪大笑。还没等师辟邪提醒他,下面新月军的弓箭已经射了上来。幸亏两个人的身手都够敏捷,虽然跳下来的样子很狼狈,但却没有被射中。
铁屠汗气腾腾地赶回护墙上。他的头发都已经披散下来,若论起狼狈的样子,他倒和两个第一百夫长差不多少。
看着下面的动静,铁屠的独眼里露出迷惑的神色。
师辟邪发现铁屠不象他们这样的兴奋。“怎么?你不高兴?看下面乱成一锅粥的样子,敌人的死伤一定不会少。”
铁屠叹了口气。“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指着下面密密匝匝的敌人。“要是他能够冲击这里的敌人,那才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他转向高原猛。“你的天山营还有多少人?”
高原猛耸了耸肩膀。“五百,或许八百,现在说不好。”
铁屠目光炯炯。“要是虎踞大营就这样沦陷在我手中,那老子就是万死也难以洗刷这份耻辱。”
师辟邪点头表示赞同。“这不只是你的耻辱,也是我们大家的耻辱。”
铁屠冷笑。“谁在乎你们的耻辱?我可是军团现在的统帅,你们的尊严能和我的相提并论吗?现在没时间考虑你们的尊严。”
高原猛笑起来。“啊哈,当了统帅你就忘了以前和我们喝酒时的誓言了?”
师辟邪耸耸肩。“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奇怪。”
铁屠用袖子擦了擦“渴饮”上面的血污,端详着刀锋。“我只是担心,要是我这把刀落在敌人手里会怎么办。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来责怪我。”
师辟邪和高原猛对望了一眼。“也许是你父亲该责怪他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带领骑兵去休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铁屠“嘿嘿”一笑。“这可是你们这群混蛋说出来的。要是日后我父亲问起来,我倒想看看谁敢这么回答他。”
巨昆吾跳回到护墙里,用手支着膝盖,象头累坏了的老马喘息着。“你们***这群混蛋,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拼老命!”
高原猛笑起来。“你现在是在和军团统帅说话,请注意你的态度。”
巨昆吾咬牙切齿地用手指轮番指着三个人。“少跟我说那些屁话。现在你们是想继续在这里和我扯下去,还是回到前面去杀敌人?”
巨昆吾在某些时候是没有幽默感的,而且他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位独立军团的掌旗官是公认的、在战场上衡量一个士兵是不是够勇敢的标杆。
战场上正在变得沉寂。
高原猛从护墙边抓起一个皮囊喝了一大口水。还来不及对皮囊里的水为什么没有结冰感到奇怪,他的大嗓门就吵嚷起来。
“他们马上就能踩着我的尸体登上护墙,可他们却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退下去了。真搞不懂这些野蛮人想干什么?”
师辟邪摇着头,表示自己的不理解,很多军官都聚拢过来,围在铁屠身边,想在这难得且短暂的空当里得到他的面授机宜。
铁屠蹲在一处垛口上,伸手指着下面的云梯阵。壕沟里已经填满了尸体,一直堆到了护墙边上,形成了一道斜坡。
田百陌皱着眉头。“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现在就是不需要云梯他们也能够冲上来。可这也不是这些野蛮人停下来的理由。”
铁屠抿紧了嘴唇。
“这当然是一个理由。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象现在这样的情形,不但步兵可以、就连骑兵都能够不费力地冲上来。这就是他们要把步兵撤下去的原因。他们的步兵如果要强攻进来,那损失一定要多得多。如果我是耶律初一,如果我手里有足够数量的骑兵,我也会这么做。一旦骑兵开始冲锋,我可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抵挡他们。”
师辟邪笑了笑。“当然是用刀枪。刀枪抵挡不住,我们还有身体。”
高原猛点头。“反正你已经跟部下们说过你永远会站在最前面的。我们遵守你的命令,所以我们都会站在你的后面。”
铁屠看着他周围的军官,微笑着审视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然后他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好吧,清点一下人数,准备在营地里各自为战。”
从联盟军出现在虎踞大营前的那一刻起,独立军团中那些经历过很多次战斗的将领和老兵们就已经意识到一场恶战、甚至是失败的不可避免。所以,当这预想中的失败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很平静,这也使得他们的能力在护墙前的争夺中完全发挥出来,给了联盟军以他们想象不到的迎头痛击。
能够做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尝试过了,但他们唯一能得到的结果就是尽量延缓失败的到来。
石武羊接到耶律初一的命令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兴奋的样子。
大灵镜却为这道命令的大胆而欢欣鼓舞。“这是个有意思的决定,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决定。让骑兵攻上敌人的护墙,在整个联盟也只有我们的这位上将军能够想得出来。”
石武羊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火光沉思。
“等你执行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意思了。谁知道那道护墙后面有什么?我对胜利毫不怀疑,但我更关心的是我会损失多少骑兵。”
大灵镜笑了笑。“想想我们占领虎踞大营的意义,那么不管是骑兵的还是步兵的损失就都有了巨大的价值。”
石武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能够少损失一些,为什么还要冒这样的风险?打仗不是做诗,浪漫没有一点用处。”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浪漫最多只会给个人增加一些荣耀。如果骑兵冲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无谓的牺牲换来的胜利的确只是耶律初一个人的荣耀。石武羊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出于嫉妒还是真正出于对自己的部下的关心。不过军令如山,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自己的内心。要是贻误战机,那任何忏悔就都没有了意义。
在跳上战马时,他忽然转过头来问自己的副将。
“你怎么看这道命令?”
大灵镜微笑。“步兵已经指望不上了,至少是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才会让我们骑兵出动。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石武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定是帝**人把步兵们杀得很惨。”
大灵镜想了想。“一定是这样。他们已经在敌人的大营外撕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力量从这道口子里冲进去。于是,我们机智的上将军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我们。这命令看似荒唐,但并非只是冲动下的决定。”
石武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样的决定我做不出来。”
大灵镜微笑。“我也做不出来。”
石武羊冷笑。“所以我们就只能是一个副将。”
他轻轻地一踢战马的肚子,战马开始小跑起来。整支骑兵在黑暗中跟随着他,沿着河边向虎踞大营进发。经过白天的战斗,石武羊把马波的骑兵也编入自己麾下,他们紧密地贴合在步兵的侧翼。当张别离的骑兵冲垮敌人的步兵方阵时,石武羊已经准备让自己的骑兵去截击这显然是意外的敌人。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支小股骑兵就是在白天他遭遇到的那支。
因为敌人不可能有更多的骑兵。
对于这小股敌人在白天给他的挫败,石武羊始终耿耿于怀,如果不是耶律初一的军令,石武羊一定会率领部队去兜截这股敌人。他还不知道这小股骑兵给新月军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小股骑兵能够有什么威胁。在出发前往虎踞大营时,他一方面犹豫着要不要分出一支人马去追击这小股骑兵,另一方面也在为敌人的这股骑兵的去向而好奇。也许,这支骑兵将会远远地脱离战场而成为虎踞大营在这场惨烈的战斗后的幸存者。如果是石武羊在带领这支小队,那他会这样做的。
张别离并不知道有一支四千多人的骑兵其实跟他只是擦肩而过。
在冲垮了敌人的步兵方阵后,他带领自己的骑兵几乎是以一个直角的转折偏离了原先的路线,选择了远离河岸的方向脱离敌人,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在杀出步兵方阵时会遇见敌人在侧翼布置的大量的骑兵。他的担心并非空**来风,如果不是夜里的黑暗,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即使他已经选择了这个方向,也绝不可能逃得过敌人骑兵的观察。这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种运气。
全部骑兵都已经下了马。夜晚的气温更低,刚刚出过一身大汗的他们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都依偎在战马身边取暖。队伍中偶尔传出伤兵的呻吟。
蔡平锦看着蹲在雪地里的张别离。
他其实看不见张别离的表情,但他知道张别离现在一定在竭力思考着这支骑兵的去向。他不知道这样一小队骑兵还能在战斗中发挥出什么作用,可如果张别离已经决定要带着他们撤出战斗的话,根本就用不着停留在这个并不安全的地方。
在今夜之前他并不了解张别离这个人,但仅仅是和耶律十五的一次遭遇,就让他领教了这个青年人的大胆和活力。他坚信张别离现在想的不是怎么离开,而是怎么样还能战斗下去。
张别离忽然抬起头。“敌人的战鼓已经停了。”
蔡平锦点了点头。“就是在刚才。”
张别离站起身来,似乎在分辨着鼓声传来的方向。“敌人用战地军鼓来壮自己的声势。”
蔡平锦疲倦地笑了笑。“你杀了那些鼓手敌人也不会停下来。”
张别离看着他。“仗打到这个份上,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谁先停下来谁就会失败。那和我们杀不杀掉那些鼓手没有关系。新月军是联盟的主力,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们让鼓手停下来,也许只是为了重新组织他们的队伍。”
车善明白了他的意思。“新月军主将的命令就是通过这些鼓手传达下去的?”
张别离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也许是,我只是这样猜想。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就去问候一下这些鼓手。”
车善想了想。“这一次我们要是回去的话,也许就出不来了。”
张别离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要这样悲观。敌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而且,就算是出不来又怎样?”
蔡平锦沉默着点头。
张别离整顿好骑兵,缓缓在黑暗中向敌人的方向进发。这一次他的队伍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面临的处境。
在决战前的一刻,所有人都静静地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中,连张别离也不例外。
他抚摩着自己腰间那把斩杀了刚山勇的、叫做“破阵”的配刀。这把刀和铁屠那把“渴饮”都是出自北地公爵的家族,都有着悠长的历史。“破阵”已经经历许多次的重新锻打。在独立军团中,勇毅公以家族的宝刀赐予一个战士被认为是一种荣誉,这就意味着这位战士要比其他人承担更多的责任。在加入独立军团七年的时间里,张别离自问自己对得起这把刀所象征的荣誉,如果今天就让他和这把刀一起殉国,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侦察敌情当然是巡查游击们最拿手的本事。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战地军鼓所在的位置。在许多个帐篷的后面,就是战地军鼓的营地。就是这些帐篷在张别离的骑兵第一次裂敌阵而过的时候遮挡住了这些鼓手的位置。现在五百名鼓手都坐在地上休息。各自面前摆着自己的战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带着武器。
张别离打了个尖利的呼哨,带着自己的队伍掩杀过去。
可就在张别离带队杀向战地军鼓的队伍时,突然另有一支骑兵斜刺里杀将出来,拦在帝**队的面前。两支骑兵根本就没有躲闪规避的余裕和空间,立刻就在战地军鼓的营地前开始了战斗。
这支新月军大约有五百人左右,几乎是帝**的一倍,但在黑暗和仓促中,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在短时间内并没有体现出来,反而是帝国骑兵以一种一去无回的气势象一把尖刀一样冲进这股新月军中,把他们切割成几块。但这股新月军骁勇善战,并没有惊慌失措。片刻间的混乱之中,双方都死伤累累,原本是分割了新月军的帝国骑兵由于人数太少,分割敌人倒变成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这队骑兵正是石武羊的哮月铁骑。
石武羊经过步兵营地时发现了步兵受到的重创,他立刻就对后面的战地军鼓担心起来,所以派了一队骑兵来照应战地军鼓。这队骑兵来得正是时候,不然的话,帝**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几乎是手无寸铁的鼓手们一举歼灭。即使是这样,帝国骑兵仍然给那些几乎是手无寸铁的鼓手们以重创。
张别离心中暗叫可惜。他的部队一旦奇袭不成,就只有被动挨打,所以他不得不改变原先的决定,先带领队伍突围。他带领身后的战士杀散周围的新月军,接应出另一股在苦战的骑兵,然后拼命杀向包围下一股骑兵的敌人。帝国骑兵和这股哮月铁骑相比没有任何优势,在这样的近身格斗中损失很大。张别离几番冲杀,把天风营的老兵们收拢在一起,剩下的骑兵就以这几十个人为先头,在敌人的包围中寻找出路。
哮月铁骑的这个队长在白天已经亲眼看到伏击敌人不成功的队长被斩首,所以这一次不敢怠慢,在他的精心调度下,新月军的骑兵将敌人团团围住,并且渐渐把战团引离战地军鼓的营地。
张别离在阵中左冲右突,试图在敌人的包围里撕开一道豁口。在他的“破阵”和战斧之前,血雨纷飞,上前接战的敌人被他尽数斩落马下,新月军被他一个人就杀得心虚胆寒,虽然是层层包围着帝**,却只能躲避着张别离的锋芒而只围杀落在队尾的帝国骑兵。双方就这样胶着在一起。帝国骑兵冲不破哮月铁骑的包围,而哮月铁骑也无法消灭帝国骑兵。
耳听得战地军鼓重新擂响,鼓声中一派肃穆的意味,敌人似乎要重新开始进攻。
联盟的步兵们已经让开了道路,等待着骑兵们踩着前面死去的士兵的尸体冲上护墙。耶律初一策马立在哮月铁骑之前,踌躇满志地检视着队伍。他身边是垂头丧气的耶律十五,在刚才的混乱中,他的骑兵误伤步兵的数量还远远超过帝国骑兵,等他收拢好自己的队伍时,步兵已经一蹶不振。
石武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并没有嘲笑耶律十五,而是对这小股帝国骑兵更加感兴趣。
鼓声响起时,后面的喊杀声也传到他的耳朵里,石武羊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数量虽少,斗志却如此的饱满;喜的却是他的万全打算没有白费。
他忽然很想向耶律初一请求去亲自干掉这支小队。
听到喊杀声,耶律初一皱起了眉头,看向耶律十五。“看来敌人并没有走远。”
耶律十五恶狠狠地道:“请上将军下令,我一定把这股敌人斩为肉酱。”
耶律初一的眼角跳了跳。“你擅自改变我的命令,本该把你五马分尸。但现在是用兵的时候,所以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那些帝国骑兵跑了一个,我都会毫不客气地砍下你的脑袋。”
耶律十五面露狰狞之色,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石武羊拉住耶律十五,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放开了他。
“要小心。”
耶律十五不明白石武羊的话里有什么意思,可强烈的复仇情绪已经让他没有思考的余裕,也就没有去问石武羊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他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骑兵向发出喊杀声的地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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