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将军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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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面的营地里,耶律初一的愤怒也象渐燃渐旺的篝火。
他没想到,刚刚和独立军团接触,甚至还算不上正式交锋,他就已经连吃两个败仗。不,也许这不能算是败仗,只能算是两次挫折。但先是折损了他族中最好的将军之一、失去了宗族的圣器;然后又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哮月骑兵遭到迎头一击,这两样都使得由于战功卓著而一向骄狂的耶律初一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愤怒。
对屋顶会议制定的计划的不满、对突然减兵的决定的不可理解、对不能兵权独揽而受大酋长掣肘的抱怨,这些从出发前就开始累积的怒气一下子全被引发。
他坐在大帐里,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一言不发。
这是他发作的前兆。元城列已经把大帐中不相干的部下赶出帐篷,免得遭受池鱼之灾。耶律初一的愤怒在联盟内很有名气。
耶律初一忽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一点嘶哑。
“整队,列阵,进攻虎踞大营。”
元城列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知道这时候未必能够劝得下性如烈火的哮月族长,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阻拦耶律初一。
“大将军,我军长途跋涉,人马劳顿,不休整一下就开始进攻?而且楚先生推荐的攻坚器械还没有开始制造。强攻猛打,儿郎们的死伤必定惨重。”
耶律初叫来亲兵给自己披挂盔甲。
“元将军不必担心。你们熊族的儿郎暂时休息,我带我的族人先来开头阵。”
元城列脸色大变。
“大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元某率部加入大将军麾下,为的只是打胜仗。部族联军生死与共,分的什么彼此?说到不怕死,难道我熊族儿郎会输给新月军吗?”
楚先岚察言观色,知道新月军是受了些小小的挫折。他心里记恨着耶律初一的无礼,心里不免幸灾乐祸。但他毕竟是黑风迦派来出谋划策的军师,若真是任由这两员主将闹起意气,于战斗有害而无利。
他轻轻咳嗽一声,两个主将都把目光投向他。自从他为新月军剖析独立军团军情后,两员联盟重将都对他颇为看重,对待他的方式也礼貌了许多。
楚先岚微微一笑。“二位将军何必这么性急?独立军团内外交困,依照楚某的计算,甚至无须攻打,只消围上十天半月他们就会土崩瓦解。只是兵法有云,十倍于敌方能围之,我军精而少,盼着胜利唾手可得,那也是虚妄。眼下他们仗着墙高沟深,仍然可堪一战,急切间虽能战而胜之,但伤亡必众。照楚某看来,此际大兵压境,面对虎狼之师,敌胆已寒,若能容楚某的攻坚器械打造成功,敌人的溃败也是指顾间的事情。大将军何必贪图这一时之快?”
耶律初一被冰凉的盔甲一激,人也冷静下来。
他挥手示意亲兵走开,从头上摘下铜盔,慢慢地坐在马鞍子上,面色凝重。
“我常听到什么‘帝国的勇毅公是天才的军人’、‘北地人是天生的战士’、‘独立军团是帝国的骄傲’这一类说法,不过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三年来新月军和帝国作战,连克中央、联合两个军团,我以为所谓帝**人的战斗力不过尔尔。可现在,决战还未开始,新月军就已经输了两阵,叫人不得不怒。要是我纵横天下的新月军连续吃亏而没有什么反应,只怕会让敌人小看了我们。”
“但这并非我现在就下进攻命令的原因。我军有备而来,士气正盛,如果现在不去攻打敌人,就要在此再过一夜。今日变天,夜里苦寒定会消磨士兵们的锐气,而且耽搁的时间越长,两次失利的事实也就难以遮掩,更加会打击到士气。我军劳师远征,只宜速战速决,趁着军心可用,正好一鼓作气,克敌制胜。”
楚先岚道:“大将军精通兵法,所言极是。但楚某的攻坚械具正是克制敌人城防的法宝,威力奇大。这一次大酋长派楚某带三百人来,如果不分日夜赶制,三日之内必成,到时定可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建功立业,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耶律初一冷笑。“三天之后我们已经在向白衣城进军的道路上了。三天的时间不短,谁知道这期间会不会有别的变数?独立军团的骑兵会不会回转?敌人的援兵会不会突然出现?不过那些军械也请楚先生尽管加紧督造,若是这一阵不能取胜,接下来仍然要仰仗楚先生的奇思妙想。”
他看着元城列。“不知道元将军意下如何?”
元城列沉吟不语。
他算是联盟里攻坚经验最丰富的将军,以他的看法,一万步兵足以拿下这座营寨不象营寨、堡垒不象堡垒的虎踞大营。但自从新月军到来之后,虎踞大营里并没有一丝忙乱和恐慌的迹象,墙头的旗帜五色分明,虽然看不到敌人如何出没,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严阵以待的森严气象。这样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居然被说成是固若金汤的天险,其中必有缘故。这也激起了熊族将军的刚勇之气,而随着耶律初一的催促,元城列胸中豪气顿生,既然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营寨,但同样以攻城拔寨闻名的熊族将军就偏偏要挑战这个神话。

元城列拔出配刀,砍在一根支撑着大帐的柱子上。“升旗,祭神!”
看到联盟军人如此意气用事,楚先岚在心中暗暗叹息,但军令已下,他也只好听从。来到大帐之外,所有的士兵正在做攻坚之前的准备。楚先岚来到联盟的日子不短,却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联盟军的本事,就在大帐前观看联盟军如何准备作战。
耶律初一的计划很简单,一万两千名步兵全部投入战斗,马波的右军和耶律十五的左军监视虎踞大营的两翼并向步兵的方向收拢,防备敌人对步兵的冲击。而石武羊的三千精锐将沿河岸待命。元城列最终没有争过耶律初一,只好留在大营里司令全军。
熊族的士兵全部身披轻甲,只护住了头、胸腹要害的部位,除了刀枪之外,每人还有一面半人多高的椭圆形皮盾,看上去颇为笨重。这盾牌除了前臂的挽手之外,在盾牌的边缘处还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铁钩。楚先岚虽然没有当过兵,但他也能看出来这两个铁钩在盾牌上毫无用处,反而很累赘。他凑上去细看,发现这两个铁钩居然还可以取下。问熊族的士兵这盾牌和铁钩有什么作用,由于语言不通,熊族的士兵们也只是笑而不答。不过新月军的士兵告诉他,这种粗重笨拙的盾牌在熊族被叫做“鬼神愁”。
新月军和熊族士兵的区别在于他们披挂的是更轻便的皮甲。这种皮甲套在棉衣外面,不是经过训练的人以寻常刀剑很难伤到甲下的士兵。但这种皮甲在强弓硬弩前就不堪一击。做为对这种防护的补偿,他们都配备了轻而小的圆盾。但在楚先岚看来,这圆盾也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若非经过训练,也未必能遮挡住战场上飞蝗似的箭雨。这一点和帝**队有很大的不同,帝国的冶炼技术高明,士兵们能够得到防护更好、更轻便的铠甲,所以几乎没有人会随身携带一面没有太大用处的盾牌。他们宁可多带上几件武器。
这样看起来帝**人似乎比他们眼中的野蛮人更加嗜血。
楚先岚更喜欢帝**队的形象。
他们盔明甲亮,人高马大,神态剽悍而优雅,冷酷而有魅力。楚先岚的祖先也是帝国的军人贵族,他年少的时候也曾无数次为亲人的的军人形象而迷醉并幻想自己也能成长为同样的战士。即使是现在,他仍然欣赏帝**人的精神和外表,当听到联盟士兵们谈话中对帝**人的敬畏之意时,他仍然从心里感到自豪。只是,他已经不再是个帝国人。
因为他已经开始从心里憎恨这个帝国。很多人看到的都是帝国永无休止的征服和这征服所带来的土地和财富,但楚先岚看到的却是无数的家破人亡。他的家庭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家庭的过早败落,他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而生活在平民之中。他很了解平民的生活的艰苦,尤其是做为帝国大多数人口的高陆人,在帝国连年的穷兵黩武中,他们的生活甚至还不如帝国最初建国的时候。楚先岚忍不住要问,这看上去华丽的征服、看上去辉煌的胜利到底对谁更有意义?是那些勉强能够吃饱的平民,还是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
楚先岚的想法并不复杂。要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就要停止这没完没了的战争。而且慢慢地他发现有很多人都有和他同样的想法。他到联盟来,就是希望能够帮助联盟军队摧毁帝**队。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是不会想到去向别人挑衅的,国家也是如此。当接受他所在的组织的派遣的时候,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解救大众于水火的神圣,这种忍辱负重、不记得失的行为让他感到自身的、从里到外的焕然一新。他不再是一个身怀绝技而无所事事、满怀抱负却报国无门的游戏风尘的闲人。
虎踞大营将面临一场屠杀。兵力不足四千,存粮不过三天,箭不足十万,据为天险的大河也已经冰封,现下所凭仗的不过是三年来苦心经营的这座堡垒。就算一仗之下他们能够勉强守住大营,又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虽然那里是一群北地人,可他们和高陆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论是高陆人、北地人还是平地人,甚至是这些联盟的野蛮人,又有什么分别?他们这样舍生忘死的拼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先岚裹紧了斗篷站在寒风里,心头盘旋的就是类似的问题。
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分别加入到各自的队伍中。在他的眼中,士兵们的五官在清晨的薄雾中一样的模糊,就象是无数个隐约的影子,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地在楚先岚的眼前晃动。楚先岚悲哀地意识到,他们中的大多数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可他们看上去却好象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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