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百善孝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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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
族公公的喉咙里发出如此声音,洪烟将他扶起来,挪到床边,掌心轻轻拍打老人的背,只听咯咯咯一阵响,老人随即一连串虚弱无力的咳嗽,紧接着,洪烟借着手电筒光亮,看到一串浓黄的液体从老人口里流出来,向那浆糊一般,又粘又稠,缓缓掉在床榻边,地上已经有数不清的痰迹。
“灯……灯……”
洪烟用手电筒四下照射,没发现有电灯,更没找到电灯拉头,只看到墙边木凳上摆着一盏用罐头瓶子加一根铁丝做成的污秽不堪的煤油灯,里面的灯油也所剩无几了。
洪烟心头一冷,用力一握拳头,掏出打火机把煤油灯点亮,然后举着煤油灯放在自己脑袋边,看着半睁开眼的老人:“族公公,您还认得我吗?我上次来过,也说过回再来看您的。”
“近点……近点……”
“是你……我认得你……你来了……来了就好……”
老人的面容枯槁如死木,两颧已经深陷下去,发须如乱草,口中喷出的气息无比难闻,可怜的老人,儿孙满堂,却如同孤寡!
洪烟怒火在心中沸腾!
“你是好人……好孩子……比我的子子孙孙都孝顺……我记得你……记得你的……”
“族公公,你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带您去医院。来,我背您去。”
老人缓缓摇头:“用不着了……一斗三升米吃完了……禄也尽了……熬不过去了……”
“您身体结实着,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
洪烟说着,就掀开老人的被子,顿时一阵屎尿恶臭冲进鼻孔,险些当场呕吐出来!
“让小兄弟笑话了……久病无孝子……我儿子都死了……孝子没了……怎么会有孝孙……”
老人忽然说话顺畅了,煤油灯下的面容也似乎多了些神采。“小兄弟。坐吧,坐凳子上,哎。把灯放下。呵呵,我知道你想听那个故事,想知道那块女娲补天的神玉在哪里,我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进阎罗殿说给阎罗王听,求他免去油锅刀山的刑罚,小兄弟,我和你有缘分啊,就说给你听吧,你以后找机会去把它挖出来。建个神庙供起来,一定能保佑你子子孙孙公侯万代。
……记着啊,天风山马头岭,顺着河流走上去,能看到河边一座高山,半边崖壁都是白色的。当地人叫白面崖,你得翻过白面崖,向南走十里,能看到一座山,就好像太师椅一样,那块大黑石头就在那里,黑黑糊糊的。大石头不是天上掉下的女娲神玉。那块小地才是,灶台大小。有红地有黄的有白的有黑地,五颜六色,摸上去还热乎。我带不走,也不敢带,就把它砸出来地那个大坑用土填上,告诉你啊,地点在那块大黑石头正南方向三丈远,我还挖棵树栽在上面……是一棵金丝楸树……开的花像我老伴年轻时的唇瓣儿……一晃六七十年了……会长得很大……长得很大……很大……很漂亮……很漂亮……”
洪烟知道这是老人回光返照,眼见着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他一阵哆嗦,返照的回光随着老人一声悠然如叹的长气,嘎然而逝,百岁的生命就此终结。
他的眼睛没有看洪烟,而是对向那盏光芒如豆的煤油灯,也就是在此时,油灯光芒渐隐,随之消失。
洪烟忽然全身一麻!
手电筒一照,油灯里已经没有煤油了。再照老人地脸,已经血色全无,手指放老人鼻前,没了呼吸,可老人的眼睛却依旧睁着,手电光下,浑浊的瞳孔已然放大。
洪烟低声一叹,道:“族公公,您安心去吧,身后事我帮您打理了,那些不孝子孙我也帮您教训一顿,”他抓起老人床头的那根拐杖,“就用您的拐杖替您出气吧!”
说来也怪,他话才说完,老人的眼睛缓缓合上了,嘴角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地笑容。
洪烟走出去,此时,大地已经一片雪白,纷纷扬扬的大雪飘飘落下。站在这苍苍一幕的纯洁白色里,洪烟拿出电话打给周冉:“过来一趟,要出租车别走。”
周冉来后,洪烟从包里掏出一万块递给他:“去找村里的小卖铺,把店里的所有鞭炮纸钱香烛全部买来,再去县城买五千块的鞭炮,两千块纸钱香烛,连夜送过来。我要让老人热热闹闹地上路!”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爆然响起,打碎了狗尾村地雪夜沉寂,四面八方地狗疯狂地吠叫着,仿佛看见了勾命的黑白无常拿着锁魂铁链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叫得分外恐慌。
洪烟点燃一挂又一挂鞭炮,那个被周冉半夜敲门声称要买下所有鞭炮地小卖铺老板,不仅把自己店里的鞭炮纸钱香烛全部送货到族公公家里,还抓住机会,对洪烟说他去帮忙再买些来,不过价钱得加一些。得到洪烟同意后,立即跑去敲开村里另外一个小卖铺的门,以零售价从这家店里把东西买走,再加一成价钱卖给洪烟。
鞭炮声一直未绝,小木屋笼罩着呛鼻的硝烟里,大把大把的香烛纸钱在燃烧,化为灰烬。
村里人全部被这一直未停歇的鞭炮声惊醒了,一盏接一盏的灯光亮起,还有人起来打开门用手电筒向这边照射,他们心里明白了,原来是百岁的族公公死了。
周冉办事麻利,不用去县城,直接在狗头乡的街上就采买了洪烟所要的东西,出租车来回装了好几趟才装完,卖货的老板做成大生意,也帮忙送货。
族公公在本村的几个孙子提着充电手电相继来了,很不礼貌地在洪烟脸上照射着,他们很纳闷,自己这个老不死爷爷没人管事的啊。怎么死了倒有人这么热情地放鞭炮。居然还放了这么多鞭炮!
这得多少钱啊!
洪烟由得他们照射着,自己在雪地里依旧放炮,烧纸钱。
鞭炮的炸响声很大。彼此之间说话声根本听不见。
几千块的鞭炮燃放得很快。还没到天亮就放完了。
纸钱香烛也烧完了。
那些子孙也进屋看了老人地遗容,一个个没人受得了屋里地腌恶臭,慌不迭地跑出来,然后假惺惺地干嚎几声,以示哀恸之心。
洪烟放炮烧纸钱累了,耳朵也快被爆炸声炸聋了。
一直嗡嗡作响,脑袋似乎要炸裂一般。
坐在凳子上抽烟,周冉在旁站着,以为死者是洪烟家的什么亲戚。低声道:“老板,节哀顺变,嗯,要不要通知炮大爷?”
洪烟摆摆手:“你回去,这里的事你不用管。”
“不用我陪着吗?”
“嗯。”
周冉迟疑一下:“那我回老地方了,老板你有啥事一定通知我们。”
周冉走了。那几个孙子试探着问洪烟:“这位同志。请问你和我爷爷什么关系?我家还有没有你这个亲戚朋友啊,我们没见你。”

洪烟扔掉手中烟头,寒声如铁:“你们都是康永族老爷子地亲孙子?”
“是,是,我们都是,都是。”
洪烟手指着那片堆满纸钱鞭炮碎屑地坪地,那片还在承接着从天落下洁白雪花的坪地:“跪下!一个个都给你爷爷去跪下!”
他们一惊。一愣。进而道:“你到底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要我们跪?”
洪烟反手抓起放在凳子边的那根拐杖,出手如电。劈头盖脑对着这些人一顿乱揍,打得他们哭爹叫娘哇哇大叫!
有两个要跑,被洪烟一棍子点在膝弯处,噗通倒在地上!
“跪下!让你爷爷在天上好好看看你们这杂碎子孙!”
三个,四个,五个,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子孙后代出现,坪地上跪着的家伙数目渐渐增多,洪烟手执拐杖,杀气腾腾!
大雪已经变成小雪,所有跪地者身上都盖着一层白白的雪花,像是披着孝服。
洪烟连那些子孙的老婆们都没放过,只要是族公公的嫡系后代的配偶,只要她们出现,只要确定了她们地身份,洪烟就一拐杖打过去,喝令她们跪下!
天已大白,破败小木屋成了狗尾村最热闹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看热闹的人,很多人都进去看了族公公的遗体,尤其是个别老人家还亲自掀开被子,看了那一床屎尿,无不怒容满面。
也有人想向洪烟求情,希望他别这么做。可洪烟怒眼一瞪,登时吓得对方后退五步。
“想知道我是谁?好!我告诉你们,一个多月前,我给过他一万块,希望他能拿着钱吃点好的,穿点好的。行啊,你们能耐啊,把钱偷走不说----”
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大叫冤枉:“不是我家地儿子偷的,是老三家兑伢子偷去的啊!”
“老子不管是谁偷的!老子今天拿的是你们祖宗爷爷临死前送给我这根拐杖!老爷子临死前亲口对我说,要我拿着这根拐杖好好地教训你们这些不管他吃穿不管他病痛更不管他死活连一个送他终的家伙都没有的满堂子子孙孙!
跪好!都听清楚!你们地亲爷爷,老爷爷,你们地爷爷祖宗,康永族老人,寿年一百岁,他叫我做小兄弟!临终遗命,要我拿着他的拐杖替他教子教孙!
跪好!每人三拐杖!打地就是你们不孝顺!”
洪烟抡起拐杖,啪啪啪一路抽过去!
鬼哭狼嚎!哭声震天“滚进去!烧热水替老爷子洗澡擦身换寿衣!”
“偷钱的兑伢子是哪个?站出来!跑了?他跑得了吗!?”
“请问有哪些大叔大伯和族公公相好?康姓的族老有哪位在场?村里有哪些干部来了?”
“各位大叔大伯,我姓洪,你们叫我小洪就是,族公公后代忤逆不孝,连老爷子生前事都不管,别想他们死后能操办丧事。他老人家的丧事花费我出这个钱,这是四万块。请你们先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叔出来当总管。按你们当地风俗,主管全部丧事礼仪,再请推举两位大叔。一个当出纳管钱。一个当会计管账……”
“老爷子的寿屋还是十几年前置办的,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上过漆了,请大家帮忙打听一下,谁家有好点的寿屋,说个公道价格,转给老爷子……”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这地方地习俗我不清楚,不要怕花钱。把这四万块全部花光为止,凡是出人出力在丧事上帮了忙地,按每天工价支付工钱!”
灵堂扎起来了,长明灯点起来了,康永族老人穿着一身黑绸缎寿衣躺在光鲜亮堂的棺材里,一帮身穿花花绿绿道袍的道士们咿咿呀呀地做着道场。灵堂四壁悬挂着神神怪怪地各路神仙菩萨以及十殿阎罗地画像。
凡是年满九十的老人过世,按当地的说法,不叫白丧,叫喜丧,不穿白色孝服,而是在左臂系一块红布。
锣鼓喧天,杀猪宰羊。大厨子满头大汗地炒菜做饭。
当地习俗。但逢喜丧,村里的人家都得表示心意。包上一个红包,沾沾死者高寿的福光。但洪烟很霸道,不准大家送红包,如果大家要表示心意,那就去买挂炮来放给老爷子听。
纸屋纸人纸车纸马都扎好了,族公公的子孙后代轮番跪在老人棺材前。
他们不敢不这么做,洪烟把老人的那根拐杖悬挂在灵堂入口处,以这种方式告诉大家,那是老人的临终遗命。
老人的米缸里只有薄薄一层碎米铺在缸底,老人放在睡房地尿桶装了大半桶屎尿没有谁帮忙清理过,老人的破败碗柜里只有三只残缺破碗,油盐壶里空空如也,老人被窝里的屎尿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人能在老人的睡房忍受三分钟时间。
老人的子孙后代全部加起来有二十七个。
他们成了全村村民可以义正词严进行指责的道德败坏地对象。
公敌。
有自恃精通古文者要给老人写挽联,诸如什么“驾鹤西游,山河俱悲”之类的废话。洪烟却是不准,他亲自执笔,沾白漆,在老人寿屋左侧写下《弟子规》中“入则孝”的原话: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冬则温,夏则,晨则省,昏则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物虽小,勿私藏,苟私藏,亲心伤。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又在右侧,改换大笔,铁画银钩,遒劲有力,赫然写下五个白森森的醒目大字,令众人一看,无不心惊----
百善孝为先!
洪烟下午时分便走了,离去之时,他给老人棺材上上了三炷香,燃放一挂鞭炮,郑重地三鞠躬,并低声道:“老爷子,您说活一百岁,闹了一百年笑话,现在您看着,炮声儿多响,纸钱儿何多,全村人都来给您磕头,您好风光!”已经无须洪烟打理了,此时老爷子之死如同给全村人树立一块道德风向标,那些儿孙满堂的爷爷辈们无不拿出祖宗架子,吹胡子瞪眼,逼着晚辈们去丧事上帮衬照应,大家的眼睛也都盯着那笔洪烟留下的四万块巨款,所有开支花费全部出榜公布,严防那总管出纳会计从中贪墨钱财。
没人敢贪,贪了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地。
洪烟用不着再来管了。
他飘然而来,飘然而去。,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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