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妖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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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管你钱从何来?团丁说我们也不是特意要为难你,只是公务在身你既然有谋逆造反的大罪名,我们总不能大老远白跑这一趟吧?如果你没钱保释,就只好先跟我们回县里去了。
刘义心想别说是像他这样的蚁民,就是有点身份功名的人,进了县里的衙门,没死也得脱层皮,他这一去,弄不好恐怕要连小命都搭上。想到这里,他横身倒下地去,死赖着不肯起来。
手持木棍的团丁火了,抡起棍子狠狠打向刘义腿上,边打边骂:你这小子敢跟爷们用蛮耍赖,我就打断你的腿,说你持力反抗缉捕!刘义腿上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走到哪步看哪步好了,就一骨碌爬起来,说别打别打,我随你们走就是。
团丁说这还差不多,不就是几两银子吗?你叫你兄弟找找亲朋戚友想办法筹措,找到钱再去县里保释你吧,但那就肯定不止五两,至少也得十来两了!说罢一前一后夹着刘义上路,就像驱赶着一头待宰的山羊。
身后,李保哥追了几步,一个团丁朝他怒喝道:追什么追?再追就一枪打死你!李保哥顿时被喝声钉死在原地,半晌才哇一声哭起来。
入冬时节,天黑得很快,走到半路,暮色就像一团落进水里的浓墨,很快四下散布开来。归巢的老鸦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板栗树上,紧紧盯着过往的行人,草丛深处的山鸡则在抚摸着吃饱了的肚子,打着咕咕咕的饱嗝。山色苍茫,寒风渐起,想到今年先后辞世的父母,想到自己和保哥两兄弟本来就已无依无靠,如果能在一起相依为命,日子不管多么艰难,也就还可以过下去,但现在他一旦被投入牢笼,前路极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条了,一股苍凉的悲哀,顿时溢满他的胸中。
前面的山口叫虎门关,听名字,以前肯定是猛兽出没的地方。走过这个山口,下面就是一马平川,一条大路直通县城,那虽然是一片平坦的富庶之地,但于刘义而言,却是个万劫不复的地狱。这时候,刘义真希望突然来一团天火,将他们三人烧个一干二净,除却了那么多的人生烦恼。
爬到山口前,两个团丁都已累得气喘吁吁的,刘义经常带船撑篙,身体虽瘦却结实硬朗,他越走越快,越过前面那个团丁走在了前头,想到山下还有一条河要乘渡船经过,对深谙水性的他而言,可能多少还有些脱身的希望,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觉迈得更快。身后的团丁好象看出他的心思,大声喝道:慢点!再快我就要开枪了!一个团丁很快追上来走过前头,又将他夹到了中间。
山口一边一块巨石,将一条羊肠小道夹在中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一个团丁笑道,听说二千年前,伏波将军南征,率领汉朝大军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但到了这里,竟然中了当地土著的埋伏,吃了个大败仗,被打死了好几千人呢。今天要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拦着,我们也别想闯过去了。
这时候,一阵冷风突然吹过,无数落叶纷飞而起,扑到众人脸上。这气氛,真像是隐藏着什么玄机,另一个团丁脸色骤然变了,厉声说:别说什么鬼话,小心走路吧!
话音未落,前面突然有个黑影拦住了去路。黑虎!刘义高兴地大叫起来。刚才黑虎落荒而逃,他还以为它真的是贪生怕死、一去不返了呢。现在它出现在这个关口上,难道它以为凭它的力量可以将主人救出来吗?
团丁当然也看到了黑虎,后面的持枪者推弹上膛,举枪瞄向了它。刘义急得大叫:黑虎快跑!黑虎却若无其事地挺立在路中央,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就在团丁要扣扳机的刹那,一个老鹰般的黑影从山岩上飞降而下,一脚踢飞了团丁手中的枪,再连出数拳将他打昏在地。前面的团丁回过神来,举起棍棒朝黑影扑去,刘义却悄悄地伸腿一勾,团丁叭地摔了个狗吃屎,黑影上前朝他的后脑上批了一掌,他一时昏闷过去,再也不能动弹。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连刘义一时也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黑影上前解开刘义身上的绳索,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罩。刘义禁不住大叫:者——叫声未落,者佐的手已捂住了他的嘴。
刘义终于明白:是黑虎去叫来者佐救了他!他一把将黑虎紧紧地抱在怀里,黑虎也依偎着主人,目光中满是欣喜之情。
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者佐说。
他们呢?刘义望着昏倒在地的团丁,心中还有点不忍。
他们没事的,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者佐说,醒来你麻烦就大了,快走吧!你想好了要去哪里吗?
刘义说:我要回家去,保哥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傻仔,你还回什么家?者佐说,他们醒来能放过你吗?快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我举目无亲,现在又有家不能回,我能去哪里呢?刘义觉得真是走投无路了。
去投长毛吧,反正官府已认定你是贼,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现在天下大乱,官府恶腐,到处长毛造反。说到底长毛也都是些没饭吃、没衣穿的穷苦人。你不投长毛是死路一条,投了可能还有活路。要不你还能去哪里?

那你呢?
我没事,天昏地黑,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你快走吧,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我们后会有期!者佐说罢,往刘义口袋里塞了几钱碎银,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山林里。
刘义觉得者佐的话句句在理,咬咬牙,掉头转向了凌云方向的一条小路。
家越离越远,路也越来越迷茫。这条迷茫的路,成了他永远的不归路。
两天之后,他出现在一群长毛中间。
那时候,清王朝的主要力量正在江南一带与太平军苦战不休,广西许多地方一时出现权力真空,各地民众打着反清复汉的旗号纷纷聚众而起,或占山据寨,或侵州凌县,贫苦农民聚集一起,大多没有太明确的政治目的,为的只是一日三餐,有饭吃、有衣穿、有酒喝、有钱花,就总比呆在家里忍饥挨饿强。尽管明知参加长毛是掉脑袋的事,但看到许多地方官府只是龟缩在县城州城里,清兵、团练和各种起义力量割据的地盘犬牙交错,清兵真要剿灭长毛,一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种环境里,要找到一支长毛队伍,对于经常行走江湖的刘义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群长毛是一支小队伍,小得只有两百来号人,为首的旗头名叫郑三,一个又黑又壮、活象一头水牛的汉子。别小看这两百来号人,队伍不大却神出鬼没、灵活机动,打听到哪个村子里有哪个富户,自卫力量不是太强,他们有时明着呼拉拉地赶过去,一下就将那些富户围了个严严实实,开口就是借粮借钱,为了留下后路,要的东西也不会太多,多了人家承受不起,要上三几百斤大米,拉上一头猪或者一头牛,够吃上三几天就行,过段时间再换个人家。对方如果不答应,他们就会就地安营扎寨,数百号人赖在你家的院子里,嘈嘈杂杂、呼五喝六,让你全家不得安宁,最后主人只好放血送人,落得个耳根清净。遇上有点防备的村子,他们就会先按排一些人装成串村走亲戚的,白天进村去隐慝起来,晚上一声炮响,里应外合,让外面的人冲进去,一般村子的防卫力量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为了避免流血伤人,只好由他们要什么拿什么。如果遇上力量强的村子,双方往往就有一番恶战,最后往往两败俱伤,这是双方都不愿看到的。
这一天,刚好是这队长毛和一小队清兵不期而遇,打了个遭遇战。清兵下乡收粮,尽管只有十来个人,但他们都有火枪,因而死伤了不少长毛弟兄。但长毛仗着人多,最终还是打赢了,还逮住了那队清兵的小头目。那时清兵叫长毛为长毛贼,因为他们学太平天国,说要恢复汉俗,不剃发。长毛称清兵为清妖,贼与妖势不两立,你死我活,双方在全国十几个省都摆开了战场,烽烟四起,血流成河。老百姓无法安生,无法耕种,四处闹起饥荒,饥寒交迫之中,铤而走险的人就更多了。
为了找长毛,刘义两天来忍饥挨饿。找到他们,当晚就美美地吃上了一顿饱饭。队里的伙夫是个矮胖个子,大家都叫他老唐,胖得双眼只剩一道缝,在这许多人都食不果腹的饥荒之年,他依然显得满脸油光滑亮的,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作下手。煮饭的时候刘义就注意上了老唐,因为他那手砍切割剔的刀工,实在太令人惊叹了。
老唐杀的是一条狗,从吊死、烫水、去毛直到弄出一大锅香喷喷的狗肉来,才用了不到一个辰。特别是他那一手开膛破肚、斩头除脚、剔肉去骨的功夫,更是精熟得到了令人眼花瞭乱的地步。他嘴里哼着广东粤曲里“呛呛齐弟呛、呛呛齐弟呛”的鼓点,手中那柄雪白的刀子就像一条银色的蛇,随着老唐口中的鼓点,在狗的躯体上飞快地游走,几乎不用任何力气,肉就像被铧犁翻开的土地,带着新鲜嫩红的颜色,展现在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前。到吃饭的时候,也许是老唐看到刘义是新面孔,掌杓的他还特意给了刘义半瓢狗肉,令刘义心中大为感激。
吃过饭,晒谷场上烧起一堆篝火,在木柴竹杆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火光将周围照得夜同白昼。打谷场中间树起一根巨大的木桩,木桩上竖起一面杏黄大旗,上面是个斗大的“郑”字。众人团团围坐在篝火旁,随时着众人的齐声喝采,郑三像一条黑豹走进中间,向大家抱拳作揖,高声地说:弟兄们!今天我们打了个胜仗,斩杀了六个清妖,抓住了其中一个,但我们也损失了八个兄弟,被抓这个清妖,一个人就杀了我们三个弟兄。今天,有一批新弟兄投到我们旗下,借此机会,我们要杀妖祭旗,以振我们反清复汉的决心!
好——!好——!好——!
众人爆发出一连串热情的欢呼,喊声汇成一阵巨大的浪涌,似乎将整个晒谷场都悬浮起来。
刘义一个激凌:要杀人啊?他还从没目睹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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