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泼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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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章泼墨画
扶风郡是长安京畿四郡之一,距离长安有一百二十里样子,我们骑快马疾驰,用了一个半时辰多,约是在傍晚十分,抵达扶风县城。
入境之后五人都有些茫然,没有田烈和杨慎,要如何寻找碎金夫人?
高季挠了挠头,“真不该把田烈留在丹阳,搞得现在两眼一抹黑,简直是狗啃南瓜,无从下口。”
燕十三看了我一眼,略略有些薄责。
我定了定神,想起一个人,“不怕,我有办法。”
张怀光问道:“什么办法?”
“我认得此间一个大夫,叫徐登封,据说他头面很广,我们找他打探看。”
燕十三迟疑道:“这人可靠么?”
我说道:“我不肯定他人品,但他欠着我一份人情。”
燕十三问道:“什么人情?”
我说道:“贞观十九年,相州刺史薛齐偓集合五万人马起兵作乱,太宗皇帝派将军率四万骠骑营出征平乱,在鸬鹚湖和薛齐偓恶战,叛军战败,薛齐偓被将军擒拿住就地格杀,他的僚佐徐坚、元行冲等人则锁回长安问罪,大军回京途中,走到扶风附近,徐坚和元行冲两人莫名其妙感染瘟疫,奄奄一息,军医们反复诊治都查不出个中的原因,为着军中其他人安危着想,遂提出建议抛弃两人,将军虽然觉着这提议有违天和,到底还是以大局为重,采纳了军医建议,要我把两人带到荒野外弃置掉。
我得了这指令,将两人送到附近的山上,走出半里外,终究还是不忍心,遂连夜进到县城,找了一家医馆,用重金买通那里一个大夫,要他去把两人接回来,带到僻静地方将养,假使两人病情好转,嘱咐其隐姓埋名过日子,假使病情不治,那么将两人好生安葬。”
燕十三笑道:“这医官想必就是徐登封?”
我点头道:“对。”
高季说道:“但我还是没看出他欠你什么人情。”
我说道:“你听我说完,大军回京之后不久,我就收到徐登封悄悄送来的消息,言道两人已经救活,更加凑巧的是,两人还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徐坚是他兄长,元行冲是他表弟,他因此觉得亏欠我巨大人情,说他在扶风还算小有威望,日后假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管开口。”
高季笑道:“原来如此,由此可见,老祖宗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古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燕十三问道:“徐登封的医馆在哪里?”
我想了想,“记得是在一个叫做平康巷的地方,具体不大记得了。”
张怀光说道:“不怕,出名的医馆应该很多人都知道,找人问一问,一准能找到。”
四人翻身下马,张怀光和王吉身上有官家的腰牌,就由两人出面找路人询问,我和高季等人在角落里边等候,不大功夫两人问明路径,一行人遂循着微弱街灯的光华,行去徐登封的医馆。
路上燕十三终于忍不住,问了我一个问题,“元庆,阁罗凤给你那块白练布,真的已经被炸毁?”
我打了个突,低着头没做声。
高季疑惑问道:“十三,你在怀疑什么?”
燕十三轻声叹气,“元庆,你每次做错事,就会低着头一声不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
高季听得疑心大盛,提高声量吼了一句,“十三,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了,你在怀疑元庆什么?”
他身材魁伟,吼出这一嗓子,街上行人登时噤若寒蝉,纷纷靠着边角走,小心戒备看着我们四人。
张怀光连忙拉住他,“高季,你小声点,”顿了顿,对燕十三说道,“十三,你的意思,是暗指元庆在说谎?”
燕十三定定看着我,“元庆,你说呢?”
阴暗灯火将我们身影拉得老长,我抬起头,看着众人或困惑或怀疑的脸,莫名的觉得很苍凉,“是,我在说谎,那块布还在。”
高季气得瞪眼,一把拽住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大伙儿出生入死的,不都是为了你么,做什么总是不拿真心待人?”
我挣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燕十三跟在我身后,沉声说道:“元庆,你有什么难决之事,要说出来。”
我转过身,“抚养我长大的老叔公在去世之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那句话造成我心里巨大的阴影。
燕十三摒住呼吸,“他说什么?”
我木然道:“他说,元庆,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半块绣有尚衣御制的白练布,和你小时候用过那块襁褓布一模一样,不必细想,迅速销毁它,否则必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齐齐追问道:“为什么?”
我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原因就断气了。”
燕十三说道:“这么说你确实已经销毁那块布了?”
我深切叹息,“没有,我把它藏在丹阳前隋皇杨广的废弃行宫里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终于忍不住那种倾诉的**,“十三,我心中矛盾之极,老叔公嘱咐过要销毁那白练布,可是我想留下这证物,想知道十九万人之死的真相,自己是谁人所生,身世如何,却又怕老叔公说的话变成事实,真是说不出有多么煎熬。”
燕十三无言,颇是有些后悔,拍住我肩膀,“元庆,不必想那么多,大丈夫为人处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十九万人之死一定要有一个理由,留下那证物也好,权当是为了调查西征事败的真相。”

我略感心安,高季眨巴眨巴眼,突然窜出一句,“这么说起来,田烈的猜测没有错,那真的是块襁褓布,而且另外半片元庆小时候还用过,照此推断,难不成元庆真的是皇子?”
燕十三叹了口气,“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还用怀疑么?”
高季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阵,跟着哈哈笑出来,“你一点都不像太宗皇帝,不管外貌长相,还是性情特质,一猫儿毛都不像,完全是变异,”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扮了个鬼脸,“对了,可怜的小娃仔,巴巴的问题解决了,你麻麻会是谁?”
我啼笑皆非,“高季,你。。。。”
高季急切问道:“是谁?”
我摇头,“我不知道。”
燕十三说道:“这个问题,碎金夫人和长孙昕应该都知道。”
张怀光也点头,“不错,一会儿仔细问她,务必要出个结果。”
我说道:“不,满问问就好了,阁罗凤反复嘱咐过我们不可为难她的。”
张怀光想想,“也是。”
燕十三沉吟了阵,快步上前走到我旁边,“元庆,原谅做哥哥的胡乱怀疑你,实在因为事关重大,又死了这么多人,难免会紧张。”
我勉强笑道:“我知道,我明白,我没有怪你。”
“那就好。”
四人沉默行进了又有一刻钟功夫,步出长长幽深巷子,终于在拐角处看到一间医馆,门外长条白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徐字,张怀光说道:“应该就是这间馆子了。”
大门口有一个十四五岁、眼角伶俐的小厮,见我们四人出现,立即满脸堆欢的热络迎上来,“四位爷台。。”及至扫到我,笑容登时冻结,脱口说道,“你是金刀。。。。”慌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看,回身推开大门,“跟我来。”
四人面面相觑,燕十三低声说道:“进去看看再说。”
小厮带着四人进到医馆内庭的雅房坐定,奉过简单的茶水,“四位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主家。”
燕十三说道:“小哥儿,你知道我们是谁,要找什么人?”
小厮指着我说道:“你们几位我是不认识的,但是这位爷我是认识的,他就是朝廷要犯金刀元庆,也是我们主家的恩人,两年前因为战事的缘故给朝廷追杀,主家当时就吩咐过,假使他找上门,哪怕担着天大的干系,也要先领进来。”
说完快腿跑出去,临走时候不忘细心关上门。
高季笑道:“徐登封倒是个讲信义的人。”
四人落座,等了小盏茶功夫,外间就传来急切脚步声,紧接着一人推门进来,“元兄弟。”
正是几年前见过一次的徐登封,他身后另外还跟着两人,却是当年得了瘟疫的徐坚和元行冲,也都是满脸笑容。
我连忙站起身,抱拳说道:“徐大夫,深夜来访,给你带来诸多不便,请多多包涵。”
徐登封大笑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自你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打听你消息,可惜始终没有收获,本来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见到,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我笑道:“我一个犯上私通的罪人,实在是不值得你这样挂念。”
徐登封笑道:“犯上私通这种倒灶事,别人做我或许还相信,你是绝无可能做的出来的,你连将死之人都不舍得抛弃,更何况是十九万鲜活人命。”
我心下很是感动,说道:“徐大夫,难得你这样信任,老实说,我今次来,是有事想要你帮忙的。”
徐登封笑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帮的上的,决计不推辞。”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在找一个名字叫碎金的女人,她在扶风有一座别馆。”
徐登封吃惊的看着我,“翡翠别馆的碎金夫人?你找她做什么?”
我大喜过望,“这么说你认识她?”
徐登封点头,“认识,其人患有心悸之症,是我的老主顾,不过,你们来得不凑巧。”
我心下一沉,“怎么了?”
徐登封说道:“就在六天前,翡翠别馆失火,碎金夫人和她一干仆妇下人合府五十余口人,全部被烧死,我昨天才协助官家验尸回来,夫人死状最为凄惨,她身中四刀,俱是要害。”
燕十三皱眉道:“这么说她是给人谋杀的?”
徐登封点头:“毫无疑问。”
我摸着怀中阁罗凤那粒银纽扣,“本来我是有事要请教碎金夫人,如今看来是有人先一步下手,堵了我的门道,”又问徐登封,“你帮助官家验尸,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的么?”
徐登封说道:“没有,现场干净的很,半点痕迹都没留下,猜想应该是专职的狙击手做的,不过,”想了想,“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夜间,碎金夫人来找过我,”他斟酌了阵,“其人好似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留了一样物品给我,说是做个念想。”
我连忙问道:“是什么物品?”
徐登封说道:“是她自己画的一幅泼墨山水,空白处还题了一首五言诗。”
我说道:“可否借给我观瞻看?”
徐登封笑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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