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誊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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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誊酒经
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庄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就动身回剑州了,临走之前嘱咐管事田柄,要对我和成才格外留意培养,田柄唯唯诺诺称是。
两位公子走后,田柄请了我和成才到他书房,客气的表扬了一通,说今后有何种希望要求都可提给他听,他会尽力满足,成才趁机要他免除三月十五的生活守则抽查(成才虽然记性好,但实在不是个爱读书的人,那本生活守则简直是他的催眠符,每次一翻开就会睡着,屡试不爽),田柄无可奈何的同意了,但由此带来的恶果是:我们不得不从三月初九就开始正式作业(田柄说不抽查意味着我们提前转正)。
我和成才分到的第一份差事是翻地,地点是在西山农场。
黄安地处剑州平原的腹地,这里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种植的谷物和豆类甘美多汁,是酿酒的好材料,因此剑州辖内各大酒庄都纷纷在此间圈地,锦绣山庄尤其财大气粗,已经买下了黄安一半以上的耕地,共计约有七百多亩,分成三个大农场,即:西山农场、鲁店农场和鹿头农场。
三大农场统一由黄安农庄的管事田柄全权处理,这当中,西山农场最大,有四百多亩,常年在西山农场劳作的工人大约有一百多名,均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干起活来以一顶十,饶是如此,每每农忙季节,田柄还是会到集市上雇佣一些成年男子到农场做短工,帮忙耙地下种、收割打晒。
高粱是喜欢浅长的植物,它的苗子都不长,所以播种的时候不可太深,在土下一指深浅就足够了,以免苗子不能冲头,高粱地不能用犁头犁,须得人用锄头一锄一锄细细翻土,锦绣山庄的农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大片大片的耕地分割得四四方方的,每个工人负责一小格,相邻两个工人交叉检查耕作是否合格,为了避免联合作弊,还专门安排有经验丰富的师傅来回行走抽查。
按照田柄分配的任务,我们每天要翻四格以上的地才算完成任务。
这真是个劳苦的体力活,强度大且不说,我用锄头还十分不熟练(以前没有见过这农具),半天下来,手心就磨起水泡,腰酸背痛得直不起身。
成才比我更加不幸――他使岔了力气,结果扭到了腰。
我劝他回去休息,他咬牙摇头,“管事的说了,我们俩今天得把这片地翻完才能回去,我要是先走了,你还不得干到二半夜?”
他说的有道理,我也没再坚持。
一直到入夜十分,两人才勉强把活儿干完,扛起锄头相互搀扶着宛如八十老汉一样,颤巍巍的回到庄子,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打来清水擦过身体,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很惊奇的发现,竟然想不起来昨夜做过的梦,这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没有一望无际的瀚海沙砾,没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没有凄烈的战马嘶鸣声,没有滚滚如泉水暴射的鲜血,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宁香甜了。
我真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每日艰辛之后都可有如此优质的睡眠,我宁愿日日艰辛。
与之相比,成才就没那么幸运了。
早晨见他满眼都是血丝,想必因为腰伤的缘故,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得十分痛苦。
疼痛最耗费人的精神,出工的时候成才没精打采的,拖着步子磨磨蹭蹭走在我旁边,懒洋洋的问我:“庆哥,你捡到什么宝贝了,这么高兴,一早上眼角眉梢都在笑。”
我伸手摸了摸脸颊,“有么?”
成才用力点头,“嗯,有。”
“可能是因为睡得好的缘故吧。”
“你以前睡的不好?”
“嗯。”
成才歪着头看我:“我娘说过,只有心事沉重的人才会睡不好,你有心事?”
我摇头,“没有。”我确实没有心事,有的只是负担。
正说话间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元庆,站在原处不准动!”
我惊得魂飞魄散,刹那间以为自己身份被人识破,官家差人来捉拿我,下意识就想发足狂奔,下一秒又听到来人说道:“九小姐的酒经送来了。”
虽然惊魂未定,却也听出来那是管事田柄的声音,想起大公子确实是说过,要差人送酒经过来要我誊写,这才略感心安。
成才好心用他袖子擦拭我额头的冷汗,“庆哥,你怎么了,脸上白惨惨的,好像丢了魂儿似的,管事的吓到你了?”
我勉强笑道:“是有点。”
成才摸了摸下巴,“庆哥,你咋这么胆小?”
我苦笑道:“天生的,小时候老鼠吃多了。”鼠胆最小。

成才惊奇的瞪大眼,“真的假的?”
我笑道:“都不是,煮的。”
成才气得笑出来,狠狠捶我一把,“你消遣我呢。”
说话间田柄气喘吁吁跑上来,也顾不得擦汗,自怀里摸出一份绸缎包裹住的小小四方盒子,递给我:“元庆,大公子差人送来九小姐写的酒经,给你半个月时间,原封不动誊写一份给他。”
我把锄头交给成才,又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接过锦盒,小心打开来看,里边放有一本薄薄册子,封面用娟秀的隶书写着两字:酒经。左下方有一方印鉴落款,写的是:上善若水。
田柄解释道:“这是九小姐的印鉴。”
我取出册子,小心翻阅,发现内容还不少,满满当当足足五十几页,“管事的,字数这么多,我担心半个月时间不大够。”
田柄擦了把汗,“没有办法,这册子要跟贡酒一起进京,五月初五送达长安,剑南道不好走,得提前一个月出门才行。”
“那么我就四月初交给你?”今天是三月初十,如果四月初交誊写本,意味着我将有二十天时间赶这差事。
“不行啊,九小姐说了,写完要先给她校订过才可以送出,所以时间上预留了几天。”
这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白天要翻地,只得晚上才有空。”
田柄连忙说道:“这个你放心,大公子特别交代,册子誊写完成之前,你都不用去翻地,不仅如此,还给你分配有一间书房,方便你静心作业。”
这下轮到成才跳脚了,“那地咋办?总不能叫我一个人翻两人份的吧。”
田柄贼恁嘻嘻笑道:“马上就要春耕了,地能等,高粱可不能等啊,辛苦你了,成才。”
成才直着脖子说道:“管事的,这安排不公平,凭什么两个人的地要我一个人翻?”
田柄面色一沉,“好个成才,来庄子才几天,什么本事没学到,胆儿倒是养肥了,地皮都还没踩熟,就敢跟我理论公平,叫你干活你就去,再罗嗦扣你工钱,我记得你好像是很缺银子花的。”
成才脸色变了变,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愤愤然说道:“好吧,胳膊扭不过大腿,发工钱的爷台最大,一个人翻就一个人翻,我翻,我翻到半夜去,就不信我翻不完。。。”气哼哼把锄头甩到肩膀上,迈开步子准备走人。
田柄等他走出老远了,轻飘飘的喊了一句,“翻完工钱加一倍。”
“啊?”成才立刻一路飞奔的摇着尾巴赶回来,眉开眼笑道:“管事的,你说话可要算话。”
田柄似笑非笑看着成才,又加了一句,“翻不完工钱扣光。”
“啊!”成才无语了,可怜巴巴又义愤填膺看着田柄,看起来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田柄愉快的笑,“还不去干活,是不是不想拿工钱了?”
成才恨恨瞪着田柄,双眼连放毒箭,将田柄射成箭垛,“算你狠!”大步流星赶去农场。
随后田柄带了我去农庄的理事院,打开一间朝阳的书房,吩咐我留在此间作业,留下钥匙就走了。
一整天到晚上,我都在书房里边誊书,足不出户,奋笔疾书,中饭和晚饭由仆役送到书房,一直到三更天,鸡叫头遍了才停笔,收拾好东西回到工人房,意外发现屋子里边亮着灯,推门进去,就见成才守着油灯,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口水甚至弄湿了他半边衣袖。
我轻手轻脚把册子放到卧榻上靠里的地方,走到成才跟前,轻轻摇醒他:“成才,起来去床上睡。”
成才睁开眼,迷糊了两秒钟,回过神来,“庆哥你回来啦,我等你等得睡着了?”
我笑着点头,“你一个人翻地很辛苦,所以我想要尽快写完了,赶去帮你。”这当然也是原因,不过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真正的原因是,我很不喜欢写字,觉得那实在是比翻地难捱一百倍不止的苦役,希望尽快结束它。
成才恍然大悟,又抱怨道:“那也不能这样拼命不要身体。”
我拍了拍自家胸膛,故作豪气道:“放心,我健壮如牛,熬得住的,倒是你,以后不用再给我等门,累了就早点睡觉吧。”
成才憨厚的笑,“我担心你夜间回来,屋子里边黑抹抹的,会害怕。”
我失口笑出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怕黑?”
没想到成才很认真看着我,“庆哥,我知道你怕黑,你每次睡觉都拼命抵着墙,黑抹抹的地方让你没有安全感。”
我哑然,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怕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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