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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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九小姐
三月二十五的早晨,我交了酒经的誊本,离开奋战半个月的书房,扛起久违的锄头,赶去西山农场翻地,因为临近播种期,整个西山农场地头已经翻的差不多,新鲜的泥土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朴实味道。
暮春时节,草叶钻出地面,绒绒绿意遍山遍野的蔓延,各种红色、黄色、白色的小花散落其间,发出脉脉幽香,柳枝修长,枝叶扶疏,像情人温柔的手,我掐了一根细嫩的柳叶,放在嘴边轻轻吹,声音悠扬婉转,想起十一二岁在家乡放牛的情景。
我十二岁从军,十四岁入骠骑营,十六岁提拔为将军的偏将,十八岁晋升副将,二十岁出征西域,二十二岁在乡间僻居,这十年际遇,几乎比某些人一生都更动荡。
而未来会如何呢?
我不得而知。
三月二十五,整个西山农场的地全部翻完,开始着手准备播种。
拣种师傅从通风干燥的种子仓库里边搬出一麻袋一麻袋的高粱种子,分给不同的点种师傅播种下地。
点种是个多少要求一点技巧的活路,一般不找新手做,我和成才遂得以幸免,可以偷空休息几天。
按照本地的风俗,为了使高粱种子能够尽快发芽,点种之前,每个农庄都会举行祭祀活动,黄安农庄的祭祀据说通常都是由剑州山庄派人来主持的,有时候是善本老爷子本尊,有时候是大公子或者二公子。
三月二十七的早晨,快报称从剑州锦绣山庄赶来的祭祀主持将会在上午抵达黄安,田柄随即安排了黄安农庄五六十名有点资历叫得上号的师傅,收拾齐整,等在大门口迎接,其他没资格的长工短工仆从杂役――包括我和成才――则远远的围在官道两边,准备一睹贵人的丰姿。
一直等到中午十分,贵人终于莅临。
这次从官道上款款行来的是一顶软轿,但却又不是普通女眷乘坐的软轿。
那是一顶八人大轿子,抬轿的八名壮汉身材虽然矮小,但是步履沉稳,行动一致,前进后退步伐分毫不差,一看就是久经训练的,轿子前后左右跟着四个丫头,个个生得粉雕玉琢,衣着虽然不张扬,但面料出奇的金贵,俱是上等丝帛绸缎,裙角、衣角、袖口等细处用的是双面挑织蜀绣,那是顶顶上乘的绣品,和苏绣杭绣并成三绝,是许多富人女眷梦寐以求的装饰精品。
成才扒开一个高个子长工,挤到前边,看着四个丫鬟,频频咂舌,“丫头都穿的这么阔气,里边的小姐更加不用说了,”一边说一边搓手,那模样活脱脱像个急色儿,“庆哥,你猜轿子里边会是谁?”
我笑着说道:“人出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了。”
成才满怀期待说道:“老天真是青睐我,据说田家三个成年的小姐,都美得像仙子,我今天可有眼福了。”
我淡淡说道:“是吧?”
成才眨巴眨巴眼,笑着说道:“庆哥,你好像完全没有好奇心,每时每刻都好似老僧坐定,”他歪着头看向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很费解,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他悄没声儿的凑到我跟前,“庆哥,你一定有秘密,快说给我听看。”
我只是笑,不着痕迹退到一边,就在这时轿子抬到农庄大门口,有仆从拿了矮凳摆在轿子边上,头前两个丫头上去,打起轿帘,一只手率先伸出来,搭在丫头手臂上,众人都摈住呼吸,下一刻一个梳着垂髫髻的小少女低着头出来。
田柄慌忙过去,“九小姐,辛苦你了。”
成才顿时忘记追问我的秘密,吃惊的瞪大了眼,“怎么会是九小姐?”
我微不可闻的笑,也难怪成才吃惊,九小姐才只十一二岁,善本老爷子派她主持祭祀,着实是大胆,不过,这似乎也说明,老爷子对九小姐的器重。
等一行人进了农庄,众人看完了热闹,纷纷做鸟兽散,成才抓住我,大是失望又百思不解的问道:“庆哥,怎么会是九小姐呢?”
我笑着反问他:“你希望是哪位小姐?”
成才痒痒然道:“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任何一个都可,全部漂亮的很,也还没婚配,想娶她们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鲤。”
“你想挑一个做妻子?”
成才打了个大哈哈,“我这种平头百姓,哪敢指望攀上田家的高枝,不过是想趁她们还没出嫁之前,看上一眼两眼的,解解馋也好。”
我笑着说道:“九小姐也不错啊。”
成才甚是挑剔的评价:“模子是不差,可惜还没长开,没有女人的味道,”他把手放在胸前做个比划,“那里估计还没破土动工呢,最多只有樱桃儿大小。。。”
我尴尬之极,苦笑道:“成才,你可否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题?”
成才贼恁兮兮的笑,“庆哥,你以前难道是个和尚?恁正经的,”暧昧瞄我身上某处,“你该不会是那里。。。”比划个手势,“有问题吧?”
我脸颊一热,“不要胡说八道。”转头快步走开。

成才在我后边追,“庆哥,庆哥别生气嘛,跟你开个玩笑,等等我。。”
晚上庄上举行迎神祭祀活动,成才出门去看热闹,我独自一人在工人房补袜子,有人在外间问道:“元庆在不在?”
我慌忙跳下床,穿上袜子,套上鞋子,“我在。”打开门,发现门外边是日间见过的一个九小姐的丫头。
丫头上下打量我一阵,说道:“我们九小姐有请你去一叙。”
我心里打了个突,沉吟片刻,婉言说道:“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怕是有些不妥当,要不改在明天?”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夜间外出,容易被人伏击,我不想冒险。
丫头当场笑成了一只掩口葫芦,“真真是稀奇,我们九小姐都不在意名声,你倒在意上了,你可知道剑州有多少人朝思暮想的渴望得到九小姐接见?”
我含蓄说道:“小人也是为九小姐闺誉着想,不希望她白玉有暇。”
丫头笑道:“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在场的除了九小姐,还有田柄田耿两个老头子,不是九小姐单独和你会面。”
“话是不错,可是九小姐今天长途奔波的,实在劳累,莫如先休息一晚,明儿再找我也不迟。”
丫头笑出来,索性单刀直入,“九小姐说了,今天非见到你不可,你这样推三阻四的,是不是觉得我面子小请不动你,要田柄亲自出马才肯移架?假使果真如此,我这就回去通报,让那个老头子来就是了。”
我啼笑皆非,“不是那意思。。”
丫头似笑非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沉吟片刻,无奈说道:“好吧,我跟你去。”
丫头吃吃的笑,故意说道:“委屈你了。”
我苦笑不已。
丫头带着我穿过工人房,进到农庄主人别院,门口站着那八人大轿的轿夫,个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看来似是全无戒备,近身时候始觉其暗含咄咄逼人的压力,以我多年在战场上和逃亡过程中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我完全有足够理由相信,这八人不仅仅是轿夫,还应该是九小姐的贴身护卫。
别院的正厅灯火辉煌,已经摆好丰盛酒宴,九小姐坐在正中央,身后是日间所见的她另外三名丫头,田柄在左垂首,田耿在右垂首,另还有几个四旬上下的师傅作陪,但是叫不出名字。
头前引路的丫头回身关上正厅朱漆木门,笑盈盈对九小姐说道:“九小姐,人我请来了,外头门也堵上了,随便你咋料理他。”
我心下一沉,以为是掉进了陷阱,暗自后悔没有把藏在枕头下的短刀带在身上,但随即又想,即便带上短刀,也是不可轻易使用的。
凭心而论,以我的能力,要料理正厅这几人,加上门外头那些近身护卫,都不是难事,甚至要我踏平整个黄安农庄,也不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吹牛说大话,三年前,衢州刺史陈岌纠集十万之众,发动叛乱,十日不到,就攻占了七城,圣上派将军带着两万骠骑营兵士紧急出征平乱,我们在衢州的马猎山谷和陈岌部鏖战,以两万之众,对抗十万叛军,最终以寡敌众,将十万人马斩杀殆尽,将军一人就杀敌一千多人,事后提了陈岌人头进京,靠着这颗人头,骠骑营成功扩充到五万人的编制。
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一战中,我一共杀了七百二十四人,仅次于将军。
但是,今日不同往昔,往昔将军是我的归属,他在哪里我在哪里,今日黄安农庄却是我的归属,我若是不想继续过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就不能轻易动杀念。
反复思量过,咬紧牙关,单膝跪在地上,“九小姐,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众人都愣住了,田耿率先笑出来,对引我来那丫头说道:“烟霞,我都说了这孩子心眼实诚,你还不信。”
那丫头也笑了,颇是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过来扶起我,牵到下垂首一个空位子坐下,“我同你开玩笑呢,你誊写的酒经,九小姐仔细校对过,发现有好几处地方,经你润色之后,比原本更加出彩,因此有心请你喝酒酬谢,我之前那句,不过是玩笑,谁让你未经九小姐的同意就私自修订她的原本,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藐视主人威严,终究也不该是工人该有的品行,你说对不?”
我听得微笑,明知她此番话乍听似是赞誉,主旨却是薄责,捍卫九小姐的威严之余,更暗中替自己开脱,却也不和她不计较,诚恳说道:“烟霞姑娘教训的是。”
此时才发现,九小姐手中拿着的,正是我那本酒经的誊本,她翻开扉页,看了一阵,沉吟片刻,问我道:“元庆,我听哥哥说,你的书法是自己照着虞世南大人的书法真迹自学来的?”
我点头道:“是。”
九小姐轻笑,甚是坚决的摇头,“我不信,你的书法方正平稳,法度严谨,意境深远,非经名师指点,是很难达到这样境界的,你可否告诉我,究竟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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