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密码锁
田烈伸长了脖子，不住吞咽口水，眼巴巴看着阁罗凤，“是啊，那人是谁？大人，快说吧，再不说我一定会因为好奇饥渴而死。”
众人都是莞尔，六小姐瞪眼拍了他一记，“童言无忌。”
阁罗凤却笑，淡淡说道：“不用我说，你们慢慢的也会知道，”他摸出身上六小姐差人送去给他那豹纹锁片，摩挲一阵，留恋不已，“这锁片是当年我做给自家小孩的，自贞观九年我和汉家在泸川大战，跳江逃走，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今天六小姐差人送来，还说他人在信所，我欢喜之极，急急忙忙跑来，不过现在明白，”他自我解嘲的笑，“这多半是个诱饵，小孩人根本不在这里，对不对？”
六小姐老实承认，“对，”遂把田烈如何得到锁片经过说了一遍，“凤迦异王继位以来，始终在寻访你，假使你愿意，我们锦绣山庄可以秘密安排你返回南诏，和家人团聚。”
阁罗凤却笑，摇头说道：“我不回去。”
田烈奇道：“为什么？”随即想到一人，“是为了碎金夫人？”
“也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阁罗凤苦笑，“我当然是舍不得碎金的，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是太宗皇帝亲自追封的英烈王，一早已经死了，再突兀冒出来，岂非是给他添乱？而且我也很喜欢江南风物，在丹阳住得很习惯，有意在这里终老。”
田烈眨巴双眼，不遗余力游说，“可是凤迦异王性情坚韧，你一天不现身和他相见，他就一天不会放弃搜索你。”
阁罗凤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宽慰笑容，“是，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孩子。”
“这当然是好的，”田烈愁眉苦脸说道，“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答应帮他找人，他不放弃，我就总也不能免责，你得替我想想。”
阁罗凤温言笑道：“那你要我怎样？”
田烈理直气壮的提出要求，“最好你能跟着我回去露个头，大不了到时候我再送你回丹阳。”
阁罗凤笑道：“不行，我回去就再也不能走了。”
田烈苦着脸说道：“那我怎么办？”
阁罗凤沉吟了阵，“我写封信你带给他，说明下情况吧，他是明白事理的人，获知我平安，就不会再劳烦你了。”
田烈不大满意，不过也知道这是阁罗凤肯做的最大让步了，只好无可奈何说道：“好吧，聊胜于无。”
遂有快腿的小厮进来铺开纸笔，阁罗凤提笔沉思片刻，在雪白纸面上刷刷写了几行弯弯曲曲的小字，吹干墨湿，折叠封装妥当，递给田烈。
田烈接过信件，好奇问道：“你写的是什么？怎么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阁罗凤怅然道：“开头是简要的报平安，要他不必再找我，时机合适了我自然会回去看他，后边是我幼年时候在南诏学来的一首赶马歌谣，南诏妇孺小儿都会唱，”他轻声哼唱道，“头发棵里生露水，草帽顶上下白霜。三个石头搭眼灶，就地挖坑做脸盆。。。”
他一边哼唱一边怀想，思乡之情不可言表，情到深处，竟落下泪来，看的众人都是恻然。
高季说道：“阁老爷子，太宗皇帝龙驭归天两年多了，英烈王又是十几年前封赐的，如今谁还管你生死，那样想念家乡，干脆回去一趟算了，我亲自护送你。”
阁罗凤如梦初醒，连忙擦干脸上泪水，勉强笑道：“多谢壮士，但是不用，”他不欲再就这问题讨论更多，回绝高季之后立即转对我说道，“元庆，你现在和我过宝庆楼取那物品。”
我点头道：“好。”
燕十三问道：“元庆，我们一起去？”
高季接口说道：“当然要一起去。”
阁罗凤却不同意，“不，那物品只能给元庆看，等他看过之后，愿意给你们看，你们才能看。”
高季有些痒痒然，“什么东西这么贵重？看一眼会少块肉？”
阁罗凤笑容苍凉凄惶，却没做声。
燕十三最是老练，见阁罗凤神色不对，不无忧虑把我带到旁边，低声说道：“元庆，我担心宝庆楼有蹊跷，还是同行安全些。”
我定了定神，“不用，我会见机行事，而且如果宝庆楼真的有埋伏，你们留在信所显然更有利，至少我陷落重围时，还有人可以求救。”
燕十三想了想，“说的也对，”自衣内摸出一只焰火弹塞在我手里，“这是从鼎鼻山出发时候，我问韩铁生要的红龙焰火，你随身带着，要是中途发生变故，就燃这信号，我马上去接应你。”
“好。”
两人遂由六小姐送到信所前厅大门口，我摸出怀中那封写给九小姐的书信，鼓足勇气对六小姐说道：“六小姐，恳请你帮忙，把这书信送回剑南，交给九小姐。”
六小姐抿嘴轻笑，明亮如秋水一般双瞳打趣看着我，“我要真把这书信送回剑南，老九看得到才是怪事。”
我心下一沉，慌忙问道：“她怎么了？”
六小姐慨叹了一句，“我昨儿得到姨娘送来的短信，说老九不顾她反对，抱病出剑南，赶去长安找你了，预计最迟八月初四初五样子就会抵达。”
我又惊又喜，不由自主盘算，从扬州到长安，走水路约是要三四天功夫，这岂非是说，如果我今明两天出发，将会和九小姐同期到长安？
六小姐语重心长说道：“元庆，老九自尊心很强，她今次肯拉下面子去找你，足见是爱惜你到了极处，冲着这一点，日后她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千万要好生同她讲，别再悄没声儿的丢下她，我这个妹子，虽然任性，心眼儿真的是不坏的。”
我愧不堪言，“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
六小姐拍拍我肩膀，“快去快回。”
我点头，收好信件，走出信所大门，阁罗凤正在街边台阶下等我，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人留意他。
七月酷暑的早晨，阳光照在他黝黑面容上，他眼角皱纹深刻似刀裁，鬓角缕缕白发闪烁银光，常年做手工以至于变形的双手骨节凸起，垂在腰侧长衣缝隙边上，抛开过往的身份和略显突出的异族长相，眼前的阁罗凤，就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手艺人。
然而正是这个手艺人，知道十九万人因何而死，知道我是谁人之子，却又不肯亲口告诉我。
两人沉默行进，去到宝庆楼，站在大门迎宾的小厮见到阁罗凤，都恭敬问好，阁罗凤指着我说道：“这位是我远道来的朋友，到我住处小坐半个时辰就走，你别报给管事的知道。”
小厮点头道：“是。”
宝庆楼不大，但是打扫的相当干净整齐，银楼内四通八达好多路径，上门的客人和匠人师傅都是行色匆匆，阁罗凤只拣人少的路径走，弯弯绕绕足足一盏茶功夫，终于走到一处藤萝盛开的幽静小院，从半人高的围墙往进去，园子角落处有一块小小花圃，红花绿叶交相辉映，分外袭人，阁罗凤自腰间抽出铜匙打开锁，推门入内，头也不回对我说道：“进来吧。”
我跨过门栏，阁罗凤走到花圃中央，弯腰摘了一朵碗口大小的红花，凑到鼻间嗅闻，“这种花叫做铁甲圣蕨，用它的须根磨成粉末冲水喝，可以治疗惊风症和湿疾，我曾经试过，非常有效。”
我说道：“我想知道那样物品在什么地方？”
阁罗凤指着那丛茂盛的铁甲圣蕨，“就藏在这植株底下。”
他拿起花圃旁边的鹤嘴锄，蹲下身轻轻分开周围的草叶，松动泥土，戴上厚厚布手套，小心避开植株茎杆上的花刺，抓住花株根部提起，放到旁边，空出土坑，“我埋在花下约有三分处，刨开上边薄薄土层就可看到。”
我没来由的开始心跳如鼓，按耐不住急切心情，也蹲到他旁边，和他四手并用，刨出坑中新鲜的泥土，小半刻功夫后，果然看到一只黑色的长条锦盒。
我大喜过望，“找到了！”五指扣住锦盒两边提了出来。
那盒子是用玄铁打造的，盒身上有一把锁，锁头两端各有一只张口狮子，锁身有五个转轮，每个转轮都刻有文字，分别是：梅开五福、竹报三多、祥和瑞鹿、富贵有余和岁岁平安。
我印象中这种锁被称之为五轮错金狮子锁，是一种密码暗锁，想要开启这种暗锁，必须要转动五个转轮，生成锁家预先设定的五字密言，而且文字堪堪要全部对准锁档两端狮子口的中点才行，差一点都打不开。
阁罗凤满头泥土，抬头看向我，“元庆，你可想好了，这盒子里边的物品。。。”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有刺客！”一把将我推到花丛中，“快趴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长箭夹杂风声破口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阁罗凤胸口，射箭那人臂力惊人，阁罗凤中箭之后，当即仰天翻倒在地上。
我大吃一惊，“阁罗凤大人！”抱住他藏身到一颗花树底下，小心撕开他衣衫，就看见箭头正中他心口，青铜箭身幽光清冷，黑色长羽颤动惊跳，轻轻摇动箭身，伤口立即流出碧绿鲜血，箭头有毒！
一时百感交集，设若他刚刚没有推开我，此刻中毒箭翻到在地上的就是我。
阁罗凤面如金纸，涣散瞳仁无神望着我，声如蚊蚋，嘴唇开合不止，我贴到他唇边，听到他气若游丝说道：“元庆，听我一言，别开那盒子，别去长安。”
我没做声，那盒子这当口在我手上。
阁罗凤看我神色已经猜到我不会听取他建议，微微叹息一声，笑容甚是凄凉说道：“五字真言是：梅多和贵安，元庆，你会后悔开那盒子，一定会后悔，悔不当初。。。”他无限留恋看着我们头顶湛蓝的长空，深陷眼眶涌出泪水，“关山别荡子，风月守深闺，空梁落燕泥，碎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随后他头一歪，手臂轻轻垂落，像棵树一样瞧无声息倒在我怀中。
我指尖冰凉，脑中却很清醒，耳畔很清楚的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有一个人，正踩着地上的花叶，在向我藏身的地方靠近。
我把盒子纳入怀中，默诵一遍阁罗凤说的五字密言，放下阁罗凤的尸身，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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