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谁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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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谁家子
阁罗凤叹了口气,“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韩瑗,那会儿他还是兵部侍郎,”他看向我,“元庆,你对这个人应该有印象的,很多年前,你还年轻,有一个长水营的都尉挑战当时的骠骑营官长契苾光,其人派你迎战,你手起刀落,斩断来人两条胳臂,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不?”
我想了想,“好象是叫韩珲。”
“对,就是韩珲,他是韩瑗的亲弟弟,也是韩瑗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一战成名,获得太宗皇帝亲赐金刀,但韩珲失去双臂,却成了废人,韩瑗由此你恨之入骨,处心积虑想要扳倒你替弟弟报仇,所以当润玉告诉我,长孙昕把你的消息知会给了韩瑗,我就知道,你保不住了。”
我摇头,“大人,你又在说谎,骠骑营虽然独立编制,但在军制上仍然是隶属于兵部的,韩瑗早在我入骠骑营的时候已经认识我,不需要长孙昕在我从军将近八年之后再去他那里汇报,更何况圣上御赐的金刀,还是他亲手颁给我的。”
高季听得心头火气,“又说谎,”撸起袖子说道,“劳资一向敬老爱幼,但是遇到你这么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老龌龊贩子,也实在忍不住了,今天非开杀戒不可。”
阁罗凤也不躲闪,直直说道:“元庆,我没有说谎,韩瑗诚然是认识你,但是。。。”但是什么,却半晌没说出口,眉峰紧锁如山峦,由他表情看来,猜测他心中挣扎之极。
我等了片刻,问道:“但是什么?”
阁罗凤犹豫良久,深吸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说道:“但是,他并不知道你真正来历和身份,事实上,长孙昕告诉他的,正是你不为人知的身份。”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摒住了呼吸,定定看着阁罗凤,心下齐齐猜测,元庆(我)不为人知的身份是什么?
我按耐心中不详预兆,勉强笑道:“我以为自己是孤儿?”
阁罗凤起了这个头,仿佛是看开了,说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利落,“你不是的,恰恰相反,你家族人丁兴旺,从前周朝开始已经在朝为官,到了本朝更加登峰造极,你是生来的贵胄,有着与生俱来的武将血统,只是因缘不佳,出生的第二天就给人害死了。”
我大吃一惊,“我给人害死了?”
“是的,你早在出生的第二天,在身份上就已经给人害死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是有人做出巨大牺牲,用自家刚刚出生的小孩代替你,被人投进了熔炉。”
燕十三讶然道:“那个人是谁?”
阁罗凤怅然道:“一个心地善良,却又受尽磨难的女人,她救下你之后,委托我把你交给没有子嗣又敦厚可信的人领养,可是我在朝中认得的人实在有限,找来找去,只有元礼夫妇膝下无子,品性也还算上佳,所以就把你送给了他们,元礼问起你的来历,我只说你是我拣来的小孩,因为没有妻子女眷,抚养不来,所以给他玩,元礼没有疑心就收下了,从此以后你改姓元。
那个救你的女人第二年死了丈夫,太宗皇帝赐她改嫁朝中另外一位权臣,她把你身份和那权臣说过,那权臣也是良善之人,对你生出高度的同情心,两夫妇遂决定向元礼要回你自己抚养,可就在这个时候,元礼被薛延陀部狙杀,家破人亡,你被他下人带走,从此以后再没有消息。
此后的许多年,权臣夫妇花费很多精力找你,始终一无所获,备觉失望,尤其是那女人,她把你当成自己无辜身死的孩子看待,想到你就垂泪不已,忧心你跟着下人流落乡野受苦,我安慰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你正像平常人一样生活着,这是很有福气的,而且在乡野生活,虽然吃穿用度会受苦,安全方面却是不需要操心的,故而未必就是坏事。女人才略觉安心。
后来我离开长安,和权臣夫妇少了联系,我收到女人写来的最后一封书信,大抵是说,她一生最为深切最不可说出来的盼望,就是你平平淡淡的在世间某个僻静的角落种田耕地,养儿育女,快快活活的过一生,千万不要从军,即便从军,也千万不要过长安来。”
我心下酸涩难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个人是碎金夫人?”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至少从将军留给我的书信判断,碎金夫人是力主杀我的。
果然,阁罗凤摇头,“不是,碎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希望你们打扰她,只是因为她是我的爱人,我爱慕这女子,虽然当年她参与过策划西征事件,但十九万人一夕暴毙之后,她也深觉内疚,两年间受尽良心谴责,我不忍你们再为难她。”
田烈兴致勃勃,两眼发亮,“整件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大人烦请你赶快说出来,元庆刚刚出生的时候,要把他投进熔炉的那人是谁,杀他的原因又是什么?而舍弃自家小孩救助元庆那位举世无双的妇人又是谁?”

阁罗凤轻身叹息,对着辽远天空出了会神,“元庆,我们南诏有一句俗语,叫做一山的乌云,也遮掩不住太阳,就好比说你,天生的贵胄佳子,虽然因缘不佳,变成平头百姓,靠着自己能力从军,也一样声名显赫,我更深刻相信,如果当年长孙昕没有发现你的身份,报给韩瑗知道,假以时日,你迟早会成为本朝第一战将,统领天下兵马,成就一番不输给你父亲的宏图霸业。”
我细细揣摩他的话,总觉得蹊跷,宏图霸业这个词,似乎不当用来形容战将的功绩?
燕十三抓住最后一句,“元庆的父亲是谁?”
阁罗凤摇头,“我对天发过毒誓,有生之年,决计不说出这个秘密。”
高季冷笑,“你不说,我们就去找碎金夫人。”
阁罗凤叹息,“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所以我有一个折中的方案,可以使你们获知元庆身份,又让我不违背当年的誓言。”
我问道:“什么方案?”
阁罗凤说道:“我家中藏有一样物品,你们根据这样物品,就可以推知元庆的身份和来历。”
田烈急忙说道:“我们快去拿。”
燕十三却不动弹,只看向我,“元庆,去不去?”
我沉吟着没做声。
阁罗凤意味深长望着我,“元庆,当年润玉告诉我,说长孙昕发现你身份,报给了韩瑗,我在长安做质子多年,对韩瑗其人还算了解,当下断定他一定会善加利用这消息,假借他人之手除掉你,故而万分着急,很想要救你,可是又鞭长莫及,只好连夜写了书信托信差送去长安交给那权臣夫妇,希望他们设法调你出骠骑营,安插到自己府上。
可是信差在路上耽误,等信件送到长安的时候,西征大军已经出征五天了,权臣夫妇立即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有心之人设计来对付你的,要利用战事不露痕迹的让你死于非命。
两人心急如焚,竭尽全力奔走,好不容易打通关节,得到兵部允许调你回长安,你却又不知就里,执意要跟从契苾光出征,让权臣夫妇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说完轻声叹了口气。
我无言以对,仔细回想两年前出征经历,将军似乎确实是接到过来自长安调我回京的指令,是我自己顾念将军的诈死计划不肯回京,想到那对不知名的权臣夫妇为了那一纸调令所花费的无数心血,着实是感动又愧疚,“我当时不知道内情是这样。”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不可抗拒,不可逆转。
“后来西征大军果然在黑崖子全军覆没,女人哭得肝肠寸断,及至后来又传出消息,说你还存活着,并且逃回了中原,她才略感安慰,但我却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西征事败后没多久,润玉就通知我,说碎金夫人在扶风别馆仰药自尽,我急得亲自赶去扶风找她,询问她自尽的原因,其人一五一十吐露实情给我,说西征军之所以全军覆没,根本不是面上所说的因为副将元庆私通突厥所导致,而是因为她提供了一剂有毒的配方给有心之人造成的,换言之,西征十九万人,是她间接害死的,这十九万死难将士的冤魂,日夜在她梦中哭泣,让她睡不安稳,生不如死。”
杨慎狠狠骂道:“活该她受折磨,十九万人条人命,她也下得了手,”又懊恼惭愧说道,“如今可算是出来个负责的人了,可恨我从前还怀疑是将军做的,真是个猪头三。”
阁罗凤苦笑:“她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另外,她还告诉过我,说那配方无药可解,所以我刚刚看到元庆生还,才会觉得万分的惊讶。”
我遂把郑仁泰想要救将军,因而送他鸾鸣刀和十全面具的事简要叙述过,“算是托了将军的福吧。”
阁罗凤若有所思道:“我真是没想到,郑仁泰看来平平常常的,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是个人物,不仅破解碎金夫人的毒药配方,还能不动声色救人,最难得事后居然也没留下任何把柄,着实是不简单。”
田烈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立场最中立,专心致志研究事件各个环节关系的人,“照大人所说的,我们是否可以得出结论,韩瑗是西征事败的元凶之一,他行凶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谋害元庆,为弟报仇,为了把事情做得干净漂亮,他把元庆的身份透露给了某个有心之人,这个有心之人恰好正是许多年前元庆出生时候意图把他投进熔炉害死的那人,对这人来说,元庆存活在世上是难以接受的,所以两方一拍即合,共同策划了西征事件?”
“是。”
众人都看向我,却都没做声,那意思很明白,等我发问。
我沉吟了阵,鼓足勇气问道:“大人,烦请你告诉我,那个有心之人,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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