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契苾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四九章契苾明
长刀落地那一瞬间,从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挥出一条丈余长鞭,抢在四铁骑两箭两鞭之前缠到我身上,用力一抽,将我扳倒,两支长箭一高一低擦着我身体飞射过。
九小姐恰在此时睁开眼,见到这情形,以为我遇险,绝望大叫一声:“元庆!”
不顾一切想要跑过来,燕十三慌忙抓住她,“危险!”
她放声大哭,拼命想要挣脱燕十三,“元庆,元庆别丢下我。。。”
就在这时,天地间骤然响起苍劲嘹亮到让人窒息的牛角号声,“呜~呜~呜~~呜呜呜~~~”,三短一长,就象平地的闷雷,穿透惊天喊杀之声清晰传来,随后一队蒙面的黑衣长骑从前方山谷渐次出现,像百川纳海般汇聚到了铁甲营周围。
我自地上一跃而起,却听到有人大喝道:“趴下!”
紧接着一面足有八尺高的青铜盾牌铺天盖地投掷到我身上,同时数千枝利箭自强弩上发出,遮天盖地好像乌云一样,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射向铁甲营残余武士,众人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下,惨叫声混合战马嘶鸣,响彻云霄。
我惊得面无人色,撑起盾牌败退,在漫天箭雨中声嘶力竭呐喊:“十三,高季,九小姐,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我。
泪水混杂血水滚滚滑落,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后悔过。
燕十三妻子恬美可人,孩子今年算来应该五岁有余,两者都是他爱若性命的珍宝;高季和五小姐倾心相许,他们应该有十分美满幸福的生活;至于九小姐,那样风姿纤秀的小明珠,最不该葬生在突伦川穷山恶水的荒野。
现在他们都死了。
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查证西征事败的真相,我们不会落到今天地步。
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有人低声唤我:“元庆,过来这边。”
我循声望过去,却看见燕十三和高季护着九小姐躲在一块巨石后边,冲我招手,一时呆住了,他们没有死?
高季猫着腰冲过来一把将我拽到巨石后边,竖起我手上盾牌挡避箭头,“你刚刚怎么回事,做什么不躲闪?”又探头张望,“这队长骑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铁甲营的人快要被收拾的差不多了。”
我呆呆看着九小姐,脑子里边空空荡荡的,“你们还活着?”
九小姐点头,“活着,”伸手擦拭我脸颊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当口铁甲营的人,包括那四骑魁伟男子在内,已经悉数被射死,黑衣长骑开始向我们所在方位靠拢,高季严阵以待,燕十三略略分开盾牌,仔细眯眼看前方,“领头那人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高季问道:“会是谁?”
他话音才落下,就听见长骑领头那人说道:“契苾明受长公主委托,恭迎元庆大人,请问大人是哪位?”
高季大喜过望,“哈哈,是契苾部的人,我们真是好运气。”
九小姐冷冷说道:“什么好运气,人家说的很清楚,是专程来接元庆的。”
我定了定神,自巨石后边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不敢当,我是元庆。”
契苾明摘了脸上的面巾,翻身下马,抱拳说道:“在下契苾明,是契苾部现任酋长,得天朝皇帝封赐甘州道左领将军,契苾光是我堂弟,我们在六月初接到长公主从剑南传来的信件,她在信中详细说明了西征事败的疑点,要我配合你全力查证事件的真相。”
我说道:“你怎么获知我们行踪的?”
契苾明说道:“得到长公主消息之后,我日夜派人在突伦川附近巡视,方便接应大人你,尤其大人必定会出现的归咥山附近,更加派了人手,昨天夜间下人向我回报,说这附近发生血战,我揣摩着,多半是官家发现你行踪了,所以急急的赶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有下人和我全部黑衣蒙面,抹杀身份标识。”
我说道:“多承你相救,我感激不尽。”
契苾明摇头,“你为公道和正义不畏艰辛,才是值得嘉奖,”想起一件事,诚恳说道,“之前情况危急,我用长鞭扫了你,请千万见谅。”
我茫然道:“原来救我的人是你?”
“是。”
“多谢你。”
契苾明笑着摆手:“是我自己多事才是真,我知道你的威名,以你的身手,要避开长箭和长鞭,应该是很容易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令你分了神?”
我苦笑道:“我和将军出征多年,虽然杀过很多人,但次次都是为了国家太平和江山社稷,没有一次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且我们骠骑营更有铁律,不可为私人原因起杀伐。”

契苾明了然,“所以你就犹豫了?”
我苦笑道:“是。”
高季气道:“你那榆木脑袋筋络构建出问题了,生死关头,还考虑这些有的没有的,真真是把人气死。”
契苾明却笑,悠然说道:“记得三年前,我受领契苾部做酋长,按照朝廷惯例进京面圣,适逢光弟出征归来,我们两兄弟一起喝酒,期间说到了他手下几员副将,他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
我怦然心跳,“他怎么说?”
“他说,元庆忠诚勇武,但还是个小孩子,彼时你已经十九岁,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金刀武将。”
九小姐奇道:“将军为什么这样评价元庆?”
契苾明笑道:“我也是这么问他,你猜他怎么答我?”
我不由自主问道:“他怎么答你?”
契苾明说道:“光弟说,元庆深信,骠骑营历次出征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和国家太平,没有一次是因为朝廷中某些人的私欲所致,这可不就是小孩子的想法么?说完他叹了口气,我那时候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他真的没有说错,你确实是个小孩子,”他感慨的笑,“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你颠沛流离的逃亡了两年之久,仍然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纯粹。”
我迟疑了阵,“我不懂你的意思,那些都是将军说的,我信他有错么?”
契苾明轻笑,“你信光弟是没有错,但你应该学会辨别他说的话当中,哪些是实情,哪些又是善意的谎言。骠骑营只征收未婚男子,又禁止婚配,是朝廷御用的前锋营,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朝廷豢养的杀手,但杀手也是人,有良知和血气,会明辨是非,所以很多时候光弟为着完成任务,不得不粉饰太平,否则人心不齐,出征就会有败绩,你跟着他那么多年,怎么就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我疑惑问道:“哪一点?”隐约觉得有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契苾明说道:“别的不说,单单说一宗,贞观十八年,剑南道折冲都尉杜次公起兵作乱,骠骑营奉命出征,以两万铁骑,杀退叛军五万人马,生擒杜次公,送交朝廷,太宗皇帝最后判杜次公满门抄斩,并且赐姓蛆氏,十世以内不得擅自改换姓氏,但你知不知道杜次公为什么起兵?”
“为什么?”
契苾明淡淡说道:“因为工部员外郎李叔玠以联通剑南道漕运为由,挖了杜次公家的祖坟,杜次公两个儿子因为阻拦工兵布雷,被当场炸死,杜次公的妻弟不服,到成都府申诉,半途给人暗杀,李叔玠更雪上加霜,送密信过长安,说杜次公有意谋反,朝廷不分青红皂白,发了圣旨要查抄杜次公家资,其妻小全部发配西北服苦役,杜次公被逼不过,这才起兵反叛,而李叔玠为什么挖杜次公的祖坟又污他反叛?因为杜次公家财万贯,是剑南为数不多富过三代的名门望族,李叔玠出任工部员外郎,调任剑南负责漕运,曾经勒索杜次公十万两白银未遂,于是衔恨报复,一手毁了杜家百年基业。”
我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
燕十三插了一句,“元庆,千真万确就是这样,”他轻叹口气,“我当时还百思不解,为什么你对杜家那么反感,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原来是不知道个中内情。”
我紧紧追问道:“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将军也知道?”
契苾明说道:“当然,否则杜次公的长孙怎么能够脱逃?那是光弟亲自放走的,杜次公死后,他又暗地送了消息给长公主,让长公主安排人手,除掉了李叔玠,替杜次公报仇,”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元庆,这世间哪里有纯粹的黑白,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事,最紧要是问心无愧,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好比说是今天,你诚然是因为一己之私兴了杀伐,但比起那个仅仅为了不可告人的私欲,就下毒谋害十九万同胞手足的幕后元凶,这区区数百人,根本是不值一提的,更何况你还是为了自保。”
他对着清晨湛蓝长空出了会神,怅然说道:“我相信光弟如果在世,也会这样训诫你,”偏头看向我,“元庆,你该长大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