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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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长命锁
我惭愧得满头大汗,心头又麻又苦,却也有种莫名的解脱,“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契苾明轻笑,拍拍我肩膀,随后指挥随从打扫战场,掩埋尸身。
在埋土之前,我们仔细检查过所有人身上衣服和兵器,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清理干净现场之后,四人跟随契苾明前往归咥山陵园,为将军扫墓。
契苾明考虑的非常周到,二夫人的短信想必提到了九小姐,他今次来接应我们,除了带三匹快马以外,还特别置备了一顶软轿,轻便灵巧又坚固非凡,给九小姐使用,九小姐没有多推辞,就接受了。
在前往归咥山路上,我一直行在软轿旁边,但九小姐把轿帘和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并没有探头和我说话。
到了陵园,找到老将军的坟墓,我们先请了香纸和烛火,随后我找到将军衣冠冢方位,和燕十三动手,挖出两年前埋下的将军铠甲,小心摊开,里里外外的仔细搜索过,却一无所获。
众人都呆住了,我沉吟了阵,想起将军铠甲一向有暗袋,遂小心翻转铠甲,露出内衬,细细摸索,果然在心口附近给我找到一处古怪的凸起,“里边有东西!”
突然心跳如鼓,那就是将军留给我的线索了,事关西征事败、十九万人一夕暴毙起因的线索。。。
燕十三无言递给我一把短刀,“想好了再拆。。。”
我没做声,接过短刀,在凸出附近小心划了道口子,伸手进去摸索,片刻之后抽出一封书信,封面写着:元庆亲启。
正是将军的笔迹。
高季眼前大亮,急忙说道:“将军果然给你留了伏笔,快拆开看看是什么内容?”
我定了定神,用短刀挑开封口,抽出内文展开,逐字逐句念道:主上得君密函,知君见在没落人数,深用恻隐,妾亦惕然,寸作寸功,故非虚役,然歼斯巨猾,则可救彼苍黎,以西征之众,平仲云亡,死葬之恸,或可平息,密旨不日即达,君当好自为之,切切为念。知名不具,十月初一,于扶风别馆。
契苾明大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
燕十三苦笑道:“我也想知道。”
我慢慢说道:“主上得君密函,知君见在没落人数,深用恻隐,这是在说,圣上收到将军密信,知他查到西征粮草有问题,十九万人危在旦夕,也觉得很恻隐;然如歼斯巨猾,则可救彼苍黎,这是在说,但是西征大军中有个人,如果存活在世上就会对苍生黎民不利,只有歼杀此人,才能救黎民于水火;以西征之众,平仲云亡,死葬之恸,或可平息,这是在说,为了歼灭这个人,圣上甚至不惜愿意以西征之众为殉。”
众人面面相觑,高季干笑了两声,面色发白,“这岂非是说,西征事败,十九万人之死,是太宗皇帝一首策划?”
我没做声,心下沉重似有千斤。
比起高季的困惑,我有更沉重的忧虑。
那个活着就对苍生黎民不利的人,是谁?是不是我?
如果是我,将军获悉之后为什么不杀了我?
如果不是我,官家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追捕我?
清理十九万人尸身,不是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光是把尸身和出征名单进行比对,确认死亡名单,就要花费相当时间,但是当年官家却在短短几日内就传出消息说西征军全军覆没,独我存活,并且逃回了中原,会出现这种情况,只除非一开始就是以我为目标,在清查现场的尸身,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摆设,生死是出征的时候就定了的。
燕十三说道:“不见得的。”
高季性情一向急躁,很不喜别人反驳他,但今次情况不同,毕竟谈论的是自己效忠过多年的明君,他心下其实也不能接受那种推测,巴不得有人反驳,见状慌忙问道:“为什么?”
燕十三说道:“因为元庆的解读未必对,首先信中的主上指的未必是太宗皇帝,写信这女子在扶风别馆,但以我的印象,太宗皇帝在扶风好像没有别馆,而且当时他业已病重,按照后宫的规矩,宫妃此时是一律不得离开后宫的,所以这女子应该不是他的妃子,那么她口中的主上,就不大可能是太宗皇帝。”
契苾明点头,“对,这个细节忽视不得。”
燕十三接着说道:“至于后边提到的密旨,内容为何姑且不计,即便果真是出自宫中,考虑从六月开始,朝政已经交由太尉长孙无忌大人和太子监理,所以密旨也未必是出自圣上亲手,简言之,单凭这封信件,不能断定西征事败是太宗皇帝所主导。”
高季大舒口气,略觉轻松,问道:“如果不是太宗皇帝,那会是谁?”
我迟疑了阵,“那个幕后元凶吧。”说完轻叹了口气。
燕十三苦笑道:“元庆,你这猜测真可怕。”
九小姐大奇道:“元庆的猜测完全合情理的,怎么会可怕?”
我和燕十三都无言以对。
契苾明苦涩的笑,“九小姐,如果元庆的猜测正确,那就说明,我光弟和毒杀十九万人的幕后元凶是有来往的,因为信件第一句说的很清楚,主上得君密函。”
九小姐顿悟,看了我和燕十三一眼,乖巧的没再追问。
我怔怔出神,问燕十三,“十三,你说信中那个人会是谁?
燕十三沉吟了阵,避重就轻说道:“元庆,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胡思乱想。”
我微不可闻的叹息,摸到信封中似乎还有一样物品,心下一动,倒在手心,发现是一小块轻薄的长命银锁,四角刻有精致花纹,正中写着:癸亥年乙卯月庚午日己丑时,下边刻着长命富贵四字,末端隐约可见觉乐字样。
高季问道:“这又是什么?”
我说道:“应该是长命锁,”仔细排过将军生辰,不无惊讶说道,“但上边刻的不是将军生辰八字,反而是我的。”
我生在贞观三年六月初七,恰好就是这个八字。
燕十三讶然道:“你的生辰八字?”
我点头,百思不解道:“对,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锁。”

燕十三端详长命锁,笑着说道:“这锁片做工和设计都很精细,不像平常人家会用的物品,看来你出身不凡,家世非富则贵。”
我摇头,“不,恰恰相反,我家境十分贫寒,自小没有父母,由一位远房叔公抚养长大,七岁时候这位叔公也去世了,”说完苦笑道,“换言之,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
九小姐说道:“元庆,把你锁片给我看看。”
我把长命锁递给她,她接来反复查看,目露惊讶之色,“这件事真的很古怪。”
我问道:“怎么说?”
九小姐解开她颈项纽扣,掏出一块同样大小的锁片,连同原来那片一并递给我,“这是我出生的时候,阿爹向扬州丹阳郡宝庆楼订制的长命锁,和你这幅款式和手工着实是相似,猜想多半是同一个人做的。”
契苾明微微皱眉,斟酌片刻,婉转说道:“九姑娘,汉人的首饰我不大懂,但仅凭借款式和手工,难以判断两样物品是同一个人做的吧?”
高季在旁边附和:“我也这么想。”
九小姐却十分坚持,“其他的我是不敢断定,但我手上这两样物品,却是可以判断的。”
契苾明问道:“为什么?”
九小姐说道:“我这长命锁,是我出生时候,阿爹在扬州丹阳郡宝庆楼定做的,宝庆楼是本朝最有名的银楼,由前隋国户部尚书宇文炽创建,宇文炽是前隋国的皇族,所以宝庆楼从来只接豪门贵族和将相王侯的订单,而大户之家又都喜标新立异,为了避免雷同,他们往往会要求匠人务必要把饰品做得独树一帜,所以宝庆楼把旗下匠人师傅分行分类,应付不同背景来客需求,同时更规定,一个师傅做出来的手工和花纹,其他师傅不得模仿,所以宝庆楼的银首饰,假使款式和手工类似,那么就一定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而宝庆楼的首饰,又是出了名的难以仿制,即便同行依葫芦画瓢做出来,手工难以达到宝庆楼的高度,成品高下立见不说,更会遭人诟责,所以此种情况也是少之又少,故而我才敢说,元庆这长命锁,和我的长命锁,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契苾明恍然:“原来是这样。”
九小姐顿了顿,接着说道:“元庆,你可知道我这长命锁是谁人设计制作的?”
我问道:“是谁?”
九小姐说道:“我在家中最小,也最得阿爹疼爱,我出生之后,阿爹经人推荐,过扬州请宝庆楼一位顶有名的头人师傅亲自操刀为我做一个长命锁,为了请动这位头人师傅,阿爹送去五万两白银,外加十二坛上好窖藏春酒,饶是如此,对方仍然不答应,阿爹遂向宝庆楼主事求助,可是那主事说了,这位头人师傅是宝庆楼最有资格的师傅,此人不喜欢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他。
话说到这地步,阿爹却仍不死心,后来经过多方打听,知道这位头人师傅有严重湿疾,就投其所好送他一壶药酒,经过试用确实有效,其人才首肯替我设计打造这长命锁,但作为交换他又要去了我们那药酒的独门配方。”
高季颇是有些不以为然,“左右不过一个银锁头,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
燕十三是我们当中唯一有妻子儿女的,闻言轻叹,“父母疼爱子女,自然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物品都拿来给她。”
我问道:“为你制作长命锁的那匠人,叫什么名字?”
九小姐说道:“阁罗凤,据说该时已经四十四岁。”
我甚是吃惊,“你说他叫阁罗凤?”突然想起来,阁罗凤的字,好似就是叫做觉乐。
这长命锁,看来真的是他做的。
“是的,”九小姐扳起指头细算,“你大我九岁,推算起来,阁罗凤是在三十五岁时为你制作这长命锁的。”
我出了会神,“这不可能。”
九小姐脸上有些挂不住,恼道:“你明明是大我九岁,这点子小帐我怎么会算错?”
我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算错,而是说你不知道阁罗凤是什么人,以他的背景,三十五岁之后如何姑且不提,但是三十五岁之前,是不可能在扬州宝庆楼做师傅的。”
九小姐大奇,“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那会儿他正在长安,事实上,他是当时的云南王、越国公皮逻阁奉命送进京的质子,贞观七年,皮逻阁病死,诏立独子阁罗凤袭承云南王,他才找到机会回返云南,该时他三十九岁,而贞观三年我出生的时候,他才三十五岁,作为质子,通常情况下,他是不能离开长安的。”
九小姐心气稍平,“他既然是王爷,怎么又会跑去扬州了的?”
我说道:“贞观九年,阁罗凤起兵反叛,太宗皇帝盛怒,派剑南折冲府都尉、平南大将军鲜于仲通率六万人出兵云南讨伐,与阁罗凤在泸川大战,双方死伤惨重,最后官家获胜,阁罗凤跳进泸水逃走,后来再没听说过他消息,这年他应该是四十一岁。”
燕十三说道:“很显然,他秘密潜去扬州的宝庆楼,做了一名银匠师傅,我只奇怪宝庆楼怎么会收容他,甚至连名字都不带帮他改一个。”
我想了想,说道:“阁罗凤滞留长安时是质子,名不见经传,及至担任云南王,不到两年就起兵作乱,云南地势偏远,和扬州相去何止千里,加之鲜于仲通报给朝廷的快报,也说阁罗凤已经战死,种种情况加在一起,宝庆楼在收容阁罗凤的时候,很有可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燕十三想通这一层,说道:“有道理。”
高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们假设,做银饰是阁罗凤修来的手艺或者爱好,贞观三年,元庆出生时,阁罗凤还在长安,虽然是做质子,但到底也是王侯亲子,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他似乎不大可能会亲手为普通人家的小孩做长命锁,”他瞄向我,“元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平静说道:“这意味着,我们要去一趟扬州,找这位阁罗凤师傅问个究竟,”顿了顿,“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个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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