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下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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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下毒人
说完他又咳出一滩黑血,浑身抽搐,伸手想要抓住我前襟,中途却又颓然垂下,合眼之前仍然念念不忘,“别去长安。。。”
众人都给这变故惊得呆住,燕十三到底年长些,率先反应过来,对高季说道:“快去把门关上!”
高季如梦方醒,慌忙跳起来去关门。
韩铁生痛声说道:“怎么会中毒的?!我们一桌人吃饭,不都平安无事的?”
我轻轻放平哥舒大人,端起他用过的酒盅,自九小姐发间抽了根银钗,试探酒水,但银钗并不见变色。
“哥舒大人猜测错误,毒药不是下在酒水中的。”
燕十三问道:“那是哪儿?”
我拉开哥舒大人死死拽住胸衣的手,解开外袍,露出内层中衣,解开中衣,还有一层里衣,九小姐在我身后张望,讶然说道:“大人里衣的颜色好生奇怪。”
我沉吟着没做声,九小姐的惊讶是有道理的,按照兵部规定,本朝武官里衣,从来有惯例,不是白色就是蓝色,但哥舒大人这里衣的颜色,却是一种古怪的灰色,微微发黄,有点接近他肌肤色泽,但又并不完全似,衬上雪白中衣,色泽对比十分明显。
九小姐说道:“而且你看衣衫的褶痕,稠密深刻,也不像是穿的久了自然生成的,倒像是被揉成一团在大锅滚水中煮过一般。”
我愣了愣,“在大锅滚水中煮过?”心念一动,泼了些酒水在里衣上,再用银钗试探,钗头堪堪及着衣上的酒渍,边梢立时漆黑如墨。
韩铁生惊得坐在地上,“有毒的是里衣!”
我点头,“对,哥舒大人将在毒液中滚煮过的里衣穿在身上,毒素经由肌肤毛孔,渗入他身体,酒水下肚之后,催发毒性,才使得他暴毙,”小心翻看他里衣的衣领,“这衣服还没沾染汗迹,应该他刚刚才换上的,”转向韩铁生,“大人来鼎鼻山之后,是谁伺候他起居?”
韩铁生挠头,“山上都是大老爷们儿,没有专门的丫头伺候,老爷子来的时候也说的明白,他带足了换洗衣服,两天一套,足够他穿回安西,要我们不必操心他。”
高季说道:“这样说起来,是老爷子自己人下的手?”
我沉吟了阵,对韩铁生说道:“你把大人的包裹拿来我看。”
“好。”韩铁生挣扎站起身,出门去拿东西。
我将哥舒大人衣衫整理妥当,小心抱起来,放到正厅杉木屏风背后,盖上轻软凉被,使他看来仿佛是醉酒休息模样,安置妥当之后才发现九小姐一只绵软小手拉着我衣角,黑黑眼珠眨也不眨的望着我,心清似水,意淡如云的模样,完全不似从前在黄安山庄的任性娇纵。
“九小姐,你怕么?”
九小姐摇头,“不怕。”
我笑道:“那就好。”
两人自屏风后出来,片刻之后,韩铁生跌跌撞撞拿了哥舒大人包裹进门,放在旁边小几上展开,五人围在一起,开始清理包裹。
包裹内一共有十套衣服,三套外服,三套中衣,四套里衣,经泼洒酒水后用银针试探,四套里衣悉数都淬有剧毒。除了衣服以外,另还发现一封短信,字迹潦草简洁:人疑在剑南锦绣山庄,当穷天之力前往,领其回安西,在生之年,不许入长安,以策安全。另,切切不可饮酒。
短信没有落款,封口用的是火漆。
燕十三说道:“信中这个人所指代的,不用说就是元庆了,这指令没头没尾,不知道是由谁从哪儿发出来的。”
我折好信件,“不管发指令的人是谁,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和逼死庞师古那人,不是一个人。”
燕十三沉吟了阵,说道:“不错,庞师古奉命要缉拿你,哥舒大人却奉命要穷天之力赶来剑州带你走,保你安全,同一个人不可能发出两份迥然不同的指令。”
高季说道:“但那人既然责令老爷子来救助元庆,又为什么要谋害他?”
我说道:“他没有要谋害哥舒大人,里衣的毒素,需要酒力才能催发,短信却很清楚的告诫过哥舒大人,不可饮酒。”
九小姐秀眉微蹙,“他既然不想谋害大人,又为什么要留里衣这个后着?”
我出了会神,“哥舒大人是将军义父,这个是关键。”
九小姐略一思索,恍然道:“我知道了,那人多半是也知道西征事败的内情,可是因为某些利害关系,他必须要封口,哥舒大人可能恰好也知道一猫儿毛,他担心大人对你有所透露,所以预先留这个后着。”
我说道:“是,此人算的很准,他摸熟了大人的习性,知道他和我两方初见,必定会摆酒席给我接风,席间就我的归属问题,两方保不准会有争执,假使发生争执,结果不外有三:其一,我被说服,跟随大人西归,这结果除了大人欢喜,其他人都不乐见,沮丧之下,自然不会有人劝酒助兴;其二,大人被我说服,我们一起调查西征事败真相,此时必定会举杯共庆;其三,两方争执不下,大人给我们激得焦躁,或者是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席间却没有茶水,于是他顺手抄起酒盅。。。”

韩铁生头皮发麻,“这人会是谁?算的恁准。”
燕十三摸了摸下巴,说道:“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立场,此人虽然对元庆没有恶意,但显然不欲我们调查西征内情。”
韩铁生问道:“那我们还查不查?”
众人都没作声,齐齐看向我,等我表态。
我沉吟了阵,“我们先过范阳,找回鸾鸣刀。”
韩铁生急道:“现在讨论的是要不要追查西征事败真相,你扯鸾鸣刀做什么?顾左右而言其他!”
燕十三没好气拍了韩铁生一记,“你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铁桶人,剑州打架那会儿,容延和不是说过,鸾鸣刀是能否为西征事败翻案的关键,有这样前提在,元庆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是要继续查下去,你非得要人把话说直白了才会懂。”
韩铁生吃打,干笑了两声,嘟哝一句,“直白表达多好,非要玩暧昧。。。”
一干人心情虽然是沉重,听他抱怨也都忍不住莞尔,燕十三笑道:“韩铁生,你这脾气和我老婆倒是像的很,爱恨分明的,要就扑上来,不要就揍人,半点不黏糊,”轻声叹了口气,“说起我老婆,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了呢,今天和官家打了一架,不晓得会不会连累她。”
说完又叹了口气。
几人都是无言,高季怅然道:“燕十三你这么一勾搭,我也开始想念老五了,难怪将军昔年制定铁律,骠骑兵士要弃绝**,不能婚配,原来有了家眷妻小,确实容易英雄气短。”
韩铁生干笑,“我最有先见之明,到现在也是光棍一条,啥念想也没有,”说着说着口气却变了,悠然神往道,“那个容延和,心肠虽说是歹毒了些,倒是个美人胚子。。。”
九小姐抿嘴轻笑,“我们山庄在长安还有些人手,燕十三,我这就写封信给姨娘,请她安排长安的管事替你照顾家眷;我五姐姐最喜收到暖烫人心的小像和短信,画工优劣内容多寡不计,心意才是关键,高爷,你不妨抽空多给她写些小条,只要是在剑南道以内,不管哪州那县,我们都有专门快递工人,半天功夫一准儿能到她手上,至于回复,以五姐姐从来不拖拉的秉性,当然也是快的;至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容延和姑娘,韩爷,我可以替你打听看,这姑娘都有什么偏爱,替你置备一些拿去投其所好,保管你俘获美人心意。”
三人转忧为喜,韩铁生一时不察说溜了嘴,“容延和喜好元庆那一口,以前还向他求过婚。”
九小姐本来还言笑晏晏,结果韩铁生那句话说出来都还没落地,立刻脸色一沉,黑黑眼珠瞪住我,气呼呼道:“元庆你好啊,原来家里已经有妻子。”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我吃住痛,慌忙说道:“没有,我没答应她。”
九小姐气道:“做什么不答应?”
我苦笑,当年没有答应容复恭的结亲要求,是因为不想脱离骠骑营,另外也确实觉着和容延和在身份上不大般配,但现在九小姐正在兴师问罪,我老实说出来,她未必会接受,届时免不了又是一顿纠缠,反复盘算了阵,只得呐呐给了个还算有想象空间的理由,“我不喜欢她,所以不答应。”
九小姐眼波流转,秀丽小脸莫名发红,弯弯菱角小嘴几度开合,欲言又止,似是有问题想要问,却又碍于在场人多,不好意思开口。
我趁她迟疑时候赶紧改换话题,“我们今天夜间在鼎鼻山休息一晚,明天一早,除了韩铁生以外,高季、燕十三、九小姐和我动身去范阳。”
韩铁生哇哇大叫:“做什么不让我一起去?是不是嫌弃我受伤累赘?”
我解释道:“不带你一起去,有三个原因,第一,你胸口受伤,须得静养一阵子;第二,哥舒大人的后事需要小心处理,不要走漏风声;第三,今次剑州变乱,连累了锦绣山庄,不定官家会采取什么行动,你留在此间关注他们动向,要是杨慎和郑光弼意图对山庄不利,也能及时营救,”拍拍他肩膀,“我留你下来,不是嫌弃你受伤累赘,是要你收拾干净局面,使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韩铁生争辩道:“收拾局面我手下弟兄也可以做。”
我含笑摇头,“别人做我不见得放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办事牢靠又竭尽全力。”
韩铁生当下有些飘飘然,“那倒是的,好吧,我留在剑州也行,但你们须得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另外,从甘州折转长安的时候,务必要通知我一起。”
“会的。”
高季在旁边对住我扮鬼脸,“元庆,老实说,作为武官,你的口才也未免是太好了。”
我笑出来,“我口才好么?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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