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六小姐
小半个时辰都不到，王吉果真带着张怀光来客栈找我，其人见到我的时候，无比的震惊，脱口就要叫出元庆二字，慌忙硬生生咽下，对跟在身后的王吉说道：“快把门关上！”
王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见着张怀光激动急切模样，慌忙伸手把房门带上，又上了门闩，笑着说道：“好了，不会有人进来了。”
张怀光立在原处，动也不动，热泪盈眶，却又强忍着不滚落出来，颤声问道：“元庆，是你么？”
我也心潮翻滚，早知道多年兄弟，一张面具是骗不了他的，“是我，”笑着说道，“怀光，别来无恙？”
张怀光深深吸了口气，扑过来将我抱在怀中，“真的是你！”硕大沉重头颅安置在我肩膀上，“这两年怎么一点消息也无，我几乎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王吉惊得眼珠瞪成铜铃模样，一手拼命捂住嘴，谨防自己叫出声，一手抖得中风一般指着我，声音压抑得扭曲，“元庆，你就是金刀元庆？”
我点头，“是的，金刀元庆。”
王吉呻吟了一声，“难怪你知道大人来历，”一拍额头，悔不当初说道，“青天老爷，我居然还在你跟前自称大哥，简直不要脸，为什么你和上峰送来的画像长得完全不像？”
我撕下脸上面具，摊在手上，笑着说道：“因为这个。”
王吉哑然道：“原来如此，”又问张怀光说道，“怎么大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张怀光自我肩上抬起头，擦了把脸上热泪，“多年兄弟，朝夕相处，又岂是一张皮相可以骗过去的，”又拉了拉我脸颊，“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王吉干笑，迫不及待凑上来，“元庆，听说你刀法很厉害，咱俩什么时候切磋下？”
我笑着说道：“有机会的，不过眼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你们帮忙。”
张怀光摒住呼吸问道：“是和十九万人西征有关？”
我面色凝重的点头，将手中面具翻转，露出内衬边缘处用血迹浸润出的郑仁泰名字，张怀光看得惊讶，“这是什么？”
我轻声叹了口气，“这是将军临去时候为我尽的最后一分心力。”
遂从西征出兵开始，到黑崖子惨案发生，到营州意外的发现，到两年艰辛逃亡，到黄安农庄生活，到最后遇见高季和庞师古，一五一十悉数说出来。
事情本身就错综复杂，又掺杂两年动荡时光，我字斟句酌的讲，张怀光不时发问，等到他清楚明白我所有经历，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两个时辰，差不多正是吃午饭时间。
张怀光说道：“这么说起来，郑仁泰和十九万人之死应当是有关系的了？”
我说道：“就算没关系，至少也获悉一鳞半爪的内情。”
张怀光沉吟了阵，“我去会一会他，”他挺起腰身，“将军从来眷顾下属，你我就是实例，他无辜的被人逼死，我们就算不能为他报仇，至少应该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实在对不起他。”
这话正中我下怀，“你想怎么做？”
张怀光微蹙剑眉，“郑仁泰去年调驻成都府，他是剑南道折冲府都尉杨慎的恩师，杨慎一直尊称他亚父，折冲府兵力是我剑州长史府的两倍有余，不仅如此，剑州都督、我的上峰郑光弼又是他亲侄子，有这么多层关系在，我们不好贸然动手劫夺他来盘查，只能旁敲侧击的套问。”
王吉说道：“那就需要人帮手，勾引他说话，所谓言多必失，只有他不断说话，我们才有探测的机会。”
我点头，“这个帮手须得和他相熟，得他信任，并且对我们抱有好感，肯趟这摊浑水。”
张怀光剑眉深锁，“谁比较合适呢？”
我说道：“你仔细想想，剑州城内，有哪个兄弟，看来和你似乎不亲近，其实交情很过硬，又讨郑仁泰欢喜，最起码郑仁泰对其印象不差。”
张怀光皱眉苦思，“让我想想。”
这时王吉突然一拍大腿，嘴角露出贼笑，“有了，田老六。”
张怀光吓了一跳，登时满脸通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看得失口笑出来，我和张怀光认得将近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窘迫慌乱过，当下大是好奇，问王吉：“田老六是谁？”
王吉一脸坏笑，看来奸诈之极，“就是锦绣山庄的六小姐田瑶。”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不丁的想到了远在黄安的九小姐，此时的她想必已经发现我不辞而别，那个刁蛮又任性的小人儿，多半又在对住田柄大发雷霆吧？或者躲在无人的地方，雪白的小脸泪光闪闪，皓齿咬着娇嫩的嘴唇，把我腰牌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喊道：“元庆，我讨厌你！”
想到娇嗔呜咽如小兽的样子，忍不住微笑，她真的是个可爱的小人儿，不是么？
笑着问道：“六小姐怎么了？”
王吉笑得更欢，挤眉弄眼的对我说道：“就在上个月，锦绣山庄的庄主田善本老爷子要出行护送贡酒过长安，带着六小姐过长史府找张大人，想问他借调几个团练随行，张大人给了老爷子十个团练，老爷子高兴的很，为了表示感激，就把六小姐留下了。”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王吉怪笑，“据说六小姐和张大人对上眼了。”
张怀光狼狈呵斥道：“哪里有这种事，不要胡说八道。”
我笑出声来，张怀光身形高大，常年开弓练箭，臂力惊人，肌肉漂亮的很，虽然缺着一只眼略略打了折扣，但好在五官生得俊秀，加上军人所特有的挺拔英武气质，确实是非常袭人，他和将军一般大小，今年该是二十八岁，又是剑州仅次于都督的第二武官长，我以为他一早就娶妻了，不过照现在情形看来，应当是还没有。
“后来呢？”
王吉忍笑忍得几乎要内伤，一本正经说道：“后来，到了夜间，神勇的六小姐就摸进张怀光大人的卧房内，做了一宗天大的坏事。。。”
我问道：“什么坏事？”
王吉严肃摇头，“不知道，反正第二天早晨张大人醒来发现自己光溜溜一丝不挂躺在卧榻上，枕边空无一人，床前的小几上有一根女人用的簪子，而六小姐不在长史府，一大早就跑回锦绣山庄去了。”
我明知故问道：“簪子是谁的？”
王吉笑道：“未解之谜，不过从那以后，六小姐隔三差五的派人来请张大人过山庄喝酒，张大人却死也不敢去。”
张怀光气道：“我哪里是不敢去，是没有空去！”
王吉闷笑道：“是，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笑着说道：“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在，想来如果怀光开口，六小姐应当是会帮忙的了，就不知道她得不得郑仁泰喜欢？”
张怀光酸溜溜的说道：“她是郑仁泰认定的侄媳妇，喜欢的不得了呢，郑仁泰每次过剑州，都会带着郑光弼上锦绣山庄混吃骗喝。今天正好适逢锦绣山庄召开金樽绮筵开坛酒会，鉴赏九小姐新酿造出的一品堆花烧酒，两人一大早两人就去山庄捧场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正是大好的机会，我也可趁机见识下，能够彪悍夺取神箭骠骑张怀光大人名节的女子，是怎样一位巾帼女豪？”
王吉哈哈大笑，迫不及待说道：“我带路我带路，那可是个一等一的彪悍女郎，你一定不会失望。”
张怀光绝望说道：“我不去。”
我笑着说道：“权当是为了将军。”
张怀光无可奈何说道：“好吧。”
王吉补加了一句，“而且丑女婿迟早也要见公婆。”
张怀光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混帐东西！”
王吉嘻嘻的笑，冲他扮个鬼脸，“老大，你躲避得够久了，小女郎的青春可耽误不起，万一人家等得不耐烦，索性嫁给郑光弼，做成你的上峰夫人，那会儿你再哭桃源，可就迟了。”
张怀光恼羞成怒，“她嫁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吉笑得几乎要翻过去，“大人就是死鸭子嘴硬，你要真不在意人家，做什么天天躲在角落里对着根簪子发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下楼，我带上面具跟在后边，一同出了客栈，有小厮牵来三匹马，三人翻身骑上马，由王吉带路，直奔锦绣山庄。
锦绣山庄在剑州城阜南城郊，占地有四百多亩，是我见过最大的一处私人庄园，因为今天有绮筵酒会，正门向外铺展有一卷宽约有一丈见方的猩红地毯，门口站着两排身着齐整的家丁，进进出出的领来客入内，高悬的门楼上刻有一幅錾金对联，写着：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三人赶到地头，翻身下马，早有眼风灵敏的小厮过来牵走马，我看着对联出了会神，“这联子写的挺有意思，明着是在赞颂诸葛武侯，实际上说的是兵家治国的道理。”
王吉凑过来问道：“啥道理？”
我说道：“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是说诸葛亮平定南中，七擒孟获，用攻心法使孟获臣服，暗赞诸葛亮懂得用兵打仗，但并不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是说诸葛亮治理蜀国时候，制定各类军政策略都很懂得审时度势，宽严得宜，”顿了顿，笑着说道，“写对联的这人，一定非常崇敬诸葛武侯。”
张怀光脸上又现出潮红，“是的。”
我心思转了转，笑着问道：“不知道是哪一位写的？”
话音才落下，就听到大门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张怀光，你可算是来了。”
王吉乐不可支的说道：“就是她，六小姐田瑶。”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