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幕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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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幕后人
庞师古踌躇了阵,慨然说道:“好,我跟你去,明儿一早就动身。”
高季顿时热血沸腾,“好!”举起海碗,“来,我们干,今天要一醉方休。”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满满一坛重碧春酒,四年窖藏浓缩的精品,悉数喝得精光,还不尽兴,又让庞夫人买了新酒回来接着豪饮,到了傍晚,庞师古和高季终于不支倒下,我歪歪倒到的与庞夫人合力把两人抬到内室的床榻上休息,又请她去药铺买一些醒酒的药石回来,支开她后,我悄无声息离开了庞师古下处。
去营州的事,高季没有问我的意见,他自顾自的认为,我一定会跟随。
但我为什么要跟随?
我不跟随,不敢,不会,也不能。
从黑崖子回营州,和仆骨阿力分手,我感染了风寒,在营州修整了五天,十月十二的夜间,我身体好转,想起赵伦之死,遂潜入镇北将军府,想在他灵前上柱香,无论如何,此人总是因为西征而死,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吊唁一番,聊表哀思,顺便也祭奠死难的十九万西征将士。
我去的时候是夜半,因为赵伦还没成亲,父母又早丧,灵堂没有亲人守夜,轮值的兵丁都在打盹,四下静悄悄的,我燃了柱香,正准备**香炉,却在经过赵伦棺木时候,闻到了生草乌头的味道!
当下大是疑惑,踌躇片刻,斗胆揭开了赵伦的棺木顶板,结果就看到,棺木内躺着的根本不是赵伦尸身,而是一袋一袋扎得严严实实的生草乌头,五袋连成一片,整整齐齐排列,放了大半棺木,袋口有横封布条拴连,袋身写着西征契苾字样,且落有兵部的金印。
毫无疑问,这满满半棺木的生草乌头,就是从将军中军大帐失踪的那批物品。
我心中惊诧到极点,草草上过香,立即离开镇北府,回到客栈下处,怔怔的出神。
在中军大帐找不到生草乌头,我原本以为是将军用来榨汁谋害了十九万人,如今看来,这想法完全不对,首先大帐内没有生草乌头榨汁后的残余,其次,就算将军果真存的是这种想法,但十九万人不可能同时饮食喝水,生草乌头又是会快速发作的毒药,有人先食,随后就会猝死,后人见到,自然不会再使用,所以用它下毒,十九万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同时死亡的。
如今失踪的生草乌头出现了,更加证明我猜测的错误。
十九万人之死,不是由于生草乌头中毒。
那么他们是因何而死的?
我苦苦思索了一夜,始终茫无头绪,最后决定回黑崖子现场取证。
可就在这个时候,负责调查西征十九万人死因的镇北府突然放出风声,说我因为贪生怕死犯上刺死主帅,并潜逃回了中原。
获悉这消息,我觉得蹊跷之极,镇北府的人为什么会说我逃回了中原,而不是跟突厥人走了?
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后续是这样安排的:将军诈死之后,转战天山,我则回中原自己家乡,对外制造的假象,是将军尸身和我都被突厥人带走,将军是主帅,尸身被带走是为了表功,我是奸细,留在中原是死路一条,所以两个人出走西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后来虽然将军真的玉碎,但我相信仆骨阿力仍然按照原来的安排,制造了足够假象,否则镇北府也不能推测出我是奸细的结论,但他们既已得出我是奸细的结论,如何又会认定私通外族、身上背着十九万条人命的我,会逃回中原过流亡生活,而不是跟着突厥人远赴西域,享受高官厚禄呢?
我想了又想,始终理不出头绪,只隐约觉得,应当是有人探测到我仍然存活的消息,不能容忍我竟然未死,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才是真正下毒谋害十九万人的幕后元凶,将军可能经由某种途径(现在我知道,是那道密旨)知道了这人是谁,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奔赴黄泉,他要我刺死他,不是因为他下毒谋害了十九万人自觉罪孽深重,而是因为他无法阻止十九万人之死自觉内疚愧责。
想通这一层,我在营州无人的旷野放声痛哭,为自己罪犯的身份,为十九万无辜的将士,为将军的委屈,为他竭尽全力保全我的心意(他那天差我出去黑崖子的峭壁,该是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啊!),为我们恐惧却无法摆脱的悲惨命运。。。

接着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查清事实的真相。
几番权衡,我决定放弃追查。
那个幕后元凶,连将军都无力对付,我才干不及将军万中之一,和那人周旋,绝无可能有生路,将军拼死保住我性命,是要让我活着,不是要让我去送死,更主要的是,我虽然背上了私通犯上的罪名,将军的声誉却是完整的--他仍然是一代名将。
便是这样,我做个罪人奸细,也是无妨的吧,权当是活着的代价。
拿定主意,我即离开营州,辗转去甘州,路上我打开将军给我收拾的包袱,意外发现了数十张各种各样精美的面具和易容药水,至此更加肯定了自己关于将军知道造成十九万人之死的幕后元凶是何人的想法,而他一定也考虑到了那人会查询到我仍然存活的事,进而撒下天罗地网追捕我,所以预先给我做足了准备。
两年逃亡,朝廷的捕快始终如影如随,我走遍中原各州各郡,满耳听到满眼所见只是一个字:杀。
逃犯元庆一旦落网,就地格杀;
收容、藏匿逃犯元庆者,九族连杀;
知悉逃犯元庆下落拒不报官者,九族连杀;
杀、杀、杀。。。。
太宗皇帝四十岁上,本着兴化宽厚之心,清理律法,删除了先朝许多杀伐律令,及至他龙驭宾天,继位的当今圣上更加恤政,除非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之罪,刑杀犯人一律要经大理寺和刑部三司联审并且报给圣上御批恩准才能施行,在如此宽松的律法条件下,却出现如此凶险的连环杀伐令,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朝中有份量举足轻重的推手,在积极推进。
相比之下,我势单力孤,力量渺小卑微,除了躲避,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即便这年来对我的缉捕风声不如从前那样紧张了,但告示依然贴的漫天漫野,我此时现身,合三人之力追查十九万人的死因,不是以卵击石么?
我宁可继续背着奸细的罪名,过东躲西藏的生活,也不愿意做这种事。
更何况庞师古的立场也还值得怀疑,他说自己不知密旨的内容,却又连赵伦存放日志的地方都一清二楚,此人和赵伦关系肯定是莫逆,如果赵伦读过密旨,难保没有向他透露,而如果赵伦透露了密旨内容给他,他自然也就知道那个幕后元凶其人了(甚至他和赵伦根本都是听命于那元凶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带我和高季过营州,就只有一个目的:诱捕我,献给那个幕后元凶。
三人饮酒的时候我仔细的思考,觉着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而我不打算给庞师古这个机会,所以蓄意灌醉了两人。
我也不打算劝服高季接受现实,放弃追查十九万人之死的真相。一则,他血气重,觉着将军枉死,不查证清楚个中的真相,对不起将军,此时劝他松手,只会招来斥骂;二则,他是将军的兄弟,而那幕后元凶,对将军似乎也还是颇为给颜面的(至少,他保全了将军的名誉),想来应该也不会太为难高季;所以,我就不阻拦他过营州了,反正他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等追到镇北府,线索自然会中断,届时他不放弃都不行。
自庞师古下处出来,我顺着来时巷道,慢慢独行,傍晚的天边残阳如血,肆意喷洒长空,我看见墙头上探头张望的簇簇黄色碎花,想起了九小姐,心中一动,撑住凸出的一块方砖头跳起来,勾住其中一束轻轻掐断,捧在怀中,深深嗅闻,苍凉的几乎要落泪,这清淡芬芳的味道,离开黄安后,就再也闻不到了。
我将离开黄安,先去甘州给将军上坟,然后再找一个像黄安这样朴实偏僻的地方,安分守己的生活。
临走之前,我想回黄安农庄一趟,见九小姐最后一面。
我想把那面腰牌,还送给她。
权当是最后的念想。
我喜欢这个小小姐。
尽管我知道自己并无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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