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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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三丈高了。这山顶荒僻幽远,倒是没有人来。王者风仍骑在高大“金花”身上不知疲倦地耸动着,脑海里却尽都是马玉良压在白开水身上耸动的情景……蓦地,与生俱来的警觉使他感到了身旁有动静,他一偏头就看见那妖冶妩媚的“金花”正爬起身来要跑,那细小玲珑的“金花”却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他怒喝一声,又将身下的撕成了两块、丢下了山谷,随即扑住了刚跑出一步的妖冶“金花”,挟起她后又跨向右方点了那细小“金花”的麻**——这回他用足了功力,**道要自解恐怕最少得两天以后。
他没有点怀里这位的**,将四肢乱动的她直楞楞地按在地上,又直楞楞地挺入,用尽了全身功力“拼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问道:“你为何要跑?!为何要跑?!难道我就玩不得你么?!你想要银子?!老子没有!老子只有银枪!老子要你这贱货死!……你去死!去死!……死!……”这具却还没有死,她很快从惊慌恐惧中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扭曲摆动起来,一边嗯哼嗬哈地呻吟着、轻唤着,让王者风真正尝到了个中滋味……然而,王者风真个是“铁打的”,任凭“技艺精湛”的妖冶“金花”施尽浑身解数,他仍是那般机械地着,整个人浑不似血肉之躯……
妖冶“金花”直觉自己想要王者风得到最大快乐而饶己一命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自己也将步入被撕成两片的后尘了……于是她真的放纵了自己去享受,享受着自卖身以来从未真正敢去享受的快活,嘴里却恶毒地咒骂道:“你这死乞丐!……臭、臭要饭的!……你、你这一辈子都是这个鸟样了!……啊!啊!……你、你他娘的不是人!……你连猪、猪狗都不如!……”喘息了一阵,她又断断续续地骂道:“你、你来吧!……老、老娘不怕你!……你这乳臭未干的‘童子鸡’,老娘非吃、吃了你不可!……”“呃!嗯!……唔……老娘什、什么没见过?……想、想当年老娘一、一口气接、接了九个客人……呀!……你、你这死人,轻点……轻……轻点……老天爷要罚、罚你下、下辈子做阉狗……嗯……哼……嗯哼……嗯哼……何公子……何郎……你可真的要娶我呵……”她突地忆起了自己被迫卖身的第一夜,那京城来的、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何公子,他用重金包了她,他温柔爱抚着夺去了她的童贞,还说今后要把她娶到京城去做阔夫人……她当时好傻,竟然就信了,同他尽情地欢爱了四回、温存了一夜,身子好幸福好幸福,心里好甜蜜好甜蜜……后来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已有些记不清了……但那一夜的美好,却仍犹如在昨日……
王者风可没有顾及到身下这具令他亢奋的在想些什么,他已真的有些疯狂地亢奋了,耸动更迅疾猛烈了很多,脑子里竟尽充斥着他在太湖石公镇看到的郑菊英的香艳,还有那诱人犯罪的自抚,仿佛自己此刻就正在侵犯着那令自己初识的……
渐渐地,渐渐地,日头已爬到了天空的正中——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雪下,风也小了不少,日光充沛,晴空明媚,漫山的积雪已在消融,滴水的绿叶红花更显得娇嫩艳丽。两只飞来歇息的小鸟好奇地瞪着王者风,不知眼前的这个“怪物”在做些什么……王者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看到身下的这名“金花”已奄奄一息了,心里升起了一阵残忍的快意,随即杀机又弥上心头,又运功将这具撕裂、丢下山谷,随即又扑向那位年纪还小的细小“金花”……
她却只用温柔而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这位不花钱而侵占她的叫化子刚才并不曾残忍地杀过三个人,却只是个刚受了委屈的小娃儿……王者风也察觉到了这目光的异样,他不禁解开她的**道,一边慢慢地着,一边问道:“你、你为何这般看我?……你先前为何不跑?……难、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么?……”她不答话,却用手轻柔地抚摸着王者风的背、肩、头、脸、颈,目光仍是那种怜悯的温柔、温柔的怜悯……
王者风却并不领情。他又粗暴起来,一边低声怒吼:“你在可怜我?!……我、我很可怜么?!难道我比你还可怜么?!……哈哈!哈哈哈哈!我竟要一个婊子来可怜!……”他有些疯狂地笑了起来,却发觉自己竟有泪掉下,掉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流泪了,她的泪和他的泪混融在了一起……他的心灵震撼了,崩溃了,一阵巨大的幸福感向他袭来,他在一阵剧烈的颤栗后终于结束了长达几个时辰的“艰苦肉搏”,重重地趴在她身上,喘息着,随即翻身侧开,看着她,轻声道:“你、你走罢!我、我不杀你……”
她却没有走。她凑过头来,用沾满汗和泪的咸唇,颤巍巍地轻吻了一下王者风腥臭的双唇,随即柔声道:“你不是个坏人——我只盼你今后莫再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恶事……”言罢,她突地拧身向后边的山谷纵去,那细小玲珑的半裸娇躯顿时消失在了王者风眼前——王者风几欲伸手去拉她,却终于没有。他爬起身来,如狼嚎般厉吼不止,又出拳脚胡乱击打四周的岩石和树木,直击得树断石碎、乱屑纷飞……直到精疲力竭……他毕竟还是个血肉之躯,尽管他各方面都超乎寻常……于是他倒下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这片腌臜脏乱的雪地里,一眨不眨地瞪着双眼,痴痴地望着天空,心里也像天空那么空……
他这番折腾,附近数十里的人都听到了一些动静,有好事之徒便前来窥探,在山谷里见到了数块碎尸、零星内脏,俱结成了冰坨,连鸟兽都不理会——这些人吓得赶忙回家,于是附近人家便开始流传这山上有山魈(传说中的独脚鬼怪),专爱把人撕开来吃那些肚里货……
王者风死了一般地躺着,心也似死了。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此诗句中的“尧”与“跖”,是善恶两个极端的代表——“尧”乃传说中的贤君,宽厚仁爱;“跖”乃春秋大盗,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之弟,是个罪孽滔天的恶徒。“尧”与“跖”的品行,却似乎都集中在了此后的王者风身上——他有时真愿意能牺牲一己来换取天下人的安康幸福,有时却又恨不得杀尽天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人性是复杂的。虽说每人都会有某个主体,但有的人却有多个主体,他们往往会做出一些让别人乃至他们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事……王者风在回味着那细小“金花”跳下山谷前所说的话:“你不是个坏人——我只盼你日后莫再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恶事……”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我真不是个‘坏人’么?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确实也为自己的恶行而自责,但天生的高傲却又在压制这种愧疚……他也自卑。他从来就没有把“癞蛤蟆”仨字扯到自个头上,但如今自己千真万确就是只“癞蛤蟆”,一只“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自己心里重逾性命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文不值……他恨,恨人类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肮脏的,恨人世间为何这般残酷、可悲……“我存在于这个天地间,像个什么?”“我心里这份纯真的、傻傻的痴情,算个什么?”“我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难道就是为了要承受这些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折磨?……”
夜了。
黑了。
凄寒的苍穹如泼了墨般黑重。沉郁。天地的空间仿佛只能装得下王者风这么一个人。
他仍静静地躺在这黑暗里。
他想了一个夜晚。
天亮了。
下雨了。
风却小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微斜着串连起天地,好似天上的织女在织布。
王者风躺在这张布里。
他想了一个白天。
他想那“精缩”遗下的恶疾快些发作,好让自己痛痛快快地痛一场——然而,今日才是小年二十八,离剧痛发作的元宵夜还远得很呢……“会有谁在想着我么?会有谁因我的失踪而焦虑么?会有谁在找寻我么?会有谁在等候我么?……”他不敢想会有谁。心头的血在静静流淌,大地的雪在悄悄消融。王者风整个人在默默地起着变化……
再过了一天。
又一天。
大年三十也过了。
今日是新年。正月初一。
热闹快乐的一天。孤独痛苦的一人。
“们都散了,再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已躺了几日几夜的王者风仍这样躺着,仍在呆呆地想……褚宗侗或许已去天下流浪行乞了罢?按丐帮的规矩,他和禇宗侗可是过了年就马上要去浪迹江湖正式行乞两年,然后才拜祖师爷“三手神丐”洪一画像、烧香祭天歃血宣誓才算正式入了丐帮……
王者风的思绪这几日几夜都没有停歇一下。他不停地在思索,思索着天地人事川海河山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虫豸蝼蚁……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注定是要做一个哲人的——他有着天生的慧根,又自小生活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而且他自身又在不断地修养,再加上前几日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使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常思考、多烦恼的哲人。但他又并不是个空想家,他是个勇于实践的哲人。虽然自怜自哀自暴自弃的念头不时在教唆他:“你活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还不如就这样躺着罢,永远地躺着罢……万事皆休……没有一切烦恼……”然而骨子里流的傲血却在不住地告诫他:“你万万不能就此躺下去!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别人不把你当回事,你自己可要看得起自己!”“出人头地也好,救助苍生也罢,你总得要活下去、要做下去!”
于是王者风就坐了起来,盘膝调息,行功一周天,几日来的饥饿和疲惫顿时无影无踪,只是心头还在微微作痛——他是真的痴情,真的心痛,不像有的人只是常把“情”字挂在嘴边,又或故作心痛,其实根本不识个中滋味,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情”、什么是真正的“痛”。他慢慢地向山下行去。遥望着远处远处凄朦凄朦的赣州城,以他超凡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回那儿了,虽然自己还有些期望再去看白开水一眼,却又有些害怕。至于怕什么,他自己也不明了。于是他转向而行,离赣州城愈来愈远,离白开水愈来愈远……
他开始了两年真正的行乞生活。一路浪迹到了鄂州,他才托鄂州丐帮分舵的弟子飞鸽传书给丐帮总舵,说自己已自行开始流浪行乞了,未告知恩师,望恩师见谅。钱吹豪很快回了信,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嘱咐他一定要按丐帮的规矩行事,又说近年来东海海寇猖獗,丐帮为救助沿海百姓,拟定今年八月十五后把总舵迁至东海之滨崇明岛,要王者风两年行乞期满后去崇明岛找总舵。
王者风之所以先来鄂州,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那黑衣女子临终的嘱托,她要他十年后拿着她给的贝壳项链去鄂州西郊求见“玄机渔翁”宫十老,请宫十老将记载有天下武林大小秘密的“万宗密卷”相授……至于宫十老是否还在鄂州西郊、是否会将“万宗密卷”相授,王者风并无太大信心,但他终究还是要试一试——他认为,天下有很多事都是“试”出来的,若没有“试”,人世间恐怕永远都是老样子……
结果他如愿了。
宫十老看到他时,不住地自语道:“像,嗯……太像了……太像老三了……”
王者风不明白宫十老在嘀咕些什么。他只是把贝壳项链交给了宫十老,再说了所求之事。宫十老马上将“万宗密卷”交给他,又讲了一些修炼“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诀窍给他听,临别时轻叹道:“唉,我已老了……能将‘万宗密卷’交付于你,确是再好不过了——只盼你能好好用它,能用它助你取得极大的权势,更能用它为天下苍生做些好事……”
王者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我不仅是要‘做一些事’,我要把整个天下建成一个人人平等、友好相待、没有压迫、没有饥寒的真正的太平盛世……”念头一转,突又想到:“倘若这天下真的变成了这样子,那人们还有什么奋斗目的?岂不是会变得枯燥烦闷了么?”随即他又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这至少总比丑恶肮脏龌龊黑暗的日子要好得多……人们可以把多余的精力花费在钻研一些新东西上,造出更多、更好的新东西来,说不定还真可以上天入地、摘星揽月呢……”这个宏愿其实早已在他心底了,只不过以前都还是很朦胧,还不敢深入地去想,生恐这些想法很幼稚可笑——但经过白开水的一番伤害打击后,再来看世上的一切,这一切便已变得真切实在了,绝不只是个幼稚可笑、遥不可及的梦。于是他在心里轻叹而笑,谢过宫十老,便欲辞别。
宫十老却叫他等一等,好似还有话要对他说。他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宫十老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个字,一位王气十足的武林老前辈竟似害羞的大姑娘般忸怩起来,过了老久才低声问道:“她、她还好么?”
王者风微诧道:“她?哪个她?她是谁?”
宫十老哦了一声,喃喃道:“对了,对了,她是不会对你说的,她怕……”又摸出王者风给他的贝壳项链,正色道:“我说的她,就是那位送你这贝壳项链的女子……”
王者风心里泛过一丝哀伤,淡然道:“那位垂怜我的前辈,早十年前便已病逝了……”
“啊?!”宫十老顿时如遭雷厄,手上的贝壳项链啪地掉落尘埃,摔烂了好几个贝壳。
王者风唤了他几声,他却只是呆立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王者风情知他定与那黑衣女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渊源,却也不便过问,只是捡起贝壳项链挂在他手上,道声:“前辈保重!”就转身行去。
他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回头望处,鄂州城已不可见。他来到一处凄凉萧杀的荒野,取出裹着好几层油纸、厚厚的“万宗密卷”看了起来,用了约摸两个时辰才看完了这无数个蝇头小字。过目不忘的他将“万宗密卷”所记载的数千个天下大小秘密尽皆印在了脑海里,便寻了一个野草丛生、荆棘密布的小岩洞,钻进洞里用手挖了一个深达八尺多的小坑,将这部会让很多人睡不着觉的“万宗密卷”丢进去用泥埋了起来,用脚踩实后再铺上了一些草皮。出得洞来,长吁了一口气,他突又想到:“这部‘万宗密卷’记载了许多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却没有义父、裘老庄主和宫十老他自己的?他们三人可都响当当的人物呵……宫十老还好说,这‘万宗密卷’是个自个写的,他当然不会把自个的写出来,可义父和裘老庄主真的就那般磊落坦荡、毫无秘密么?或许,是宫十老不想、也不敢写出来罢?……”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环顾了一番四周凄凄惨惨的景物,迈开大步向前行去——前面不远处,已有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于是,在这两年里,江湖上便出现了两位极有名的少年乞丐——“浪子神鹰”王者风和“小醉丐”褚宗侗。
稍有江湖阅历的朋友都知道,“浪子神鹰”其实和“小醉丐”一样都是丐帮帮主钱吹豪的义子,二人都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丐帮帮主,于是便有诸多赌徒下注,赌王者风与褚宗侗究竟谁会成为下一届丐帮帮主,也还有赌王、禇二人都不能做帮主的。
看起来很小很小、实则已年近二十的禇宗侗,武功不弱,伶俐机智,善于交际,甚得人心,把注下在他身上的赌徒约占六成;看起来已老大不小了、实则还不满十七岁的王者风,与人交手从未败过,已战胜过诸多成名人物,武功令人莫测高深,经常独来独往,但做下了不少救急扶危、除暴安良的义举,把注下在他身上的人约有三成;另有一成赌徒喜好“冷门”,把注下在王、禇之外的第三者身上,譬如说颇有侠名的六袋弟子、江南“南棍王”徐天正……
独自行走江湖的王者风也风闻到了这些赌市的行情,却只是淡笑置之。这两年的历练,使他的武功和思想都更趋成熟,他自信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身子,更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心!
白开水的音容笑貌虽仍切切在耳、历历在目,有时梦里也会惶然相见,但那都已只是一种淡然的哀伤,再不会是深切的悲痛。他两年来真正行乞,已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看得更清澈,更加深了对疾苦百姓的同情,也更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公的世道彻底改变过来……
世人对乞者的心态多种多样,同情怜悯淡然漠视憎厌痛恨皆有——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日子的人,是很难体会其间之辛涩酸苦的。王者风谨受丐帮帮规,从不用强行乞,能讨口饭吃就吃,讨不到就去山野林间摘些野果或打些野味,又或下河摸些鱼虾蚌蟹……但若碰上不平之事,仍要动手管管;遇有强狠恶徒,也要惩戒一番;逮着不仁富豪,就要劫些财物救济穷人,自己分文不留……他尤其痛恨那些自命“风流”的**贼,曾辛苦埋伏了数十个昼夜,下重手格杀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七大淫贼,一时间江湖上再未有朋友敢冒险“**”。另有江陵绿林寨的“落地一团棉”萧帖行,江湖传言他也是一名**大盗,王者风最先找上的也就是此人,但跟踪了其近半年亦未见动静,料想江湖传言有误,遂放过了他——而当时的萧帖行却不知自己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倒多亏了“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与几位老友将他击伤,更伤了他的心,才会使他半年里只沉醉于酒坛而逃过死劫……
两年来,王者风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寂寞和痛苦……每月十五夜晚恶痛发作时,他总会备了很多烈酒、再寻到一个荒僻之处独自承受,一边痛一边灌酒……偶尔也有几次正逢发作之时与仇家厮杀,他都以绝大的毅力忍住了剧痛,将对手一个个击倒……他似乎已习惯了这种日子……然而,又有谁能真的坦然面对孤独寂寞惆怅痛苦?王者风其实也不能。他其实也很渴望得到友情、得到关爱——但他又担心亲近会产生轻视,正如大多数人一样,总是会小看了身边的人,总以为遥不可及的才是最好的……故而他虽结识了不少好男儿,人家也极愿与他结交,但他总是淡然置之、匆匆而别……他更不敢与女子有太多接触,白开水对他的伤害仍在不断地刺痛着他,尽管这痛楚已有些麻木了……曾有不少名门侠女、大户闺秀、小家碧玉乃至风尘红粉对他十分倾心,但他都冰冷冷地将人家拒绝在了千里之外,一直都是单身只影踽踽而行……他再也没有沾过女人的身子。他明白,传宗接代是人之常情,但他认为男女之事实在是一种肮脏丑恶的行径……他看到别人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有时也有过接受一位痴情少女的柔情、甚至成家生子的念头,但往日的伤痛折磨和心底的宏愿壮志却不住地在叱喝他:“王者风呵,王者风,你不是红尘中人,凡尘俗世的快乐不是你能享受的!”“你若不能达成你的心愿,就只有一直孤苦痛苦下去!”“你可以看到别人快乐,你更可以使天下更多更多的人快乐,只有那时才会轮到你快乐!……”
于是,王者风就似一只孤傲的野狼浪迹在江湖这片大森林里……但自小的生活境况又使他成了一只富有同情心的野狼,对待敌人总是那般冷酷无情,对贫弱受迫者却总会尽力救助……然而,天下间需要救助的人实在太多了,仅靠一个人、一些人,怎么忙得过来?
两年来,他确实已看透了这个世道。尽管如今初建不久的大宋王朝看起来繁荣昌盛,但那仍只是一些大城市和有钱人所拥有的。最严重的是,朝廷军费开支过大,各部门拿高薪吃闲饭的人太多,而还有更多的贫苦百姓还得为了一两文钱煞费心血,还有不少贫困地区穷得连口粮都没有,流浪行乞的叫化子更是遍布五湖四海……尽管如今兴起了诸多书院、书社、私塾,但还是有很多很多贫苦人家的娃儿交不起学费、念不起书;尽管药坊、郎中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但还是有很多人没钱看病抓药,那些“多”和“好”也仅仅是有钱人的“多”和“好”;尽管不少溜须拍马之徒吹嘘当今天下已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百姓生活尽皆安康富足,连大唐朝“路不拾遗”的“贞观之治”都远逊今日,但实际上寻常人家还是受尽压榨欺迫,有财有势者恣意横行,烧杀抢掠偷盗犯罪接连发生……有财有势者杀个把人、抢个把良家女子浑不当回事儿,只须打点些银两、疏通下关系便又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胆大的百姓、不安分的“刁民”尽干些黑道勾当,却大多也只能欺负本分人家,也惹不起那些财厚势强者;寻常百姓么,他们没有权势、出不起银子、更壮不起胆子,唯有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窥一斑可知全豹”。由丐帮的黑暗便可看出整个天下的黑暗。王者风这两年虽与丐帮弟子接触不多,但却足以看清这个“正义之帮”哪里还有什么正义?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到处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迎上辱下之辈,掳掠敲诈勒索杀人放火的恶丐比比皆是,整个丐帮已成了一锅大杂烩……半路加入丐帮的有钱人竟占了大半多,有武林世家、有富豪官宦、有江洋大道、有通缉要犯……他们甚至免去了乞讨两年的帮规就直接入了帮,仍旧整日大酒大肉鲜衣亮珏香车宝马……善吹捧者说这是丐帮前所未有的兴盛,摒弃旧习陋俗,天下人心皈依……正宗叫化出身的弟子们也大多腐化了,跟着那些“富丐同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胡作非为……还保持着清醒的一小部分丐帮帮众大多都到了崇明岛一带,随总舵镇守东海海岸,宁可却与恶寇悍匪浴血拼杀也不愿面对那些乌烟瘴气……
丐帮就是整个大宋的缩影。不可否认,近年天下物产确实丰富多了,大多数人都还有着一口饭吃,饿死、冻死的已不多了——然而,这些“有饭吃”的人也就仅仅是“有饭吃”而已,他们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供养着那些达官贵人,自己却得不到一点点的享受、维持不了一点点的尊严……当别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他们在泥堆里钻;当别人品茶饮酒听书看戏时,他们在拼命苦干;当别人大鱼大肉观赏歌舞时,他们在流血流汗……
在享受着的人,认为自己是天经地义应该享受的,应该高高在上向别人喝来叱去的;在辛苦着人,是不是也认为自己生来就应当这样辛苦而又低下地活着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喊的口号,“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王侯将相的。”王者风看到那些低微卑贱活着的人时,总不禁要在心里问:“你们真的就甘心一辈子这样活着么?你们想过一下没有,为什么你们就只能这样活着?”他也知道,这些人也有的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恐怕也不甘心就这么样了——他们不都“望子成龙”么?但能够“成龙”的又有多少呢?没有条件,没有机遇……于是下一代们又把希望放在再下一代身上,又盼着这一代能够“成龙”……所谓的“知足常乐”不过是屁话,什么是“足”?什么叫“知足”?一个人苟苟且且窝窝囊囊过着低贱的日子,能“常乐”么?……而那些所谓的什么“凿壁借光终有成”、“十载寒窗得功名”、“皇天不负苦心人”的说法,只不过能偶尔应验在个别幸运儿身上罢了……很多儿未“成龙”的父母都怪儿子没有出息,靠爹娘吃饭,不能自己挣出一份伟业来;而未“成龙”的儿子们反过来却又怨父母没有本事,不能为儿子提供很好的条件,无财无势无关系……看那些文人名士,他们有几个不是做过官或亲朋好友是富豪官宦名流的?他们纵算都有些才华,难道个个都出类拔萃么?一个没有什么门路、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就算颇有才资,也好比旷野中的一根茅草般不会被人注意到、不会有谁重视——那些“得遇贵人”的传说,亦都只不过是骗骗小娃儿的谎言罢了……再看那些公子哥儿,他们又有什么出息,可他们不都过着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么?……两辈之间相互怨恨、轻视,这也是为什么孝子难寻的一个缘由……其实,这怪来怨去的真正根源是什么?父母与儿女都没有去深思,祖父祖母孙儿孙女都没有去探索,或是根本就想不出真正的答案,他们都只能为生计奔波忙碌着,为别人的“神仙日子”眼红着……
看那些在别人面前跪拜乞怜点头哈腰之辈,他们为什么就要去跪拜别人、摇尾献媚?为什么要在别人跟前低头哈腰、强装笑容?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而那些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可以随便杀人、随意毁了一家一族?那些刽子手为什么甘心做走狗、甚至对亲朋好友都下得了毒手?难道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后来王者风才弄懂了,这一切其实都是人们多年以来形成的“奴性”,再加上酸腐的孔孟道德毒害着一代又一代人,使得百姓们只要还饿不死、冻不死就还会苟且偷生下去,只要还不至于实在熬不下去就还会再熬下去……这一切的根源,敢情就在人们的脑袋瓜上!而这长久的“奴性”,其实那些平日里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们更严重——他们不都是皇帝的奴才么?!在上司面前,他们不都是一副低头哈腰、摇尾乞怜的奴才相么?!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多少做官的为了爬高一点点而伤神费心、绞尽脑汁,譬如勤作歌颂天子恩德的文章啦,大写咏颂“太平盛世”的诗篇啦,见上司就送礼献媚啦,逮机会就溜须拍马啦……其中最成功的要数编出《百家姓》的那位名士了,他依据天下权势财富列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等等上百姓氏,用以赞颂天下安康太平、百姓拥戴大宋圣君,结果龙颜大悦、群臣称赞,作书的名士也因此声名大噪、做了大官,他的大作还对整个大宋的未来产生了重大影响,使得此后天下黎民真正拥有了“老百姓”的美誉,很多人都以自家祖姓能名列前十强而自豪,排名稍后的也觉着很不错了……
王者风见过大宋都城东京的兴盛繁华,也看过僻野乡村的简陋卑拙;见过富豪权贵们的威势阔绰,也看过贫苦百姓的艰辛酸苦……他知道,要想改变这一切,很难,很难很难……过着好日子的,自不必说;过着寻常日子的,很难说;纵使过着很贫苦、很艰辛日子的,他们也没有勇气会站出来说些什么……王者风心里有一种“恨不逢乱世”的悲哀。唯有“乱世”才能造就英雄,他相信自己若处于乱世里定能掌控天下,然后再慢慢地按自己的愿望将整个天下变成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尊卑贵贱、没有欺诈压迫、没有贫苦饥寒的真正的美好的太平盛世……
如今的天下,虽不如有些人吹嘘的那样美好,但也勉强可算得上是个“太平盛世”,至少表面上看来是的……拿都城东京来说,诸多夷国都知晓其大名,可谓声名远扬;城内住有二十万户人家,大街小巷店铺林立,热闹非凡,生意买卖都不再受“坊”、“市”的局限,随处可进行;城里有鱼市、肉市、鲜果行、金银漆器铺等等等等,酒楼、饭店、茶馆、商店营业直到深夜;另外还有“不夜街”,尽情地让那些“夜猫子们”彻夜通宵地折腾;天还没有亮,赶早的人们又在早市上忙碌开了;瓦肆里演大戏的、唱小曲的、玩把戏的、耍功夫的、说书的……应有尽有……从西向东横贯东京城的卞河,时常有成百上千的大小货船,载来了各地的粮食和货物,管码头的老大们光收泊船费都发了大财;相国寺一带更是不得了,每逢庙会便人山人海,远远近近的大小商人们汇聚于此卖些笔墨、书籍、珍宝珠玉、古玩、字画、碑帖、药品、首饰等等都能赚上一大笔;那些随便摆个小摊卖茶水点心、馄饨汤圆、风味小吃的也都收入颇丰……整个大宋让人们花钱和赚钱的妓院、赌馆多不胜数,只要你衣袋里有钱,天天都能过着神仙日子;供人们消遣的蹴鞠、马球、步打球、角抵等运动极度盛行,不仅有专门的场所,连大街小巷都随时可见,不少技艺高超者都成了显赫一时的大人物——很多父母都宁愿不让娃儿念书也要学蹴鞠、角抵等,盼着他们能争一口气、出人头地;有女儿生得有姿色的,便调教女儿练舞,成为有名的舞女亦能身价非凡,父母也可跟着享福——当今天子从各地选出了一百五十多名出类拔萃的舞女入宫,让她们时常跳演众多仙女乘彩船在水上漫游、采摘莲子的“采莲舞”,观者无不惊叹,百看不厌……
王者风浪迹过诸多繁华热闹的大都市,更漫步过无数恬静优美的小乡村;他也曾窥探过宫廷里奢华富丽的“采莲舞”,却更喜爱农家欢快生动的“村田乐”、面具舞、童子舞、中秋月夜踏歌……他看过不少贪婪狡诈的恶霸刁民,也见过了更多勤劳善良的寻常百姓;他尊敬人们勤恳劳作、平静度日的淡泊心境,他痛恨人们麻木不仁、自私自利的卑劣品性;他惊叹天上艳阳的无比光亮,他感慨世上人心的极度黑暗;他钦佩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赵普,他鄙夷抛弃兄弟义气的天子赵匡胤;他爱这个世间,他恨这个世道——繁华昌盛的背后、歌舞升平的幕下,隐藏着多少血泪辛酸、掩盖着多少龌龊丑恶!
各地的捕快们以吹嘘自己的业绩为乐,什么又缉拿了多少多少要犯啦,摧毁了多少多少贼匪窝点啦……吹得愈凶的,升官升得愈快——他们的“业绩”是很好,但他们也不想一想,大宋朝有如此多的“通缉要犯”、“贼盗匪寇”,杀人放火掳掠成了家常便饭,这难道是一件好事了么?难道这样就值得称道了么?王者风明白,他们,他们与很多人一样,无非是想藉此爬得更高而更有优越感罢了——倘若大家都很穷,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眼红;倘若大家都很富,这世上便很少有人会走上邪路;正因为这世上有穷有富而且穷多富少,富的人才会有了优越感,而且要拼命保住这份优越感,而穷的人则只能羡慕、嫉妒或拼命追求这种优越感,故而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琐碎纷争、丑恶勾当……王者风更明白,只有这个天下出现了更多的纷争、更大的祸乱,他才有机会站出来做英雄、来掌控天下、接着使天下再无纷争祸乱、使天下真正太平美好……要做到这些,就只有自己去争取、去创造一个乱世——但这样一来,不知要伤害多少平民百姓、造成多大的纷乱灾祸,故而王者风也还只是在构想着,一直还没有放手去做。
两年来,王者风的武功已逐渐成型,以快速和有力见长,也相当奇特和稳健——他会过不少武林名家、江湖异人,只消片刻便能窥得别人武功的精髓,这些武功由他使来则更快、更狠、更奇、更妙、更稳,不但掩盖了其间的破绽,而且再寻常的招式也会变得威力无匹。“大力鹰爪功”更是他的杀人绝技,一招发出绝不落空,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浪子神鹰”的大名让任何一位武林朋友都会感到一丝寒意——他还曾潜入了最近一届“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寒香梅大先生的碧灵山庄里,与梅大先生交手百余招后渐处上风,后来惊动了诸多护院庄丁才不得不离去,而心惊胆战的梅大先生自此一役后便极少在江湖上露面,终日深居简出,暗地里苦练武功、搜罗党羽。王者风回到已迁至东海之滨崇明岛的丐帮总舵后,叩拜过祖师爷“三手神丐”洪一的画像、烧香祭天歃血宣誓正式入了丐帮,添为五袋弟子。在崇明县衙他结识了年仅十三岁、像猎豹一样的孤儿肖小鹰,将一身“大力鹰爪功”和外家硬气功相传,造就了日后赫赫有名的“东海铁鹰”。然而肖小鹰对义兄王者风只是极度的崇拜,王者风虽很喜爱这位义弟,却也不能对他推心置腹,仍旧是一个人默默寂寞。已报得血海深仇的褚宗侗晚些归来,也添为五袋弟子。他还带回了一大批狐朋狗友,俱添作二袋弟子。这些人当中有一名叫关妙子的俊俏小乞儿,“他”实为女儿身,很多丐帮兄弟都看了出来,但都未点破,只因这关妙子终日与禇宗侗形影不离,想必是禇宗侗的相好,谁可都不想得罪禇宗侗这位下届帮主候选人。
又过了两年,年近二十的王者风因业绩显赫而很快就被丐帮帮众推选为了八袋弟子,威名益盛;褚宗侗则似乎年越长看起来越年少,整日里与一帮小兄弟厮混胡闹,武功也不见有太大长进,但他善于结交,会拉拢人,又仗着有“丐帮十雄”撑腰,自然也很轻易地就成为了八袋弟子,连关妙子也跟着升为了六袋弟子,那帮狐朋狗友也俱都升为了四袋弟子。然而下任帮主的人选,还是王者风的呼声要高得多,毕竟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可不是小娃儿过家家。
转眼间王者风已满二十岁,他接任帮主的事也已提到议程上来了。他受大部分丐帮弟子的拥戴,然而帮内的中坚力量“丐帮十雄”也不知为何坚决反对王者风当帮主,终致与钱吹豪及帮内诸多弟兄闹翻了脸。十人恼怒之下愤然离开了丐帮,老大“泥鳅大仙”南宫北平一去杳无音讯(后来才知他竟投入大内做了朝廷的爪牙),另九位则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打着丐帮的旗号到处烧杀抢掠,终被钱吹豪告示武林,将“丐帮十雄”永久逐出丐帮。九雄恼羞之下潜入丐帮总舵,联手偷袭击伤了钱吹豪,逃至关外,自名为“灭丐九雄”。他们时常抢掠过往的旅客和商人,虽然只抢客商们的一小部分财物,但只要是姓钱的则定要重手击毙,故而在常往返于关内外的客商里有这样的说法:“宁可说有钱,也别说姓钱。”后来凡是姓钱的客商都学刁了,倒都保住了性命。
经总舵大部分弟兄同意,王者风受命奔赴关外追杀“灭丐九雄”——一来除他之外帮内再无别人有可能对付得了个个武功高强的“灭丐九雄”;二来他若得手回来后便可顺理成章地登上帮主宝座;而万一他不幸失手,另一位候选人禇宗侗倒也还能让众兄弟拥护。

此际“万毒公子”万巫、“回头浪子”金不换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浪子神鹰”王者风的大名本远在他们之上,但他这一去关外六年多,在出发后不到半年便与“灭丐九雄”同时没了一丝音讯,于是便有传言说他与“灭丐九雄”同归于尽了,人们便再少提起他。而禇宗侗也名正言顺地成了丐帮帮主的继任者,只因钱吹豪的身子有所好转才一直未正式接任罢了。
六年来,随着“不死神侠”白皑皑大名的日渐响亮,曾威震天下的“浪子神鹰”已渐渐被健忘的人们在头脑里淡淡地抹去了。谁也不清楚王者风究竟怎样了,派到关外去打探的数批丐帮弟子均无功而返,后来索性也不再去了。
王者风当然没有死。他的生命力已非常顽强,想要他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六年,是他提高武功、磨练意志、增广见闻和感悟人生的六年,是他各方面真正成熟、成型的六年。
“灭丐九雄”确实个个甚是了得,若真正硬碰硬对敌,王者风顶多能对付得了四人。但他身法太快、轻功太高,而且机智、心计和忍耐力都远在“灭丐九雄”之上,故而在别人看来于关外追杀“灭丐九雄”是难于登天之事,对他而言却好似猫捉耗子般的游戏……他仅用了两个多月便寻到了九人的踪迹,一路追随,看准时机,如魑魅般突地现身偷袭杀掉一人,待另八人欲对他形成包夹之时,他早已一溜烟似的遁去了;八人惊魂未定时,他突地又横空出现,又重创一人而去,根本不容对手有追击他的可能;七人受守着一死一伤的弟兄全神戒备,严阵以待了整整两天两夜,王者风却再也没有出现……
七人丝毫不敢大意,谨慎得如履薄冰似的回到了老巢,埋掉死了的兄弟后,每日分两班论哨、歇息,随时准备应变——对头太可怕了,说不定他就在近处窥视着!
王者风确确实实一直在盯着他们。他一路尾随他们回到了他们的老巢,远远地隐伏在一块风化的大蘑菇石后边注视着他们——他的目力和听力都超出八人甚多,故而他对八人的一言一行都一清二楚,而八人却根本不知他在哪里,更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来偷袭。
“灭丐九雄”所选的老巢很不错,是大漠戈壁滩里难得的一块小绿洲,有不少花草树木,还有一口大积水潭,他们用石头和木块搭建了数间屋子,抢掠来的锦绫绸缎陶瓷玉器四处堆放着。他们吃的主要是干粮,肉也是风干的,偶尔抢几匹马回来杀了吃些新鲜马肉。他们在女色方面倒没犯过罪行,并不似人们传说中的那般罪大恶极。
随身只带了一小袋干粮和一小袋水的王者风一直在注视着对手的动静,每三日才吃几口干粮、喝几滴水——他的忍耐力比最强的骆驼还要强得多,饥渴难不倒他。他遥望着那七位对手,但见他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儿,倒是受重伤仍半昏迷着的那位过得舒坦些——他心底泛起一阵悲哀,原有的一丝残忍的快意已消失殆尽:“我为何要来杀他们?真的只是为丐帮清理门户、为民除害么?……还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我、打击我、坚决反对我当帮主我才会要杀他们?……他们为何如此待我,这其间定有缘由,而我却为何定要他们看得起呢?……唉,或许我其实也像很多人那样,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也很在意别人说三道四的罢?……”“我在这个杀人游戏里扮演的是强者,但我真的很威风么?真的就那般了不起么?像那吃肉的狮子、老虎,它们可随意残杀牛鹿马羊之类,好像它们活得很得意,但事实上它们经常为了能吃上一口肉而付出巨大的心血,结果仍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餐,甚至有很多被活活饿死;而那些吃草的马儿、羊儿们,只要远离了凶残的食肉者,它们其实活得更悠然自得,活得比捕食它们的敌人更轻松快活……
王者风一动不动地斜倚在这块大蘑菇石边。连日来,在他眼皮底下出现过蚂蚁奴役蚂蚁的现象,还有毒蛇捕食蝎子的惊险过程,更有毒蜘蛛像螳螂那样交配、母蜘蛛再吃掉公蜘蛛的悲壮残忍……他突地觉得,人与人之间,与狮子老虎牛鹿马羊蚂蚁毒蛇蝎子蜘蛛之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最大的分别,恐怕就是人们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罢了。
如此一连过了近两个月。久经恶战的七雄仍没有放松警惕,受伤的那位伤势已有所好转,但仍只有半条命吊着。这种时刻绷紧着神经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而最糟糕的是贮存的食物已不多了,最多能再捱半个月。八人经过一番细议,决定让三个人外出抢掠或打寻些食物回来,另留四人看护伤者——对头虽然可怕,但只要他们时刻戒备着,凭他们的武功应该是不足惧的。
王者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虽然他觉着杀对方这几人已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他还是得去做——就好比人活着一样,总不能就只是为了等死罢?他收拾好仅剩的一点点干粮和水,远远地跟在离开老巢的三人后边,只要他们稍有松懈,他就会上前偷袭。
四人走了五夜——经验丰富的三名丐帮前辈很懂得这片夜苦寒、昼劣燥之地,总是白日歇息、夜晚赶路,歇息时总要选处一大片毫无遮掩的空旷之地,而且三人轮流放哨,一刻也未敢松懈。
王者风也不得不佩服对手——故而他不能再等下去,哪怕对手在戒备着,他也要采取行动了!
他的身法极快,行动毫无声息,但这一大片地带太平坦、太空旷了,他很快便被放哨的对头发觉了——待对头唤起歇息的同伴后,他却又向一旁折去,转瞬又没了踪影。
此后三雄一直在严密的戒备之中,然而王者风却再没有现身。夜晚赶路时三人都有些精力不足,走得极慢,还得提防着那可恶又可怕的对头暗袭。
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依然。
第四日……三雄好似都没有一丝雄风了,身心俱疲,已经连谩骂都没什么力气了,一心只想与他们口中的“龟儿子”、“龟孙子”、“狗杂种”决一死战。
王者风没有令对手失望。他之所以不想再拖下去了,是因他也想好好地厮杀一场——他武功初成后还没有遇到特别强悍的对手,就连那“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先生亦只是强而不悍,故而他一直都没有酣畅淋漓地大战过一回。
三雄也没有令王者风失望。他们的有气无力,多少有些是装出来的,一经拼斗起来,他们立刻又如雄狮恶蛟般勇猛凶狠。
王者风毕竟技高一筹。纵使三雄没有受到连日来身心的折磨,远超常人的王者风的拼斗状态仍比他们要强得多;纵使他们对敌的经验再丰富,魑魅般飘忽快捷的王者风也让他们毫无办法……终于,在一声声嚎叫厉呼怒骂恶叱中,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他们骂得最多的几句话,却给王者风心头留下了一团团阴影:“东瀛狗杂种!”“他娘的狗夷货!”“真是那贱货生的贱种!”“姓钱的没一个好东西!”“养虎终成患!”“老子们没看错你这狼崽子!……”
王者风干净利落地格杀了三名强悍的对手,心里泛起的一点点兴奋却又被对手临死前轻蔑不屑的诲骂浇灭了——他们到死都还是这般瞧不起你!他有些愤怒,却又隐隐地猜到了其中的一些缘由:“难道、难道我竟是东瀛夷族所生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黑衣女子,难道真的就是我的亲娘?若不然,她怎么会打我生下不久就已在照顾我,而且几年后还要教我那么多东西、一直到咽气那一刻?而她不肯承认是我母亲,难道就是想要我在大宋能抬头挺胸地活下去、能骄傲地站在汉人中间?”“我一直莫明其妙地被‘丐帮十雄’所鄙夷,莫非就是因为他们早已知晓了我的身世?而他们与丐帮闹翻,岂不就是因为义父要给我这个‘杂种’委以重任?”“若真如此,那么我的生父又是什么人?是义父么?不像,一点都不像,倒像是那位‘玄机渔翁’宫十老——何况他还与那黑衣女子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不!这一切都不对!……不对!……我根本就只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寻常孤儿罢了,哪来这么多猜测……”他咬了咬牙,禁止自己再想这些,上前把地上三人遗留下的少许干粮和水都收进了自己的干粮袋和水袋,又捡起一把刀割下三个头颅提在手上,丢了刀,再看了三具无头尸一眼,便转身向来时之路行去。
几日后,王者风又回到了那片小绿洲。那五位仍在,正眼巴巴地盼着外出的兄弟们能快些把食物弄回来。受伤的那位身子好了不少,已能勉强起来稍稍走动了。
王者风仍在老地方窥探着对手,看他们那惴惴不安度日如年的痛苦——他突地又觉得,人类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那些狮虎蛇蝎之类,至少,它们没有人那样的卑劣、龌龊。
连过了五日五夜。五雄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受伤的四位更是从早到晚都在唠叨、诲骂,骂天骂地骂爹骂娘骂王者风骂王者风的爹骂王者风的娘……三位兄弟怎地还不回来?!口粮一天天地缩减着,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纵使对手不被饿倒,王者风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绝快的身法已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击倒对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之所以还不下手,只是想从他们口中体听听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只可惜他们一直只是臭骂乱骂而从未说过什么具体内容。
五雄也揣摩着那三位兄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几人商议一番后,收拾好最后一些口粮、灌了几大袋水,搀扶着受伤的兄弟,开始慢慢地向戈壁滩外面行去——还是尽早离开这片吃人的荒漠才好!
慢慢走了几夜——因为伤者的拖累,他们既不敢走得太快,亦不能走得太快。而若照这般走法,恐怕得要大半个月才能走得出荒漠。
这日白天,他们又选了一大块空旷地歇息,那伤者突地求四位兄弟杀了他,免得他拖累四人,而四人坚决不肯,场面甚是悲壮——王者风遥望此情此景,心头不禁有些嫉妒和悲怜:这就是兄弟义气!纵使他们罪大恶极,就算他们千不该万不是,他们却也不肯抛下已成了累赘的兄弟——而你王者风再强再强,却又有几个这样的兄弟?!又有谁能成为你这样的兄弟?!你又能成为谁这样的兄弟?!一个人孤零零地高高在上恐怕也并不是什么乐事,能与很多很多人一起快活相融、平凡度日才应该是幸福的。可是,你王者风能做这样的人么?你能过这样的日子么?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注定是要孤独寂寞的!……望着烈日下无边无际的荒漠,他又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片土地是那么苍茫辽阔,是那么悲壮美丽,然而,它却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五雄都坐住了,七嘴八舌顿足捶胸痛骂王者风,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始终离不开“狗杂种”这个中心,这就使远处听着的王者风更下定了决心要向他们问个清楚——难道我王某人真的是个“狗杂种”?就算是的,那又如何?!难道我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你们这些“纯种”?!我又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恶行?!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你们凭什么如此轻慢我、打击我、侮辱我?!……
干粮都吃完了,水还剩得一丁点儿。五雄与王者风俱是如此。于是五雄开始苦苦地寻觅那些砂砾石缝间的虫蚁鼠蝎蜈蚣蜥蜴毒蛇,有时运气好能逮着一餐“美味佳肴”,运气不好时连粒蚂蚁卵都找不着——而好运气往往是很少有的。这就更显示出了王者风的超人之处。他连着几日几夜不进一点食水,对身子依然毫无影响,只偶尔才弄一点“野味”来意思意思。倘若他很久很久都弄不到吃喝,那也难不住铁打的他——他只需认定一个方向发力奔掠,以他风驰电掣般的脚程,就算是世上最大的荒漠,他也能在五昼夜左右便跑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
吃的越来越难找到,而更要命的是水都喝干了。五雄俱已疲惫不堪,受伤的那位更是已极度的虚弱憔悴。好在今日他们侥幸撞到了一窝还没长毛的倒霉鼠仔,整整十只,每人分吃了两只后又恢复了不少生气——依伤者的建议,是要等鼠仔的爹娘回家后再一网打尽的,但另四位说赶路要紧,反正只要再坚持得几日便可走出荒漠了。
这几日五雄再也没有弄到吃喝的东西,几乎忍不住要倒下去了——但就在第二日旭日东升时,他们看到了绿色,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应该还有一条长长的小河,河那边好像还有成群结队的牛儿马儿羊儿……于是他们强打起精神,带着喜悦的希望,向着那看似不远其实还很远的大草原艰难地迈去……
就在他们千辛万苦来到小河边准备欢呼庆贺时,河水里竟突地冒出了四个圆球,黑色的圆球——其中三个竟然还飞离了水面,呼啸着向他们撞来!他们正拟动手将这几个不明物击落,却突地看清这竟是三个人头,而且赫然正是那外出找寻食物的三位兄弟的人头!五雄中的三人忙变击为接,各自将一个人头捧住,无数水珠溅了他们满头满脸,一大股药香味直冲他们的鼻孔——人头有毒?!这个念头刚转完,突地又想起小河里还有一个圆球,那会是谁的人头?难道是那位已入土的兄弟的?!这几个人头怎地会打这儿冲出来?定是那可怕的恶魔埋伏在此!他们警兆方生,小河里的那个人头又已冲出了水面,只不过它下边还挂着一具躯体,一具要命的躯体!
这人头和躯体,当然都是王者风的。待五雄离开老巢后,他在那些木屋里觅得了不少上好的香料,于是他便用一些香料来保管手上的三个人头,还备了一些留待保养另五位的,而已入土的那位也就放过算了。他一路尾随五雄来到了荒漠的边缘,他超强的目力让他老早就看到了前方尚远的大草原,于是他绕至远处抢先来到河边,估算好五雄的路线后便潜入水里,在悄悄的黎明中静静地等着他们到来——这回他想检验一下自己的伏杀能力,以三个人头惑敌后马上冲出水面,左手一把便抓碎了其中捧头一位的喉结,同时右肘一记反击正中另一位捧头的胸口,他还双脚齐扬向另两位的腰身踢去!
喉结碎者倒下,他手上的人头也跌落尘埃,但仍被他紧捧胸前;胸口中肘者狂喷鲜血踉跄后跌,但他仍死死抱着兄弟的头颅;另两位疾避对手的脚攻,早先的伤者只能先丢开一边了。
避开了脚攻的两位看清了王者风,不由齐声怒喝:“狗杂种,你终于出现了!”喝声中,没有捧头的那位抢先扑上,捧头的那位将人头放置一边后也立马上前出招,顿时拳脚刀剑疯狂地攻向王者风。王者风却不再攻击,只不住地闪避——他想看看对手到底还有多少压箱货,窥得其奥妙后好为己所用。二雄一口气连攻了百余招,除了丐帮的秘技之外,还有诸多杂七杂八的古怪招数,有些是学得别人的,也有不少是他们自创的。
中肘的那位喘过气来,把抱着的人头搁在地上后也上来夹击王者风,威势仍非同小可。看他们几人先前还好像几乎要倒下的样子,不想一拼杀起来竟还有如此大的潜力,这可不是那些平时看来威风凛凛而动起手来却像病夫似的所谓的“高手”所能比拟的。
三雄疾风骤雨般连攻了一炷香的功夫,竟仍不见一丝滞碍,反而愈战愈勇,愈攻愈流畅、凶狠。这除了他们是因背水一战而竭尽全力之外,也看出他们确有超凡之能,放眼整个大宋,也再找不出多少似他们这般厉害的人物。王者风闪避间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好!‘丐帮十雄’果真不愧为丐帮的中流砥柱,只可惜走错了路……”话音弗落,他已出手攻击,以快打快,以硬碰硬,转瞬间便将三雄的攻势压了下去。三雄倾尽全力攻防,合三人之力仍抵不住王者风强大的攻势,无不感到了一阵阵巨大的压力。
这压力愈来愈大,愈来愈难以承受……然而在突地一刹那间,却又变得一点压力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空洞,空洞,空洞——王者风在他们气势稍滞的一刹那,已无情地接连点中了他们的死**,于是三名好兄弟真的应了当年结义时“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剩下的那伤者斜坐在地上,怔怔地瞪着死去的兄弟,又怔怔地瞪着杀害自己兄弟的仇人,也不知是该痛哭痛骂还是该上前拼命,整个人好似傻了。
王者风静静地看着他,气息仍是那么平稳,仿佛先前的剧斗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伤者瞪了良久,突地大笑了起来:“你不是人!不是人!你是妖怪!是妖怪!呵哈哈哈哈……”笑了一阵,他突又恸哭起来:“我的兄弟们都死光了,我还活着作鸟?!你快杀了老子罢,好让老子跟兄弟们有伴上路……等老子们变成了厉鬼,再来找你这狗杂种算帐!……”言至此处,他突又冷笑起来,不屑地瞥着王者风,鄙夷地道:“你再杀了老子们又有个鸟用?!你还不一样是东瀛的狗杂种!一个外族杂种!难道你还想做一个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真真正正的汉人么?!嘿嘿,哈哈,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任凭他怎生折腾,王者风仍是那么淡然:“我一直弄不明白,你们为何总是那般鄙视于我——我也从不去讨好你们,但我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处值得你们如此轻侮呢?”
伤者冷笑道:“不错,你很了不起,小侗子连你的一只脚趾都比不上——可你是那个东瀛贱女人和姓钱的杂种,就冲这一点,老子们就压根儿瞧你不上眼!”
王者风微叹道:“你们凭什么断言我是东瀛人生的呢?我师父不是说他只是在野外碰巧捡到我的么?连他都不清楚我的身世,难道你们反而……”
伤者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我们当然清楚!那日我们亲耳听得那东瀛扶桑岛的二公主对姓钱的说,她说这娃儿是咱们俩的亲骨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培育他,要他不受委屈,也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东瀛人所生,要让他能高傲地生活在汉人之中……”他瞟了王者风一眼,又嘿嘿笑道:“你看看你那个鸟样,跟那高傲的三叶千代子公主简直他娘的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嘿嘿,姓钱的还骗说你是捡到的,结果还不是要扶植你做帮主?!那日他与三叶千代子谈话时隐约见到了我兄弟几人的身影,早就疑心我兄弟几个啦,只是我兄弟十人在江湖上威势太盛他才没敢怎么的,要不然,嘿嘿……”他一边嘿嘿着,又瞪着王者风冷笑起来:“你想想看,我堂堂丐帮怎么能让一个杂种来做帮主?!而且这杂种还是我丐帮死敌东瀛海寇生的!你的身世若让别人知晓了,我丐帮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这事我们决不能让外人知晓!于是我们劝姓钱的、威胁姓钱的,他也有些动摇了,可后来那贱女人又来哭闹了好几回,他才又下定决心要扶植你,故而后来我兄弟十人也因此与他闹翻了脸——说来惭愧,我兄弟十人在江湖上可说没有杀不了的人,但我们却一直没有机会杀那身法比鬼还魅的贱女人,甚至连她的行踪都摸不清楚……”
听到此处,王者风已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黑衣女子果然是自己的母亲!她名叫三叶千代子,是东瀛扶桑岛的二公主……然而王者风还是不能相信钱吹豪会是自己的生父,从哪方面看都不像——他还是觉得那“玄机渔翁”更有可能是……
“哎!”伤者叫道:“小杂种,当年老子们太蠢了,为了顾全与姓钱的交情而没有杀你,终致养虎成患,今日就让你将老子们全都杀了罢!来啊,快来杀了老子!你要做丐帮帮主就去做好啦!反正丐帮对老子们不仁不义,就让你这个祸胎去做帮主好了,将来你好引那些东瀛狗贼来将丐帮的龟孙们杀个片甲不留!……”
王者风仍是淡然道:“这个你倒不必费神——倘若你所说的尽是事实,那么我也算是大半个汉人了,我又有什么道理要滥杀汉人呢?”
伤者呆了一呆,强声道:“你骨子里流着东瀛人野蛮凶残的血,你又更像那贱女人而不像姓钱的,谁能担保你他日会干出什么好事……”
王者风微微冷笑道:“我骨子里流着野蛮凶残的血,但我的‘野蛮凶残’却也未必及得上你们这些骨子里全流着汉人血的‘纯种’……”语气蓦地一寒:“你难道真的不想活命了么?只要你说出你们老大南宫北平的下落,我可饶你不死……”他心知这些话等于白问,只是为了报复“丐帮十雄”对他多年的轻侮而故意发问,以此羞辱他们的兄弟义气。
伤者似乎很诧异地瞪着王者风,待王者风话音刚落,他不由哈哈狂笑起来:“你饶我不死?!饶我不死?!哈哈……哈哈哈哈……你想要我们老大的下落?!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你把我们‘丐帮十雄’都看成什么人了?!哈哈……呵哈哈哈哈……可怜的小杂种,别看你眼下挺神气的,可在老子们眼里你永远都他娘的只是个狗杂种……”笑声嘎然而止,王者风已一记重手震断了他的心脉……他们兄弟十人一直都没有将王者风的身世泄露出去,他们背叛丐帮后有九人虽自称“灭丐九雄”但其实从未伤害过一名丐帮弟子,这一位临死前仍不经意地自称“丐帮十雄”——可见他们的心其实还是在丐帮的,他们其实还是爱丐帮的,他们恨的只是帮主钱吹豪一人而已……然而,这一点,恐怕他们自己一直到死也都没有意识到。
王者风默立了良久,心里突地感到一阵阵空虚,仿佛飘飞天际的柳絮,没有着落——你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最最心爱的姑娘无情地伤害了你,几个你自小就怨恨的高手也很快被你杀了……空荡荡的……
但王者风就是王者风,他虽有些多愁善感,却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他很快用香料收拾好了八个人头,用四个干粮袋分装好,然后他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上岸后提起四个“人头袋”,掠过小河,似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向着大草原辽阔的怀抱投去……
追杀任务已顺利完成,王者风要回去了么?他没有。他飞奔了许久,最后寻到了一处险恶的悬崖,悬崖中壁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他将八个人头放进洞里,又用石块混合湿泥将洞口封死,然后他又翻掠上了崖顶,向着正东方遥远的天际,出神地凝望——他并不想就此回去,他早就有了要真正看遍全天下的想法,这次是个大好机会——人们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无穷无尽的琐碎杂事和大堆大堆的啰嗦礼节上了,他可不想这样——他不相信“天圆地方”的说法,他认为人们脚下踩的应当是一个圆球,一个由泥石山岩花木海河构成的大圆球——若地是方的,那么走到地的尽头岂不是会掉下去?那会掉到什么地方?地应该是圆的,才不会有谁掉了下去,人们不会离地面太远,是因地有一种令人们弄不清的巨大吸引力,任你轻功再强也挣不脱大地的束缚,就算是最强健的雄鹰也不能真正飞到天上去……这个想法很早就已在王者风的脑海里了,他要去证实——从这里向着正东方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应该能够又回到这里;再向着正北方一直走,最后还是应该能再回到这里——这,其实就是在脚下的这个“大圆球”上从两个方向各绕了一圈而已……他还认为,月亮和无数星星其实跟人们所在的这个“大圆球”一样,也应该是住着有人而不是住着神仙的;它们离我们太遥远了,看起来才会那么小,我们只可望而不可及——而它们上面住着的朋友恐怕也都在看着我们罢?那些朋友也都在相互观望罢?他们也都会认为对方的生存地是住着神仙罢?……至于太阳上面么,也应该是住着有人的,是些不怕热的怪人……他相信东汉张衡“宇宙无垠”的说法,天外有天,无穷无尽,“九重天”是“无数重天”……生命轮回无休无止,开始是结束,结束也是开始……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主宰,人们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仙人神佛不是,永不停息的时光也不是,就连宇宙自己都不是……没有什么能主宰无尽无垠的宇宙……他并不为这些想法感到幼稚可笑——世俗的人们才是幼稚可笑的,特别是那些直到死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的人……于是他不再耽搁,一路向着正东方不疾不徐地掠去,去证实他的想法——在他眼里,已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龙潭虎**刀山火海他都能从容而过……
人们脚底下这个“大圆球”确实太大了。王者风用了两年多时间才又回到了这里,证实自己的想法对了一半。这两年多来,他的“芋叶功”已练到了最高境界——他曾在一片接一片的野始森林的树顶上一路浮点驰掠,也曾在绵延千里的食人沼泽地上悠然漫步,还曾在劲风疾沙如潮涌的大沙漠上随尘飘飞,更曾在辽阔无边的汪洋大海上任意滑行……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的地方,都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天灾都伤害不了他——就是那每月必有一次的巨痛,也成了一种真正的享受,一种从到心神的超然享受……
他还在传说中神秘的“帝王堡”里呆了几日——据“万宗密卷”所载,“帝王堡”建在大漠深腹一片辽阔的大绿洲里,四周有成片成片的茂密树林阻隔了风沙,整座城堡宏伟壮丽,摆在万里黄沙之中,简直就是神话般的天宫。他大大方方地在“帝王堡”里里外外游荡了几日,竟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他与堡里的人太相似了,每个人都以为他也是堡里的成员。堡里的人都是那般孤傲漠然,彼此之间极少谈话,甚至连一家人都是那么冷冷淡淡,又还有谁会多注意王者风一下?他们曾杀了很多前来骚扰“帝王堡”的武林高手,其中有些人的武功甚至比他们的堡主都强,但他们这一千多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对手武功再高又能应付得了多少个?迄今为止,能在他们手里逃生的,只有一个叫化和一个阔佬——这两人武功太高,身法更是绝快,堡里遣出百余名壮年高手围攻他们,但仍然被他们逃脱,追了几十里后就再也追不上他们了。不过此二人毕竟也还是受了重创,估计他们往后功力必将大减,恐怕再难复元了——当然,这两大绝顶高手就是丐帮帮主钱吹豪和东京乌龙庄庄主裘戈濂。
王者风觉得自己可能和“帝王堡”颇有渊缘,只是得不到证实,看来只有日后向钱吹豪问个明白——可问题就是怕钱吹豪也不甚明了。他有些不舍地离开了“帝王堡”——他觉着这里才应该是他适合生活的地方,这里才应该是他的老家。但他又认为若整个天下就是个“大帝王堡”的话,那就未免太乏味了。故而他觉着自己更应该要把全天下建造成一个更有生机、更有趣味、更加完美的“帝王堡”,哪怕耗费一生的心血也要坚持到底。
他又开始向正北方进军。愈往北去,天气愈寒冷。约摸半年后,他进入了一个连撒泡尿出来都会立即结成冰棍的冰天雪地里,放眼四周,尽是一片白皑茫茫,雪地里连着冰海,冰海上浮着冰山,方圆几百里都绝对不见一丝人烟,只偶有几头雪白的熊或雪白的狐在雪白的世界里寂寞独行。这里实在太寒冷、太凄凉了!这才是真正的天寒地冻!这才是真正的清空绝域!仅着两件薄衫的王者风也不禁感到有些许凉意,于是他便击毙了一头硕大的白熊,剥了熊皮做成一件长袍,穿着倒挺舒适的。雪地里没有可烧火的东西,他便催动内气发热将大熊的肉烤熟了吃,三日后就将熊肉尽数下肚贮存起来,最少可过半月都不用再进食了。他仅施两成功力在雪域里“慢慢”滑行,过了半月仍没有行出这片广袤无垠的冰海雪原。
这日天气难得的好,万里晴空,艳日斜挂,风柔气暖。王者风停下身来,将熊皮长袍解下来垫在地上坐着,望了望四际的一片莹白,突地心想“帝王堡”应该建在这里才更适合呢,只是人们的生计难解决些罢了。这里比起雄伟悲壮的大漠和浩瀚苍茫的汪洋来,又更有一番怆凉凄美。尽管眼前风和日丽,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有唐诗人陈伯玉在《登幽州台歌》里的感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然而在这种凄凉里,白开水的音容笑貌竟不可抗拒地浮现出来,让王者风已平静了很久的心又有些莫明其妙地刺痛起来……其实自己根本就从不曾真的把她抛开了!自己心里所谓为天下苍生造福的宏愿,或许只是逃避这种心痛的寄托罢了!自己心底其实还有一个可怜可悲可笑又可怕的梦想,那就是还盼着有一日能与白开水重归于好……这是一个多么可怜可笑又残忍的美梦!若你王者风再不抛却这个心底隐藏的念头,那你跟寻常的庸人俗夫又有何分别?!难道你也想学那些被女子抛弃、伤害的“可怜人”一样,也抱有那种“日后飞黄腾达,让当初瞧不起我的女人后悔莫及”的可悲可叹可笑的念头?不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无几分道理——大多数女人都只能看到眼前的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利益,却不愿去发现、去争取、去等待日后更大的利益……就如选男人一样,有很多女子都宁肯马上跟了一个有财有势的糟老头,也不愿多花几年或更短的时光去等待一位眼下穷困潦倒但日后极有可能会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这说起来,未免会令很多那样的年轻人痛心疾首,于是才会有了那么多的失意惆怅之士,才会有了那么多愤世嫉俗的豪客狂生……其实这都是人之常情罢!王者风望着始终不变的雪景,心胸豁地真正开阔明朗了起来:“其实开水姐若和我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快乐?每个女人都一样,她们都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归宿,哪怕她的选择在别人看来是极其愚蠢可笑的……开水姐跟了马玉良,才应该是真正美好的归宿,我应该衷心地祝福她才对……然而一个人若要真正的看开这一点,可着实太不容易了……”他轻叹着笑了笑,又想道:“世俗的人或所谓的‘过来人’总会觉得少年人那种极易受到伤害的痴情很可笑,其实这份情才应该是最纯真、最神圣、最可贵、最可敬也最值得留念的……这世上的那些所谓‘强者’,大多是狠心的人,因为他们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心受到伤害……”“无论如何,我毕竟曾与开水姐共同存活在这个世上,我毕竟也还有过那么一段难忘的日子……”“在这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在这无休无止的时光里,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我这点小小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应该感谢这种伤痛,若没有这种伤痛,我的思想就不会变得更开阔……一个人若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伤痛,那才是没有真正地活过呢……”“太圆满的儿女之情会消磨人的意志——倘若我与开水姐能幸福地在一起,那么我是否还会想着天下苍生、是否还会再想把全天下都建成一个完美的‘帝王堡’呢?……如今的结局虽然伤害了我的心,却使我真正地活过、死过又活了过来,让我能更清澈、更理智地来看待世上的一切……”“可是倘若人世间都不再有这种伤痛,那不也是件好事么?若能由得我来选择,我会选择天下人而放弃开水姐么?恐怕不会……”“可见,无论任何事都总会有利与弊对立的两方面啊……”“唉,天与地呵,你们是多么地叫人无奈呵!”“一个人武功再高,却终究不能与日月同辉、不能与天地争雄,他只能在数十年这一弹指间被天地毁灭、化为乌有,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唉,我怎地如此消沉?难道儿女之情对我真的那么重要么?……我已没有什么**,就算我能使天下人快乐,我自己呢?我会快乐么?……你问问你自己,这几年来可曾有过一次真正的开心?没有,一次都没有……”“难道我的心真的已死了?怎么都不会再活过来了?……”“唉,这还不都是因为老天爷么?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谁都不能超越它……就算是被人们踩在脚下的大地,它不也是很叫人无奈么?又有谁能摆脱它的束缚呢?……”王者风有些悲愤地笑了起来,心底的高傲战胜了悲哀,使他竟突然有了要与天地一争长短的冲动:“好,你们狗狠!谁都斗不过你们!但我还是不服,我就是要冲破你土地爷的束缚、就是要冲进你老天爷的寝宫!”于是他真的动了孩子气,提聚十成功力向上空直冲而去,转瞬间便似弹丸般冲上了数十丈。浊气随即而来,他再运功,又硬生生地拔高了数十丈!然而大地的吸引力在此时似乎变得特别强大,好像要将王者风一把拽下来——于是王者风再运转内息数周,身形又缓缓上升了十余丈;可到后来,每上升一寸都已很难很难,脚底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拉扯着他,他只得不住调息运功才能勉强保持身子不向下坠去……这就是土地爷的力量哪!王者风有些不平却又无奈地在心里叹息着,又换气变身形,施展出“芋叶功”里的绝技“随风而去”轻功,身子突地变得似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被风一吹便随风飘走——他固然哀叹于天地的力量,而他自身的力量在别人看来却也几乎是和天地无异了……他随着不疾不徐的清风飘游着(跟水上的“漂流”似乎有些相似),身边不时有淡淡的稀云,似洁白的蚕丝般,一缕一缕地缠啊,绕啊,摇啊,摆啊……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队洁白的大雁发现了他这个“不明飞行物”,俱都惊恐地偏向而飞,但那“人”字形的队伍却并未散乱……脚底下的银白哟,已难分辨;天上的艳阳呵,仍遥不可及;空中的淡云呀,那么美丽……这真像梦一样……许多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但又有谁能实现这样的梦?……
王者风微闭起双目,似乎陶醉在了这高空的清风拂送之中。然而他的身子毕竟还是在逐渐逐渐地向下飘落,一寸,一尺,一丈……天地的力量终究还是无法战胜的……王者风无奈地苦笑着,突地听到一丝隐隐的打斗之声——以他的耳力推断,应当是在正北方二十余里处,打斗者至少有五人,而且个个武功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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