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占星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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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斯西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男子,当然了,就算现在年纪稍大,但他浑身上下那种成熟中透出来的沧桑味,就算是柯特这样的少年也不禁为之心折。
他举起西兰果汁向普西斯致意,普西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服务生要了一份和柯特一模一样的食物,西棱汁炖小牛肉,香煎龙骨鱼,不过他没有要西兰果汁,而是点了一杯龙舌兰麦酒。
“真巧,我们的口味也差不多,在这大千世界里能碰上一个和自己想法相同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啊!”普西斯说。
这也算想法相同?柯特不禁莞尔。
在等待食特的当儿,普西斯好好打量了一翻柯特,闹得柯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习惯在别人的注视下吃东西。他干脆停了下来——反正吃得也差不多了:“您是一位占星术师?”
“错!”普西斯严肃地指正他,“是占星学家,不是占星术师。”
“有什么不同吗?”柯特好奇地问。
“当然了。”普西斯说,“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武者中的武士和武圣,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其间境界却有云泥之别。”
“我听说占星学善观星象以观祸福,那您老定是此中的行家了?”柯特恭敬道。
“占星学博大精深,岂是一句观祸福说得了的?世人无知,嘿嘿……”普西斯言下大是不忿,他双手一翻,双手如兰花开合,掌心中出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他闭上眼睛,口中吟哦着,念念有词,水晶球中出现一缕黑色。
那黑色慢慢扩散,水晶球由完全透明变成灰蒙蒙的半透明,到了最后,变成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一片,而这漆黑中,又似有无数的光点在闪闪发亮。这些光点游移着,变化着,分分合合,如梦如幻。
普西斯忽然睁开眼睛,眼中有精光暴射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柯特。
柯特沉吟了一下:“夜空。”
“还有吗?”
“星星。”
“还有吗?”
“变化。”
“还有吗?”
柯特想了想,道:“没有了。”
普西斯叹息道:“你看,这就是本质的不同。你也看到了夜空,星星和变化,但你看不到更深一层的东西,看不到命运在此刻出现的拐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柯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太能吹了吧?不过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很恭谨的表情,问道:“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普西斯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柯特的眼睛,用一种很飘忽的语调说:“漂泊,寻找,孤独和无助,以及我刚才说过的命运的拐点……”
柯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
普西斯摇摇头:“有些话不说你也明白,所以不必说了。有些话说了你也不明白,所以也不必说了。”
柯特苦笑,这算什么逻辑?
这时候普西斯的西梭汁小牛肉和香煎龙骨鱼以及龙舌兰麦酒送上来了,他不再说话,专心吃起东西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带着一种韵律的美感,实在比柯特见过的所有贵族加起来还要有贵族气派,当然了,到目前为止,柯特见过的贵族实在没有几个。
柯特见他不说话,也就继续吃起东西来。很早以前他就养成了不浪费食物的习惯,他还记得索尔老爹的一句口头禅,“浪费是极大的犯罪!”索尔老爹总是一边舔着碟子上粘着的面包屑一边说。
只是普西斯显然不具备索尔老爹的这种美德,小牛肉和龙骨鱼都只是浅尝辄止地吃了一点点便不再动了。他取出一块洁白的小手绢仔细擦了擦嘴,然后端起龙舌兰麦酒小口喝起来,舒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们说到哪了?”他忽然问柯特。
“你说有些事不说我也明白,所以不用说,而有些事说了我也不明白,所以也不用说。”
“那么你明白了什么?”
柯特道:“我原来以为我明白了些什么,现在想想,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玄虚的话谁都会说,并不是占星学家的专利。
普西斯叹了口气,好像在惋惜柯特的无知:“你还是不明白。”他沉思了一会,才又说道,“呃,这么说吧,我和你之间有一定的关系,这一点你同意吧?”
柯特点点头,这很好理解,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现在也算是认识了。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对我产生影响,对吧?”
“对。”以柯特的聪明,这也不难理解。譬如柯特打一个喷嚏,普西斯会以袖掩住口鼻或者转过脸去。
“反过来也一样,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对你产生影响。譬如等会付帐的时候我连你那份也一起付了,你就可以省下一笔小钱……当然了,如果你愿意保留慷慨的美德为我付帐,我也不会介意,不过结果都一样,你和我总是会互相影响。”
柯特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呢?”
普西斯道:“你觉得结果会有不同吗?拿刚才那个例子来说,你为我付了帐,我省了钱,心里赞叹你的慷慨大方,有一点点高兴;你不为我付帐,我没有省钱,不会为你的慷慨高兴,甚至会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你瞧,还是互相影响。”
柯特道:“好吧,我们会互相影响,那又怎么样?”
普西斯摇摇头:“不仅仅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所有事,所有东西,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再举个简单的例子,喏,看见那边那个身体发福的先生吗?他喜欢喝布鲁尼麦酒,吃烤得焦黄的小羊排,看起来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实际上从你走进这个酒吧就对他产生了影响。”
“怎么说?”柯特真的有点闹不明白了。
“简单来说,因为你,他的选择少了,座位,食物,饮品都是如此。”
柯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坐在这里,那胖子就不能再选择坐他的位子,他要了西棱汁炖小牛肉和香煎龙骨鱼,胖子想要的时候说不准刚好就没有了。
普西斯把玩着手中的龙舌兰麦酒,金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子里淌来淌去:“你看这杯麦酒,你能想象得到它将引发整个风月大陆的一场大变动吗?”
柯特目瞪口呆。这也太能扯了吧?
“不可思议?对你们这些俗人来说确实如此,不过对于像我这样的占星学家来说,就像一十一等于二那样简单明了。”普西斯就杯近唇,浅浅抿了一口,又接着说道,“这酒窖藏了二十年,香醇悠远,口感极佳,我刚才问过,已经是这酒吧里的最后一杯了。”
柯特没有插话,他知道普西斯肯定会继续说下去。果然,普西斯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酒后继续说道:“有一个人特别喜欢这种酒,每天晚上都会来喝上一杯。但是等会他来的时候发现这种酒已经没有了,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因为心情不好,这人的脾气也变得很暴躁。在街上行走的时候,他遇上了一辆马车。在正常情况下,他肯定是会给这辆马车让道的,但是他今晚心情不好,所以就堵在了马车前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车上的人停了下来和他理论,但是因为他心情不好,脾气变得特别暴躁,所以双方很快就吵了起来,最后甚至动起手来。这位没喝到龙舌兰酒的先生是位武技强者,一不小心就把马车上的主仆都杀了。马车上的人恰好是帝**机处一位重臣的儿子,这位重臣正要出使到邻国去,就双方边界问题进行新一轮的会谈。但是现在他死了儿子,心情极度低落,结果在谈判中无意周旋,很快败下阵来,签暑了一份丧权辱国双边协议。结果皇帝陛下大为震怒,将这位倒霉的军机大臣赐死,并单方面宣布这份协议无效。邻国大为不满并表示强烈抗议,同时在边界地区集结重兵,声称如有必要,不惜以武力维持协议得以实行……”

说到这里,普西斯目光炯炯地看着柯特:“你看,这就是一杯麦酒引发的血案。现在你还会说它不会导致大陆风起云涌,出现大变动吗?”
柯特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普西斯淡淡道:“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就说你吧,你说你是纳尼亚人,但其实你也许是维特帝国过来的,谁知道呢?”
柯特心里震惊,不过他努力使自己脸上露出笑容。这个普西斯,他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随口说说而已?“先生说笑了。”
普西斯笑了笑:“也许吧。你知道我刚才那个水晶球是什么?”
“是什么?”柯特也实在有点好奇,那水晶球原本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最后却演化成一个星空模样,一看就不是凡品。
普西斯手底一翻,那水晶球又出现在他手中,只是那水晶球又从漆黑如墨的夜空恢复成晶莹剔透的模样。他压低声音,露出一副神秘的神色:“这是一件神器,叫做星瞳,它可以把整个星空浓缩在这小小的球体内,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不用像别的占星者那样要在夜晚观察星空才可以研究世间万物运行的轨迹。我不同,我有星瞳。可以这么说,这个世界就在星瞳里,而星瞳在我手中。当然了,只有在我手里它才是神器,在旁人手中它也只是一块好看的水晶而已。”
柯特仔细观察那星瞳,可不管怎么看,也“只是一块好看的水晶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元素波动,完全没有柯特想象中神器样子。
“你是说这星瞳也可以卜算我的命运?”柯特试探着问。
普西斯摇摇头,他的眼睛就像大海一样幽深:“命运是最难已预测的东西,每个人的命运都在不断地改变。没有谁的命运是一成不变的,否则的话我们也不必努力,坐着等待命运的赐予好了。当你遇见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决定,这时候你的命运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
“那就是说命运不可测了?”
“我没这么说。”普西斯又摇摇头,“难以预测不等于不可预测。你要记住,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是史上最伟大的占星学家普西斯.罗布林!”普西斯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在发光,脸在发光,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
他闭目凝思,半晌才睁开眼睛,也不作声,伸出一只食指在桌面上比划起来。柯特坐在他对面,费了好大劲,才认出他写的竟然是“燕埕大陆”几个字!
柯特呆住了。如果刚才还有可能是随便说说,那么现在肯定是在提示柯特什么了。只是他到底想说什么?柯特来自燕埕大陆,还是柯特要找的人在燕埕大陆?
“先生……”
柯特很想问个明白,可是普西斯向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要的答案,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说。”
柯特想要的答案?柯特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找到索尔老爹。
那么,答案就是,索尔老爹在燕埕大陆?!
柯特如遭雷殛,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
普西斯似笑非笑地看着柯特,悠悠道:“十月了啊,马特乌斯那老家伙又可以招收新人了,还真是羡慕啊……”
柯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这人的思维还跳跃得真是厉害,说起话来没头没尾,不知所云。“什么啊?”
普西斯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有感而发。马特乌斯是我的老朋友,他是马特维尔魔武学院的院长,每年的十月份都会招进新一届的学生。哦,新生的年纪也就和你差不多吧。”
柯特心中一动,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读这个魔武学院?”
普西斯举起杯子,把最后一点龙舌兰麦酒一饮而尽,又掏出他那洁白的绣花手绢仔细地拭了拭嘴,然后才答道:“凡事不要算得太尽,这世间的人要是讲算计,谁又能算得过老天爷?倒不如心之所至,率性而为。”
这话说了还是等于没说。或许这就是占星术师的习惯,说什么都要留一手,以免万一说得不准,还有转寰的余地。
柯特还想再问,普西斯挥了挥手,道:“你不必再问。也是你我有缘,今晚我才破例说了这么多,换作平时,我是绝对不会如此的。”他招手叫来那漂亮的服务生,说道:“付帐!呃,我和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连他的一起算。”
柯特急忙道:“今晚得蒙先生教诲,怎好再要你请客?我来我来!”
普西斯点点头,说道:“那好吧,我也不和你客气了。记着我的话,会对你有用的。”
柯特付了钱,一共也才一个金币和八个银币,并不算太多。最贵的是那杯龙舌兰麦酒,据服务生的报价,要七个银币。
这个时候,柯特旁边那张桌子旁坐着的几人,看衣着打扮都是武士,其中一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意,大声笑道:“普西斯,今晚又混到一顿饭吃了呀!”
普西斯变了脸色,拂袖而起,怒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占星学!”
那一帮人都哄笑起来,一人又道:“你的占星学?不就是拿来骗吃骗喝的玩意吗?用不着我们,你自己先就把它给侮辱了。”
另一人道:“要不你把你的神器星瞳拿出来,我也显示一下占星学的功夫给这位小兄弟瞧瞧?”
普西斯涨红了脸,全然没有了方才温文尔雅的气度,指着几人道:“粗鄙匹夫,夏虫不可以语冰……”
柯特失神了一会,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几个人说的话,这时候却回过神来,站起来说道:“几位怕是误会了。这位普西斯先生今晚教给我不少东西,我请他是真心真意,绝无半点勉强。”
这是柯特的真心话。普西斯就算是个骗子,那也是一个有水平的骗子,听他泛泛而谈,柯特真的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那几个人听柯特这样说,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人们看白痴的眼光通常就是这个样子。其中一人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另一人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小女孩走了进来。只见她约莫七八岁,又大又亮的眼睛,又挺又直的鼻子,虽然整个脸形还带着点稚气,但是温婉之中不乏刚毅,从从容容,自有一番气度。她身穿浅绿色的对开藕衫,款款走来,足不沾尘,宛如失落在人间的精灵。
她径直走到普西斯跟前,看了柯特一眼,然后对普西斯说道:“爷爷,你又在胡闹了。”
普西斯看到这女孩,就像见了鬼一样,脸色尴尬,一言不发往外就走。
女孩抱歉地看看柯特,低声道:“我爷爷就爱胡说八道,但是没有什么恶意,请你原谅……呃,这个给你。”她塞了一枚金币到柯特手中,然后匆匆跟着普西斯走了出去。
她的手白皙滑腻,温暖而又微微带点湿润。一瞬间柯特有点反应不过来,回过神时,女孩却已随着普西斯走出了酒吧。
柯特叹了口气,这个普西斯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说的话明明像是真的,为什么所有人,包括他的孙女,都以为他在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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