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兄弟阋墙难再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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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神通,陛下都已经下了圣旨了,那块田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就别再霸占着了,什么时候办交接呢?”尹阿鼠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喊着。
李神通身后的士兵气不过,都想过去教训一下,都及时被李神通喝住。李神通握紧拳头,神色狰狞,最终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说:“陛下圣旨到时,由君去取!”
尹阿鼠闻言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像一个胜利者,却没想到这时突然有人凌空给了他一鞭子,他猝不及防直接摔下马来。他捂着脸,嘴里立刻开骂,但定睛一看,发现打他的是李世民时,马上住了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圣旨?什么圣旨?陛下觉得不妥,已经收回了。你一无功二无名凭什么来讨赏?还不快滚!”李世民的怒吼彻底吓坏了尹阿鼠,他不敢再耽搁,马上连滚带爬的逃了去,却不是回府,而是跑进了宫里告状。
尹阿鼠走后,李神通向李世民致谢,脸上却满是失望:“世民,你这是何苦呢?我是打了败仗回来思过的,自然不比往日,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陛下瞧不上,从我手里夺些东西再正常不过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再霸占着,陛下没把我扔到牢房里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叔父,话不能这么说。”李世民道,“叔父连年征战劳苦功高,岂能因一时失利而将过去全部否定?何况,叔父被非帅才,父亲强而用之,焉有不败之理,又岂是叔父一人之过?”
“世民,叔父就知道还是你懂……”李神通眼神湿润,嘴唇颤抖,他被刘黑闼大败返京后,几乎每个人都给他白眼,甚至有的背地里耻骂,他一直郁郁寡欢门都不敢出谁都不见,闷的都快发霉了。可其实他已然尽力,只是刘黑闼实在强于他太多。
这时,李神通身后的士兵们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上前说:“大王,为什么您不去打呢?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去打仗,我们一定都听您的,跟着您能打胜仗……”
“对,对,大王,为什么您不去呢?要是您去的话,也许……也许我父亲就不会战死了……”又有一个说道,眼里还泛着泪光。
李世民很是诧异地望着他,李神通便出来解释了:“世民啊,他们父子二人都在我麾下当值,可是……是我领导不善才……才让他们父子阴阳相隔……我当时就想,和他们一样,如果那时是你在挂帅,是你带着我们,一定会赢的,很多人都不会死了,即便是死了也有价值,不会像现在这般,战死了也没人惋惜……”
李神通的眼里不禁也沁出了泪,他别过脸偷偷地擦掉,谁都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谁当兵也都不是为了去死。自他兵败回长安请罪后,这将近三个月来他每天都向李渊上折子,请求秦王挂帅。也正因此,李渊对他讨厌透顶,故而尹德妃和张婕妤要针对李神通的时候他也就顺坡下驴,既给李神通一个警告,也试探试探李世民。
李世民默然不应,他能说什么呢,前线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李世民走过去,拍拍那位士兵的肩膀,说:“以前你们父子俩都是跟着我出征的吗?”
“嗯!”那位士兵含泪点点头。
李世民忍着泪说:“好,我理应负责,这样,回头我让神庆送些慰问的东西过来,趁着还在长安给家里人好好补补。”
“不,大王,不用,我们只是想,以后能不能还是您带着我们去打……”
“好了,别说了,我说送过来就送过来,你没权力不要。”回头李世民又对李神通说他会多送一些来,让他代为慰问战亡的将士们,李神通点头应了,还道:“我知道陛下不想你挂帅,我管他愿不愿意,以后我还是每天上折子,直到他答应为止!”
“叔父,你别固执了,有懋功在那儿,用不着我的!”李世民一再劝说李神通,让他别再惹怒李渊了,但李神通一直偏执地摇着头。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李慕兰看个正着,虽是冰山一角却也可举一反三,她突然发现原来李世民在军中的威信居然已高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大哥那般心疑。她觉得,也许确实该压一压李世民了。
李世民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李慕兰,但二人都没有打招呼,默默侧身而过。
李世民刚一回府就被薛收拦下了,把他拉到客房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在等着他。他们四人一听裴寂来府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就急匆匆来找李世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李世民早已出了府。无奈,他们四人只好等着。
几乎与此同时,李慕兰来府拜访,单独去见了长孙舜华。
“三姐怎么突然来了?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嘱咐的?”长孙舜华笑道。
“哪有什么要嘱咐的,只是很长时间没来了就不能来看看吗?不过,也确实有事。”言毕,李慕兰便将李世民当街与尹阿鼠的争执说了下,又道:“世民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拦都拦不住。其实你也该劝劝他,他最听的你的话……”
“其实我并不觉得二郎有错,不知要劝些什么?”长孙舜华的回答出乎了李慕兰的意料,“三姐觉得应该劝是为得失,而我认为无需劝是为是非。朝廷之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不管什么最怕的就是赏罚不公,叔父战败不假,可若仅因此就夺了功赏未免太过不公。这世间多的是因得失而乱了是非,难得二郎能以是非而定,我倒觉得很难得呢!”
“这……”李慕兰不得不承认长孙舜华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勉强劝道,“你说的也有理,但形势当前得失也不能全抛了不是?尹阿鼠再怎么不堪那也是尹德妃的父亲,而尹德妃是何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其实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别说尹德妃他们,父亲后宫里的每一个嫔妃,世民都未曾放在眼里过,既然心存了轻视,起争执也就并不意外了。你……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这个我不知,那三姐以为是为什么呢?”长孙舜华不答反问。
李慕兰叹气道:“世民哪有情有义,对谁都好,唯独有一点,他对妾室总是心存偏见,总认为她们信不得,尹德妃固然名重,但说到底也是父亲的嫔妾之一,他自然总是看不起的……”
“那三姐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尹德妃她们总是父亲,是当朝陛下的心头肉,她们是君,我们是臣,纵然不喜,起码的尊重也该有吧?我觉得……难道你不该劝劝世民,让他减少一些偏见之心吗?妾室纵然地位低下但其实也有诸般难言的苦楚,世民如此偏见确实有些过激了,他最听你的,你是不是该……好好劝劝?”
“如果三姐是为这事来的,那请恕罪,我只能让三姐失望了。”长孙舜华道,“老实说,难道三姐不觉得二郎对妾室心存偏见,于我正是有利的么?我为什么要劝呢?劝了不是要委屈自己吗?”
李慕兰点头想了一下,道:“舜华,世民待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难道……难道你就不肯稍微委屈一下吗?”
长孙舜华起身向李慕兰行了一个歉礼,用极轻的语气平静道:“三姐此言差矣,我所认为的夫妻,要么是一枝独秀,要么就共赴黄泉,我从不相信什么用委屈自己换得对方安好。我与二郎心心相许,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二郎对妾室有偏见那倒正合我意。妻妾并存那是礼法规定的,从来就是不是妻压了妾就是妾压了妻,哪里有共生的?三姐若是为她们叫屈那也该是冲着礼法去叫。想姐夫当年不也是妾室成群吗,只是三姐做了公主后才都遣散了去。三姐难道忘了?”

李慕兰意识到长孙舜华有些生气,便赶紧解释道:“这……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世民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应再结仇怨,能和气些就再和气些吧……”
“三姐若真是担心二郎的处境,那就不该逼他许下‘永远不反’的承诺!”长孙舜华道,“二郎现在的处境,其根源不在于什么偏见不偏见,而在于父亲早就对他起了疑心,只要疑心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去制人而不是被制,三姐逼二郎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逼父亲或者大哥许下‘永远不疑’的承诺?三姐一向聪慧,这会儿怎么就舍本逐末了?”
“舜华,你……”
“三姐想一碗水端平我理解,但请别刻意的厚此薄彼,如若想刻意的厚此薄彼,就请别天天嚷着一碗水端平,让二郎为难。”
“我不是……我不是不懂,只是终究一家人,我只是幻想还能像从前一样……”
“朝局从来没有幻想二字。”
“其实大家都不容易,都有说不出的痛,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
“抱歉,让三姐失望了,我只知二郎的苦、二郎的痛,也只能体会二郎的苦、二郎的痛,其他人的,我无暇顾及。我的心很小,装不了那么多。”
李慕兰愕然,一时竟然无话。正在这时李世民突然喊着“三姐”跑来。
原来,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他们四人正在规劝李世民,希望李世民能寻个机会与萧瑀联络联络。他们的意思是,萧瑀与李渊私交甚厚,而且萧瑀在中书省当值,德高望重,例如这次这般的旨意,若是萧瑀能将其在中书省就截下,就用不着传到尚书省,这次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凭着萧瑀与李渊的交情,由他出面截下自然要比李世民亲自出面要有用的多。
但李世民始终固执地认为,萧瑀是李渊的人,他不想拉过来也不想用。双方正僵持时,小荷来报说是平阳公主到访。小荷见长孙舜华与平阳公主言语不和,怕生了冲突,就赶紧来报。李世民听说后,一刻不停就赶了过去。
李世民一走过来就急忙把长孙舜华拉到一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李慕兰冷笑两声,打趣道:“怎么,还怕你三姐我欺负了你的小观音不成?”
“哪里,三姐,世民不敢。”李世民惭愧道。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你们好自为之。”李慕兰不待李世民应答,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李世民赶紧追出来,拉住李慕兰,说道:“三姐,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放心,我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只是,小观音她,她无意的,如果她要是冲撞了三姐呢,我代她向你道歉。她都是为了我的。”
李慕兰叹了口气:“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只是聊些家常而已,何况你三姐我也不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没什么要紧的。有她在你身边,三姐也放心,毕竟,是母亲帮你选的……”
“三姐……”
“大王,宫里来人了,请您马上进宫一趟,想必应该是那尹阿鼠又告了御状吧。”孤神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禀报,很是担忧。
“知道了,早就料到了。”李世民刚要动身,长孙舜华也追了出来,拉着李世民叫了一声“二郎”。
李慕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他们道:“世民,你别进宫了,三姐代你去!”
“三姐……”李世民惊奇万分,欲言又止。
“舜华说得对,想想这些年来,三姐总是要求你这要求你那的,却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这次,就给三姐一个机会,就像小时候那样,让三姐再护你一次,好吗?”李慕兰道。
“那,谢谢三姐。”
“谢?用得着那样见外吗?我们姐弟几时变得生分了起来?”一想到这,李慕兰不禁感到一丝凄凉,李世民沉默不语也便不再阻拦。
正如大家所料,尹阿鼠进入皇宫后便找女儿尹德妃告状,而尹德妃便急匆匆赶来甘露殿求见李渊,很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李渊又不禁想起李神通每天都上的折子,心里莫名的堵得慌,气急之下也便命人去秦王府召李世民过来,想听听他有什么说辞,期望能找到一些破绽,迫使他主动撤出一些权力。但李渊没想到,来的却是李慕兰。
“慕兰?你这是?”更让李渊惊讶的是,李慕兰是带着母亲窦氏的牌位来的,她一来就把母亲的牌位放在书案上,李渊看着甚是扎眼。
“父亲,你有什么想对世民说的,就对慕兰说也是一样。”
“你,你们?”
“父亲,都已过去这么久了,您怎么又想起良田的事了?既然已经赐给了叔父,又怎能再无故夺过来呢?难道父亲没想过朝廷威信何在吗?”
“无故?朕允许他打完仗后自行赏赐,可他倒好,全给了他手下将士。一场战争之胜负不止是前线的功劳吧?后方补给、粮草调动难道不重要吗?我夺了他们一些赏给他人有什么不可?”
“是,后方补给、粮草调动自然重要,论功行赏不应少了他们。可是这些跟尹阿鼠有什么关系,他运送了哪些粮草,补给了谁?只要父亲说个清楚明白,相信没有人会不服的!”
“你!”李渊不再说话,他差点儿忘了这个女儿的口才也是一流的。可这时在一旁的尹德妃又凑到李渊跟前低声抽泣,痛诉李世民对自己父亲的欺凌。刚开始李渊还只是心平气和的哄着,可到后来耐不住尹德妃的哭诉,火气也慢慢上来了。
“父亲!”李慕兰喊叫一声,指着尹德妃,对着窦氏的牌位泣道,“难道世民的累累军功就真的比不上这个女人的几滴眼泪吗?自古人走旧茶凉,从来丈夫爱后妻,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父亲不在乎也是正常的……”
“慕兰,慕兰……”此情此景,李渊早已忘了所有,只记得安慰女儿,“慕兰,不是这样的,你相信父亲,父亲没有……没有忘了你们母亲,你们,你们不是没人在乎的孩子,啊?好了,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了,不提了,再也不提了,永远不提了,啊?”
李慕兰泪如雨下,李渊急切又无奈,尹德妃则嫉妒地看着暗暗生闷气。
此后,这件事李渊果然就不再提,只是心里对李世民的疑心始终未减,一直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后来,裴寂向他建言,既然朝廷的军权李世民不肯让,朝廷也不宜硬来,那倒不如从他府里下手,他府里那些人,随便罗织个什么理由赶出去几个也算是警告了,李渊思索着点了点头。
不巧,这一消息被李渊身边的一位宫人听到了,他便及时告知了宇文静姝,宇文静姝又告知了兄长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则通知了房玄龄。由此,李世民与府中诸人一起聚在厅里谈论应对之法。然而,他们还未讨论出来,圣旨就下达到了秦王府,不过,不是逐人,而是命李世民挂帅,带领诸人前往河北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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