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兄弟阋墙难再和3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当大家都走后,柴绍带着府兵先回了公主府,李慕兰则特意留下向李世民致歉。
“世民,对不起,三姐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
“三姐早就知道大哥的意图对吗?当时在洛阳你以死相逼,不知现在轮到了大哥,三姐有没有同样的以死相逼呢?”
“世民……但毕竟你们比起来,大哥终究势弱一些,你要谅解他……”
“什么是弱,什么是强,我承认我是强者,难道就因为我是强者就没资格流泪、没资格痛了吗?我不是不会痛,只是没让更多的人看到而已。那种在心里插刀子的感觉,尤其是最亲最信任的人,那种撕裂,那种针刺,那种锥心,我早已埋葬在了尸山血海的征伐里,可是,我埋葬了你们就以为不存在了吗?就可以任意践踏、反复蹂躏了吗?世人从来只同情弱者,可又有几个能真正懂得强者背后的泪?”
李慕兰一怔,她确实向着大哥多了一些,那是因为她总以为大哥处于弱的一方,可谁规定苦痛是弱者的专利,她竟然忽视了她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也会脆弱、会痛,假如有一天他真的什么凭借都没了,父亲、大哥会真的放过他吗,也许他也是自保罢了,可是,他那般势如猛虎,大哥岂能安心。谁能告诉她,一碗水要怎样才能端平?
“三姐,对不起。”李世民忽然道起歉来,“我不是要让三姐为难,只是,只是想请求三姐以后别以命相逼了行吗?父亲,大哥,三姐,元吉,算来算去,现在能算得上是亲人的只剩三姐一人了,难道三姐真的要逼的我成孤家寡人吗?三姐要帮衬大哥,我没有异议,也不会为难三姐,骨肉亲情,毕竟这是最后一个了,只求三姐以后别再那样逼我行吗?别……别再在我心里插上一刀行吗?”
“我……世民,对不起,三姐以后不逼你了,不逼了……”李慕兰忍不住流出了泪,“还有,洛阳那边你处理干净了吗?大哥他……”
“三姐不是已经派人告诉我了吗?这事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三姐呢!”
“我告诉过你了?”李慕兰想了一会儿,马上就明白了,“不是我,也许是你姐夫派的人,是谁就是谁,我不贪别人的功。”
“能答应三姐一句话吗?”
“什么?”
“永远不反!”
“好,三姐说的,我没理由不答应。”
“这才是一家人,总算三姐没白疼你。”李慕兰会心一笑,“好了,不说了,今天在你府里搬弄了这么长时间,总难免会弄乱了,你们自己收拾收拾吧。我走了,别送了。”
李世民看着李慕兰出府,忽然心内一阵绞痛,扶着旁边的栏杆狠狠咳嗽了几下,急的孤神庆一直“大王,大王”的叫着。
“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也别告诉他们。”李世民连连摆手,嘱咐道,然后就靠在栏杆上闭上眼暂时休息了一会儿,嘴里却喃喃地说:“我早猜到是姐夫的意思,果然不是三姐派来的,三姐……”
其实,早在柴绍送信之前,东宫细作一出长安城,李世民他们就都已知道了。
“大王放心,洛阳方面已经处理干净,太子他永远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房玄龄向李世民汇报道。
“嗯,让你们费心了。”
“大王言重,此乃臣等本分。”
不过,片刻后李世民又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他说:“我说,能不能留个破绽给他们?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会置我于死地?能吗?”
“啊?”房玄龄想了一下,说,“大王英明,也许这也是一个良策,他们既然想要,与其在洛阳不如把他们的目光锁在长安,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臣知道怎么做了。”
“我的意思是我想看看我大哥……”
“无碍大王的目的,一举多得!”
是的,李世民故意抛出这个诱饵,就是想试探一下李建成,看他会不会因为兄弟之情而压下来。从洛阳回来后,他每天都在想着年少时兄弟取乐的情景,李慕兰的说辞又勾起了他的希望,他真的想知道大哥是不是还是大哥,如果还是,什么名利,什么权势,他都可以放弃。
但是,现实让他失望,甚至绝望。从李建成的举动里他丝毫看不出一点儿温情。他靠着冰凉的栏杆上,任凭栏杆的冰凉沁入骨髓,他告诉自己,别再幻想了,应该清醒了,可每次终于说服自己把心冻上的时候又不知哪里瓢来一股热气硬生生把它融化。
此事一出,片刻就传遍了长安城,以至于再有人传秦王反叛的消息时,都很少有人会真信,他们都说:“看到没,东宫太子都告秦王谋反,结果呢,查无实据,摆明了是诬告,可见那消息呀,肯定是假的。什么秦王谋反,怎么可能!哎,没办法,枪打出头鸟,谁让秦王那么能干呢,要不是他拼死血战,他们能在长安安安稳稳的吗?现在倒好,仗打完了,就开始收拾人了!哎,人哪,还是笨些好,无灾无难啊!”
原本房玄龄及众人还担心回长安后无法堵住知情人的嘴,这下他们也就放宽了心,不管是否有心泄露的,现在也不再具备多大的杀伤力了。既然没人会相信秦王要反,慢慢的洛阳的事也就不再有人提起,宛似都不约而同忘了一般。
东宫某处,魏征与李纲和王珪三人正唉声叹气的说着话,说到去秦王府搜查一事,魏征不住地喊着:“可惜,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殿下就不应该去,他跟秦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他不好好跟秦王联络联络感情反一直替陛下打先锋,这样的结果他活该!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这秦王才是他应该争取的友啊,他倒好,帮着敌来整友,弄的亲者痛仇者快,活该!”李纲愤愤说道。
“对,你说得对,我同意你这个意见!”听李纲这么一说,魏征立马来了精神,“就应该以情动人,先跟秦王好好结交,等他没防备的时候再下杀手,必能一击而中!”
“魏征,你……”李纲怒吼着,几乎就想当场跟魏征打起来,幸好王珪及时拦着,一直劝着二人:“哎,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反正已成定局改不了了。要我说这也不能全怨太子,早年我与玄龄、如晦他们交往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二人确实才略过人,当世之人难有及者。有他们在,太子捞不到好处也不意外。”
“哎,房玄龄,房玄龄,果然不简单!”魏征叹气道,“其实呀,我本来就是要劝殿下,别轻举妄动,理应争取陛下的支持,秘而不宣,公开拉拢,暗中削权,这才是智者所为。谁知道呢,他们居然就那么明晃晃的来那么一道!就算是削藩好吧,那也是先给各种甜头,再来屠刀,汉高祖诱捕韩信,那也是等他没了爪牙没了威望才动的手,之前可都是掏心窝子对待啊,不然韩信能那么死心塌地?”
王珪笑着白了魏征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那你为什么不跟殿下说呀?”
“说,说什么?哼,他都不想听,我凭什么跟他说呀?”魏征理直气壮。
可李纲听不下去了,他又站起来冲着魏征怒吼,说什么秦王是国之栋梁,应该用之信之,哪能做这些两面三刀的工夫,那是天下人所不齿!
魏征却乐的合不拢嘴,他居然特别看喜欢李纲怒吼的样子:“文纪呀,我说了你别不信。哎,这秦王呢,浑身上下最大的一个弱点,那就是‘情’。要仅说这点儿呢,倒还和西楚霸王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相似,反正他们都干过烧宫殿的事。当年鸿门宴,就因为汉高祖说了些动情的话,居然就心软了,什么项伯项庄,那是他根本就没了杀心,放虎归山留大患啊!”文纪,李纲之字。
魏征斜躺着身子,继续道:“没错,交友,谁都喜欢结交重情的人,可是江山,天下,却偏偏容不得‘情’之一字,重情的人都有太多的顾虑,注定成不了大事,不然楚汉相争怎么那么多能人都到了汉高祖麾下?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效力秦王府。可是呢,当初西楚霸王优柔寡断,范增就弃而走之,现在,好好的洛阳行动,多好的机会呀,居然就放弃了,如此瞻前顾后,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离开没一个背叛!难道世道变了?哎,还是跟聪明人共事有意思,可惜啊可惜!诶,你们说秦王是不是傻啊,怎么就因为平阳公主的几句话就放弃了呢?”
“平阳公主?诶,对了,说起平阳公主我倒想起来了,你们说,秦王府那般应对必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可不是平阳公主泄露出去的,那是谁泄露出去的?”王珪疑惑不已。
魏征依然半躺着,忽然恍然大悟,叫道:“如果不是平阳公主泄露出去的,那就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魏征想都没想,也不顾李纲、王珪二人的喊叫,径直冲向正殿求见李建成,浪费了好多口舌才让李建成相信他派去洛阳的细作多半已身首异处。李建成便密令刑部及各州县在长安附近搜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只用了两天就从渭水里捞出一具男尸,面容已看不清,但其腰间还挂着东宫的令牌,再加上身体特征的辨识,足以证明其便是李建成派往洛阳的细作。

“殿下,这个案子臣一定彻查到底!”刑部尚书郑善果坚定承诺道。
“查?查什么?怎么查?一条人命就能扳倒秦王府?开什么玩笑!干净利落,人证物证全无,别说查不出来,万一查出来了,让陛下知道我暗中派人到洛阳,万一再给我按个故意栽赃挑拨离间,我洗都洗不清!心里有数就行了,找个理由把案子结了,家属发抚恤金!”李建成怒道。
“是!”郑善果领命而出。
李建成背脊发凉,他这才意识到秦王府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李世民的监视之下。如此,他心中既怕也恨,笃定了再不会放过李世民。
“不对,可是我们之前也往洛阳那儿派去过几个,现在还时常通着消息呢。他们要是连这都能知道的话,没理由会放过在洛阳的呀?”李建成沉思后发出了这个疑问。
“殿下。”魏征为他释疑,“臣猜测,想必在洛阳的那几个细作要么被收买要么已不在人世,至于殿下收到的消息,多半是他们代为发出的。殿下细想,那些消息是不是都是对他们有利的?这就是证据!”
李建成一想,果然如此,怪不得一直收不到洛阳方面有价值的消息,亏得他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魏征也心里冷笑,怪不得马三宝一直说他胡言乱语,始终不相信秦王洛阳的异动,原因就在此啊!
“殿下,臣以为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陛下的支持,把秦王在陛下心里的疑心放到最大,让陛下去夺了秦王的权,殿下大可隔岸观火斗。陛下一直怂恿殿下与秦王相争,殿下也可反其道而用之啊!虎落平阳被犬欺,再猛的虎,没了爪牙,是生是死就全凭殿下一句话了!”魏征提出了一个建议,李建成和马三宝都点点头表示同意,可是,要怎么把陛下的疑心放大呢?
“哎,殿下。”魏征又急道,“其实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趁着秦王对殿下还有一分兄长之情的时候,请其到府上宴饮,然后击而杀之。人一死一了百了,相信陛下也不会真的会治殿下的罪,也许陛下正盼着殿下这么做呢,真要治罪的话,随便拉一个替罪羊出来不就完了……”
“魏征!”李建成是真的怒了,什么替罪羊,他要真这么做了,替罪羊就是他,父亲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随便哪个不能立为太子?太子这两个字的分量,说到底一文不值!
魏征闭上嘴,不敢再说。马三宝却计上心来,建议道:“殿下,臣以为要放大陛下对秦王的疑心,其实并不难,只要让陛下知道秦王不听话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懂了!”李建成茅塞顿开,把马三宝叫到跟前,如此耳语一番,马三宝点点头。魏征伸着脖子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就是听不清,只好站在原地一个人生闷气。
连日来,李渊心里尤为堵得慌,只有和尹德妃和张婕妤在一起时才能常常开怀大笑,偶尔会到紫薇殿去看看宇文静姝,虽然总能温尔软语略解忧愁,但李渊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烦闷之下去的次数越来越少,紫薇殿的婢女们私下里不免常常抱怨,宇文静姝总是宽慰她们,她们纷纷道:
“本应是我们宽慰昭仪的,没想到倒让昭仪来宽慰我们了,实在是失职,不过,我们是真的为昭仪抱不平,论样貌,论品格,昭仪哪里输了她们两个?都是她们狐媚惑主!”
“好了,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陛下不来难道我们不是清闲些吗?”每当这个时候,宇文静姝总是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并拉着李元嘉和奴婢们一起做游戏,倒也其乐融融,很快就把之前的烦恼和不快忘的干干净净。而在游戏中,宇文静姝总是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弄输,最后让每个人都赢的盆满钵满。
由此,奴婢们都更敬重宇文静姝,一传十十传百,其他殿里的、包括李渊身边伺候的,趁着闲时也总是找各种借口来紫薇殿,一来得些赏赐,二来舒展舒展,几乎都把紫薇殿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天,李渊照例正与尹德妃、张婕妤二人说笑。忽然尹德妃叹了口气,依偎在李渊的肩上,眉头紧蹙。李渊赶紧安慰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朕可是来找你们取乐的,你们可不能触霉头,嗯?”
张婕妤咯咯笑着,娇滴滴说道:“也难怪姐姐不高兴,不还是陛下惹的?陛下,您说话不算数,要罚酒三杯,一定要罚!”说着就把酒递到了李渊嘴边。
“好好,朕认罚,认罚。”李渊乐呵呵的把酒喝了,然后低头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问尹德妃他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尹德妃嫣然一笑道:“哪有的事,陛下别听妹妹胡说,臣妾是替妹妹惋惜的,谁知她竟恶人先告状!”
“嗯?什么事?”
在李渊的一再追问下,尹德妃才提及张婕妤之父与淮安王李神通争田一事。那时,洛阳初平,万贵妃、尹德妃、张婕妤等众位嫔妃听说洛阳富庶,都想一饱眼福,李渊便带着她们来到洛阳小住。岂料,她们都看上了那些珠宝珍玩,一齐向李世民索要,但李世民以财物应赏有功之臣、无功不受禄为由全都拒绝了。
其中,张婕妤不服,偏向李渊请了一道圣旨,让李世民把洛阳某处的良田拨给自己的父亲,但当时李世民已经把这处良田赏赐给了叔父淮安王李神通。李世民死活不让,张婕妤恼怒,就向李渊告状是李世民故意藐视,李渊气急败坏,骂了李世民一通,要不是当时李世民新功正盛,洛阳还需他来安抚,李渊当时就撤了李世民。结果这事一出,李渊和众嫔妃在洛阳待了还不到一天就启程返京,只留下裴寂监督。也正由此,尹德妃和张婕妤更心向李建成。
“是啊,他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朕的圣旨都比不上他的命令了,哼,听调不听宣了!”一想起这事,积压在心里的疑点和不快全都喷薄而出,李渊越来越愤愤不平。
“陛下,臣妾想呢,淮安王不是刚打了败仗回来赎罪吗?这都快三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秦王不是总说有功必赏吗,那有过自然得必罚了。要不,就把他在洛阳的那处良田夺回来重新赐给妹妹?”尹德妃建议道。
可张婕妤却很害怕道:“别,别,姐姐你别害我,我是很想要,可是人家秦王权大势大,我怕的要命,惹不起啊!”
“权大势大?谁给他的权谁给他的势?谁允许他目中无人的?”张婕妤有意无意点燃了李渊心里的火。
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赶紧一起给李渊顺气,尹德妃道:“既然这样,那臣妾就牺牲一下,陛下就再下个圣旨,把那处良田赐给臣妾,到时候臣妾再转给妹妹就是。不过陛下,您心里一定要得是个明镜才行,我们讨这个赏可不是为自己,是为陛下!”
“为朕?说来听听!”
“陛下。”尹德妃道,“您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不就是担心秦王不听话吗?陛下不高兴,我们就不高兴,所以呢,我们就决定自我牺牲一下,帮您试试看秦王到底听不听话。”
“对呀,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秦王都经历了这么多,也该长点儿教训了,他要是变得乖乖的听话了呢,那陛下不就了了一桩心事?陛下高兴,我们才高兴,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张婕妤也跟着附和道。
她们二人的一席话说的李渊频频点头,心道果然只有她们才是真正懂他的人,才是真正为他想的人。李渊二话没说就亲下了圣旨。尹德妃和张婕妤暗中冷笑。
自然,这道圣旨经过中书、门下核检,发到尚书省。裴寂拿着这道圣旨亲自登府向李世民请示是否要执行。李世民见了裴寂,冷笑两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尚书省的事不都是裴公说了算吗?怎么想起向我请示来了?”
“哪里,大王是尚书省长官,理应向您请示。”裴寂恭敬道。
“是吗?我都忘了我还是尚书令了,那谢谢裴公还记得!”李世民“哼”了一声,拿过圣旨,看了一眼,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甩给裴寂:“驳回!”
“是,谨遵大王号令!”裴寂居然没有丝毫反对之言就辞别。而李世民则马上骑马出府去找李神通,他赶到的时候,李神通正和尹阿鼠在府门外争执。面对尹阿鼠的盛气凌人,李神通虽不服却也不敢造次,他和他身边的一批士兵都默默地承受着尹阿鼠的冷嘲热讽,个个委屈地都像个小媳妇。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