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l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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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四周荒烟漫草,那摇摇欲坠的庙牌斜挂着,在夕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黛紫色。苏锦年站在庙宇前,犹豫了半晌,方才迈步踏入。
她刚走上前一步,那庙牌竟突然划破风声地竖直下坠。苏锦年疑惑地抬头,大吃一惊地连忙纵身向后一跃。“啪”的一声,庙牌折断成半。苏锦年轻微地喘气,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妹妹虽误入情途,但这功力却未减仍增呢。”伴着一声娇笑,一位妖媚的女子袅袅婷婷地从一片紫气中走出。女子眼角浓笑,柳眉明眸,秀鼻红唇,衫领敞得很低,露出一片粉白的酥胸,看上去十分妖冶。
“姐姐说笑了,锦年前来是……”苏锦年正要跪下,却被女子一把扶住。女子严厉的声音如巨雷在苏锦年头上滚响,“你好自为之吧,我决计不让你再走这趟浑水了。”
“可是……”苏锦年抬起头,见到女子怒火中烧的双眸,识趣地把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跪下!”女子蓦地咬牙切齿地吼道。她松开抓住苏锦年双臂的手。苏锦年垂下头,闷声毫不犹疑地屈膝而跪。
“我且问你,传言你只见他一面便爱上他,可我心知你到底已是修行不浅的狐妖,不似那些嚷闹的小妖精这般没定性。传言的内容,我是一个字也不会听信。我只要你一句话,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的第三世?”女子尖锐而裸的话捅到了苏锦年的肺叶上,苏锦年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若不是她竭力抑制,只怕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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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复复地过了几个这样的秋了。天气微凉。苍穹湛蓝无云。初冬的气息分明就要贴近眉了。春寒夏炽,秋荒冬殒。这样的人间四季景,像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苏锦年在这样的情景下复苏。从深山老林中走出。白衣飘袂。
睡了千载。记不清是自炎帝起,还是打夏启登基始,就昏睡不已。糊糊起来,千年道行未退反增,狐媚之术愈加纯熟。常人所说的媚笑乱心大概就是她这样,唇角微微上扬,便惊艳四方。
她流浪到这个小村镇,才停下了她的脚步。因是爱上了这里年轻的教书先生。剑眉星眸,清晰的线条,流畅的轮廓。只那么一眼便误终身。
妖也有七情六欲,更何况是魅惑众生的狐妖。
教书先生二十出头。家贫,以传授学业维持生计。闲暇时登高赋诗,或临湖弹琴。是心里有很多话不轻易说的人。内心阴暗。
苏锦年不计较这些。她想要的只是恬淡如水的情缘。陌路的人在彼此的旅途中拾到了各自遗留的眼神,便是缘。有缘才能相遇。但她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拾到的,往往不是姻缘的缘,而是,冤缘的缘。
人和妖相爱是冤孽。佛说,冤孽不可为。所以,苏锦年是注定了的,与教书先生千万个擦肩而过的人之一。他们之间没有缘,只有孽。
苏锦年不知这些。她仍旧整宿整宿倚在教书先生窗外。在纸窗上戳一个小小的洞,凝视他酣睡时无所求的样子。这样纯天然的表情已绝荒了。难得一见。
就像所有异志小说一样,教书先生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发现了这位倾国倾城的白衣女子。然后请她进屋避雨。再然后,。不同的是,教书先生死了。苏锦年纵然道行再高,却仍然控制不了妖性。就在他们彼此交合的时候,她妖性大发,活生生地吃了他。
佛说,冤孽不可为。就果真不可为。万事有因有果。一旦触犯,没有后悔可选择。
是夜,苏锦年再次消失在人间。昏睡千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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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忘了在他第二世不幸转为女子,爱上的男子终了时,对我说过的话么?若说这世间的男子的承诺是永远不会兑现的甜言蜜语,那你的誓言岂非也与那般浑话等同?你要我怎么做呢?是再一次轻信你的话语,天真地闯入地狱,以五百年的道行换取一个凡人仅一个月的续命?扪心自问,我自是愿意再为你奔劳一次。只是,这一次之后,我是否又要会另一个凡人再续一个月的贱命?”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铮铮然的话语犹如一缕缕飘然上升的浓烟,熏得苏锦年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沉睡百年的记忆方如潮水般卷涌而来,她则似一叶无助的扁舟,随着大浪的翻涌而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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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照瑜不喜言。
她时常用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遮掩自己的悲伤。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苏锦年师姐是如何一步步走进先生的内心。仿佛有什么不言而喻的事情将要发生。下一刻,这个不善言的女孩,便安静地坐在一直不曾离开的位子上,掩面小声啜泣。
如何能及苏锦年师姐的万分之一呢。单从容颜而言,她便黯然失色。她也心知,男人喜好美丽的事物。那么,退至他们身后。
苏锦年又如何会不知这小女孩的心思。面对她恨恨的目光,她笑,风轻云淡,不为所动。女人争的,不过就是男人的宠爱。争个你死我活,何苦呢。就算是,这一秒你得到了他的心,那么下一秒呢,你终究也是无法确定,他到底还爱不爱着你,或者说,他是不是已经动摇了。
“师姐,夫子唤你到后山去等他。他今日要为你奏一曲《高山流水》。”钟离照瑜在柳树下找到苏锦年,低着头,沉闷地吐出这句话。“昨日已奏过,今日又如此。有何意思?”苏锦年似是喃喃自语。钟离照瑜正要说话,见她微微一笑,说道:“也罢。反正我无事可做。倒是小师妹你,整日对着古筝,也不恼?”钟离照瑜犹豫了些许,局促地说:“这些事都是家父作主,女儿人家哪来权力说恼不恼的话呢。”苏锦年轻轻笑了笑,又问:“可否陪我前去听夫子弹曲?”钟离照瑜怔了一怔,不解地望向她,见她并无恶意,点点头,随着她去。
“锦年,如何?这曲《高山流水》,可喜欢?”夫子收回修长的十指,走到苏锦年身后,环抱着她,凑到她耳梢,轻轻地问道,似讨好。钟离照瑜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苏锦年笑了笑,不以为然。夫子按耐不住,忙问:“是弹得不好?”苏锦年掩嘴笑了笑,“千古难寻者唯有知音。这曲子,太过清越幽绵,虽洋洋乎若流水,但不好。我不欢喜这样的曲子。”夫子脸色大变,讪讪地把手收回,猛然退后好几步。钟离照瑜大惊,忙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这样绝迹的曲技,这样令自己一遍遍望洋兴叹的曲技,她竟说不好。苏锦年又笑,这男人,戳到他痛处便喜怒无常。这样的男人,她不稀罕。如同随手可以丢弃的玩物,可利用的价值一旦耗尽,便一无是处。
苏锦年转身便要离开。夫子一双大手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肩,脸色泛白,低吼,“这曲子如何不好,如何不好?为师参透这曲子数十年,不曾有人这般评价。你倒是说个明白,它如何不好,你怎个不欢喜。”苏锦年突然提高音调,“我会让全镇的人知道,夫子你是如何轻薄弟子。”话音未落之际,夫子听得“轻薄”二字,脸色又惊变,蓦地把手收回,怔了怔。钟离照瑜的心揪得紧紧的,她见夫子脸色愈发苍白,赶紧上前搀扶。苏锦年鄙夷地瞥了夫子一眼。眼前的男人,五十出头,粗硬的轮廓彰显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但弱不禁风的身躯又明晰了他的封建教条主义。苏锦年“哼”了一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师姐。”钟离照瑜于深夜前来叩响苏锦年的屋门。苏锦年打开木扉,见她一脸不悦,忙问什么事。“你是故意激怒夫子的,对么?”钟离照瑜倚着木门,开门见山。苏锦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钟离照瑜沉了脸,正要质问,却听得苏锦年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我若是说,我是为了你,你可信?”钟离照瑜惊疑,不知如何应对。苏锦年叹了口气,“再过些时日吧,再过些时日我会离开这里。这样对你,算不算是一种解脱?”钟离照瑜愠色,恨她说话太过决绝,直恼得转身便走。
苏锦年幽幽地望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苦笑:“你可知我为你经了多少苦……”
时年正值封建思想开始愈加浓厚的隋初。似苏锦年这般的妖媚得炙手可热的猎物。人人诛之,视为不祥,败坏风气。夫子知道他这般垂涎苏锦年,视为不伦,要遭天谴,这使得他心里惊恐不安。他对苏锦年,完全是凭着师生关系,一步一步探入。但万万料不到这女子,竟如此狡诈,他不知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但她却知他害怕什么抗拒什么。如此一来,形成苏锦年占上风的局面,他完全受控,又或者说,他欢喜被受控的同时又胆战兢兢。
这些,钟离照瑜如何不知。她一边怨恨苏锦年的残忍,一边埋怨夫子不够决绝。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别人喜欢这样,又不关她事,她有什么权力去阻止。干脆忍下心,不闻不问,完全与外界隔绝,终日对着古筝,一遍一遍地弹着夫子最爱的《高山流水》,就算手指生茧,邻人前来敲门说听得心厌,她也不理睬。她只知,夫子喜欢,这曲子。
期间,苏锦年时常徘徊在她窗边。她恼她,不愿见她,势要把她拒之门外。
这日,苏锦年在门外忽然惊喊:“照瑜,照瑜,你倒是软下心来去探望夫子喏……”她还未说完,钟离照瑜慌忙打开门,探出头问:“夫子怎了?”苏锦年蓦地“嗤嗤”笑起,她便知是怎么回事。心下大怒,正要关门,苏锦年轻轻推开她,快步入舍,并顺手把门带上。“师姐,你这又是要玩什么把戏?”钟离照瑜别着脸,恨恨地问。苏锦年凑近,欲言又止。过了半晌,苏锦年缓缓地说:“你……你可记得些什么?”钟离照瑜侧着脸,冷冷地答:“师姐这话问得好生蹊跷。我能记得什么,又干你什么事。”苏锦年摇了摇头,低声说:“你若是记起,我便有一肚子的愁肠可诉于人。”钟离照瑜“哼”了一声,“你这般……这般羞辱设计我,我岂愿听你在这拉三扯四。”苏锦年怔了下,苦涩地挤出笑容,说:“我早知会这样…我早知会这样。”她打开屋门,走出几步,忽而想起什么,转身。见钟离照瑜倚着门,眼眸里满是戒备。

小姑娘对她有戒备。她知。只笑。女人争男人,终究只是嫉妒怂恿的一场游戏而已。她无心争高低。更何况这情这爱只是一个虚名,她得到了,又有什么好处。男人爱的,不过就是这张妖媚的人皮面具,而已。
“师妹。”苏锦年迟疑了些许,忍不住叫了一声。钟离照瑜口气硬生生,问:“有何贵干。”苏锦年在门外轻笑,“其实我是来告别的。”钟离照瑜一怔,呆呆地看着苏锦年,欲言又止。苏锦年又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钟离照瑜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猛地摇了摇头,“天色已晚,明日再叙吧。”苏锦年不恼,仍是笑容可掬,“明晚戌时柳桥下,我会在那里给你讲个故事,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苏锦年没等钟离照瑜开口,便径直走开。
翌夜,华灯初上,晚风吹漾。绕过缠绕缱绻的柳绦,曲桥若隐若现。钟离照瑜上前。曲桥九折,石板青栏。对岸堤边,苏锦年一身青衣,孑然伫立。这世间千万般述不清的寂寞,此刻显现在她姣好面容上。她身后是无尽的黑夜,仿佛那就是,她唯一的,去路。
“你可来了。”苏锦年淡淡地说。钟离照瑜点头。“你不必心急。我说完故事便会离开。我从来就不爱夫子。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钟离照瑜的脸一沉,随即又吃惊地望向苏锦年。“你可曾听说过九尾狐?”苏锦年自言自语,“就是妖惑众生,人人诛之的狐妖。用千百年的道行化,只为与世间的痴情男子相知相守。它们怎知那些繁琐的教条,它们怎可能去理会这些无谓的三纲五常、人伦道德?它们要的,其实只是一段情而已啊。”苏锦年如瀑的青丝被夜风挽起,随而层次飘落至肩。
钟离照瑜在皎洁的月光下,分明地看到她眼角溢出晶莹,在黑夜中熠熠发光。“真是可笑。真是可笑。你们不曾了解它。却怎么又能头头是道地咒恶它?既然不解,哪来这么多事实。谁知它心呵,谁知它心呵!沉睡千载,难得苏醒,结果却是,等了几个轮回,都见不着它寻的人。千百年的沉寂,又可是你们所能知的?”苏锦年仰起头,泪珠顺着轮廓滑落。“只因为控制不了妖性,无端害死了心爱的男人,这便是罪么?这便是大逆不道么?那么此后它收敛,不再允任何男子接近。但它自重了,男人呢?就它该死,那些轻浮的男人都没错么?这是什么个理。说不出来却又假正经。你可知,狐妖的苦么?”
钟离照瑜低首。苏锦年看不出她任何表情。只得苍凉地笑了笑,有气无力。枉她叨叨絮絮了这些,庸人始终不懂。他们何以会知,又或者,可愿知?
钟离照瑜突然抬起头,决绝地说,“我是不知狐妖的苦,但我知,妖孽和人相爱是冤孽。佛语有道,冤孽不可为。我也不愿知,不是同类不知其苦。”苏锦年犹如被当头一棒,纸片人一般在风中瑟瑟发抖。冤孽。冤孽。冤孽是不可为的阿。她何尝不知。她何尝不知!但,如何斩断情丝。如何斩断情丝!又不是草木,不知情趣地麻木存活。妖也有情也有义,只是,偏偏这段情不被允许。
苏锦年盯着眼前这个一脸清秀的倔强沉默的女孩。那样坚定的神情刺痛了她的眼眸。她冷笑了一下,恨恨地说道:“你爱上夫子岂不也违背人伦道德么。你和狐妖,其实是,同类。”苏锦年随即又笑了笑,然后转身没入黑暗中。
钟离照瑜沉默了。
苏锦年走后,夫子此后不言不笑。钟离照瑜好几次擅自推门进屋,但见夫子对着苏锦年的画像发呆。于他而言,这幅画,就是他的世界。现在他所处的世间,是别人的世间,他要的,只是他的世间。
而或几次,夫子听见钟离照瑜对溪抚琴,冲了过去,踉踉跄跄,扶着古树,失心疯一般披头散发扯着嗓子尖叫:“弹不得,弹不得!太过清越幽绵的曲子,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钟离照瑜低着头,紧紧咬着唇,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夫子最爱的这曲子,她没日没夜练得连自己都心生厌烦的曲子,夫子曾手把手教她的曲子,她满心欢喜弹的曲子,他竟说“弹不得”、“我不喜欢”!原是这样,原是这样么。苏锦年师姐即便走了,她也无力挽回夫子的心么。那么,她做这么多徒劳之举,又算什么?自欺欺人地一遍一遍安慰自己,夫子会爱上自己么。她真傻,真是傻呵!当一个人的注意力永远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做再多的牺牲,终究也只是,徒劳阿。
却又不曾怨恨过苏锦年师姐。她想恨,也恨不起。只怪自己无能为力及她丝毫。男人爱她的狐媚笑、秋水眸、杨柳腰,她如何能做出这些妖媚之举?怨不得苏锦年师姐,怨不得她。只怨自己生来不是媚种,倾不倒他人国。
钟离照瑜此后愈发沉寂。夫子一如既往,整宿整宿地对着苏锦年的画像出神。仿佛这般的凝眸,画像上的倾国女子便会袅袅地从画中走出,一颦一蹙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他的目光不曾离去,生怕一个不留意,便会错过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夫子不言不笑,不食不寝,学堂勉强维持到三月季春,便草草解散。弟子纷纷东奔西走,没有人愿意留下,钟离照瑜除外。她日日伴在他身边。闲时便支着下巴,默默地望着他。或弹奏一曲泠泠似水的《高山流水》,好唤回他出窍的记忆。夜里起风,她为他披衣御寒;天气炎热,她便为他驱赶蚊虫。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即便他未曾正眼瞧过她,也不计较。心甘情愿爱他,何苦去计较这些。他爱不爱你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知道你是爱他的,至死不渝。付出和回报往往不是等量的,这是你应该也必须要知道的。
夫子羸弱的身子骨终于扛不住,没出一个月,便颓然倒地。她大惊失色,忙去找大夫。大夫只把了把脉,看了看脸色,便直摇头叹气,甩下一句“大去之期不远矣,好生准备后事”便匆匆离去。她的魂仿佛也被抽离了。愈加沉默。终于选在一日,前至他床前,拔刀自刎。他便是她的天堂,他不在了,还有什么苟延的理由,不如一死百了来得痛快。这一生都用在取悦他上,虽没有预期的结果,但终还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正要及颈,却不料有人于后重重一掌,她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夫子双眸漾着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像是品详珍宝一般的灼灼目光。钟离照瑜脸微微发热,别过脸,心里却盈满惊喜。本是垂死之人,本对自己不屑一顾者,却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了她朝思暮想的爱慕神情。她质疑这只是一场幻觉。转过脸,对上夫子柔情似水的眸,她轻轻唤了句“夫子”,便不敢看他。彼时天气骤凉,傍晚下了一场雨。微凉的天气,揉入了哀怨的气息。就在他们交合的那一晚,有人在窗外站了一宿。
钟离照瑜产下第一个女婴的瞬间,夫子在产房外猝死,死因不详。钟离照瑜伤心欲绝,投水致死。细细数来这一个年头,她与他无数次以一柄寒伞穿过这个小镇的风和夜,偶尔在山顶上促膝交心。甚至,他承许了关于一个生死的海誓山盟。可到头来,却还是,残忍地留给了她一个终是无法兑现的承诺。
但从未悔过。她不悔。她少女时代萌芽的心愿,这一路走来不断努力一点一点朝他要的方向走去,终还是有了一年的欢愉。她不悔。永。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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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倏地伸出右手食指,支起苏锦年泪水涟涟的脸,那如象牙雕就的面庞,泪痕犹若残败得将要凋谢得奄奄一息的花。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又何苦呢?我知你欲孤身潜入地狱改写生死簿。但你莫要忘了那仙界方只允许我和烟夔能自如前往,你一意孤行只会连累整个无辜的妖界。我不是不愿帮你,我若是看重这一身道行,当时便会断然拒绝。可是,不止你知,我也心知,再助你一次就等于纵容你,你至今后执迷不悟地一错再错。”
苏锦年噙着眼泪,说道:“好姐姐,你便再放纵我一次吧!锦年愿以己名换来他的延寿。我欠他的,总该还。”
女子猛地扬起左手,确是如何也狠不了心刮下去。她低叹一声,不住地叹道:“罢了,罢了,罢了!”女子缓缓放下手,右手顺着苏锦年的下颚往上轻抚,又道:“我只为你做这最后一次,但若那判官执意不肯,或他命中无这希冀,我也无折了。你要好生记着,这次过后,你将不再亏欠他!”
苏锦年又惊又喜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突觉四周浓香异常,眼睑不由自主地下沉,俄顷,缓缓闭上眼,后仰倒下。
女子摇了摇头,说:“对不住了,锦年。我万万不可再纵容你犯错了。你嘴上说得多好,但终究是在哄我放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沉陷下去,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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