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夜半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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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桥直隶总督府的后院有个小花园子,一座颇有江南正在花园中间。凉亭的檐口下燃着一盏气死风马灯,将一桌酒席和把酒谈笑的人们照了个清清楚楚。
酒过三巡,钦差大臣荣禄刚一提到天津战事,存心卖弄的李焘就兴致勃勃地接上话题,毫不客气地手嘴并用,碗、酒杯、盘子、筷子、酒水……几乎能用上的物件都被挪了位置,在桌子上拼出一幅天津敌我态势图来。
“……我军集中了相对优势的兵力,特别在骑兵、炮兵和重机枪的数量上,完全压倒日军。而且,在天津百姓及义和团的配合下,我军的侦察范围覆盖了几乎整个敌占区!秋山旅团的动静、第五骑兵联队的机动迂回、第五炮兵联队的阵地转移,一直牢牢地控制在我军手中。这些,就是北仓大战能够取得歼灭日军骑兵联队并夺得联队旗,歼灭日军大部炮兵并缴获六门重炮,围敌于两河三角地带的基础。可以这么说,在盐官浮桥战斗取得歼灭敌大半个步兵联队后,日军败局已定!”
荣禄听得两眼放光、频频点头称是,带过兵镇压过回民起义的他完全沉迷在李焘所述的军学世界中。
周密的部署,完全不同的打法,发动民众、义和团搞侦察,搞袭扰的所谓民众战争、疲惫战术……这些对于荣禄来说都是全新的。通过了解北仓大战。他也就能够体会到盐官浮桥、紫竹林、八里台地胜绩由来了。他也能感悟到,同样的一支军队在不同战术思想的指挥下,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是完全不同的!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位总理武卫军的重臣,已彻底了解李焘在整个天津之战中的地位——军中灵魂!
荣禄端起李焘地酒杯递到年轻军官面前道:“光翰啊,今夜荣禄可是大开眼界一回!嗯,军学博大精深,惜乎荣禄老矣。今后禁卫军的编练还得老弟你来主持,宝臣从旁协助,必能大成!不知光翰对编练新军之事可有成算?”
李焘作出感激莫名的情态接过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后,“嘶”地抽口凉气缓解了口中辣感,抱拳向荣禄道:“谢恩相赐酒!编练新军的方案,标下曾经拟出一个册子呈递聂大帅亲阅,方有武毅军编练新营之事……嗯,这么说吧,如果按照标下的法子操练军队。战力当可在目前军队的一倍以上!”
“果真?!”荣禄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微微张开嘴看着李焘,等着年轻人的进一步肯定。
“敢立军令状!”李焘从三国演义里捡来一个词儿。
荣禄惊喜地看了看李焘,又转头去看裕禄、铁良、仁,点点头道:“那,敢情好,敢情好啊!”
此时。他脑子里不是去考虑李的话能否实现的问题。而是快速地动着搞钱练军地念头。大清朝廷日益势微,地方督抚颇有自行其事的趋向。《东南互保》无疑是给朝廷中尚且有几分清醒的官员们提了一个醒儿,没财权、没军队,这个朝廷迟早要玩完!满人的江山迟早要给那些汉官们夺了去!
裕禄见荣禄沉思着没说话,忙接口圆场道:“李镇台,不知按照你的法子如何编练新军.教训何种战法?嗯,花费得要多少才合适?”
始终是当总督的人,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连沉思的荣禄也转眼看着李等待答案。
李焘暗暗叫好。正等你这么问呢!此问一出。下面地话就好说了!
“要练强军首在兵员,武器再精也得人用。精兵、精械、战略战术得当,才能赢得胜利。因而,李想用高饷养兵之法.当前.武毅军正勇月饷为一分七,咱们新军就发三分,不扣伙食菜金。如此,当兵能养家活口,无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军事。再灌输以保家卫国、效忠朝廷地思想,精兵就初具雏形了。高军饷的同时是强训练、高淘汰,训练中不合格者一律裁汰,最终是强者留、弱者走,乃精中选精之法。配以精良的德制枪械、火炮,再施以系统的诸兵种协同作战教练,每年举行不少于两次的实兵操演,以成绩定优劣,优留劣汰,优升劣降,此为训练以实战为参照,加之赏罚分明,方能磨练出军中良性竞争、积极尚武之风!此为练兵!”
荣禄、裕禄和铁良听得出神,倒是那黄带子听不太明白,就乖觉地担任了斟酒的差使。
李焘拿起酒杯,偷眼看看天色,估摸着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练兵之外还得注重军官养成,天津武备学堂已经毁于战火,应当速速修缮恢复教学才是。军中历来有随营学堂,也当大力整顿,方能发挥起养成军官之作用。特别是炮兵,火炮在当今战争中的作用尤其明显。炮火优者,可压制敌方火炮,可摧毁敌军阵地,可消灭敌军有生力量,可打乱敌军进攻、防守部署,以火力调动敌人!战场上,谁被调动谁吃亏!这一次的北仓大战,其实就是日军被我军调动使然。因此,大力加强炮兵军官养成,加大军队中火炮编制,淘汰旧炮、购置新炮,努力达成自行研制、制造火炮地能力。如此一来,不出两年,强军必成!”
“那,那得花多少银子?”裕禄越听越惶恐,刚才是双饷养兵,现在大量添置火炮,还要尽量地自行生产,那花费……想都不敢想!
李焘微笑不语,目光在荣禄和裕禄之间来回流转。
荣禄却是估摸了一个大概,按照李焘地法子来练兵,那完全就是用银子砸出来地!就拿现今武毅军地编制来看。没有两百万两银子休想成事,每年不少于四十万两的军饷和常例开销,还要支撑起两次实兵演练,够呛啊!
不成,看来得打打李鸿章编练新军的主意了。
“噢,继续,光翰啊!你继续说。”荣禄心中有了谱,这才回过神来请李焘继续“上课”。
“有了一支常备军。就需要相应训练、装备的后备军补充,以利战时保持常备军军力。因此……”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银子的事儿他可不管,你荣禄不练正好,反正李家老太爷要练,他弄银子的手段和许诺的口气比起你军机大臣来,可就爽快多了。想想也是,《辛丑条约》赔款四亿五千万,有这赔款地钱不如用来建设重工业,编练几支精锐部队出来!
“啪”的一声枪响远远地传来。
李焘打住了话头,向远处看去。却因为督署的围墙太高,范围太大,又是黑沉沉的夜里,所以啥也看不到。
“啪啪”又是几下枪响。

“怎么回事?”裕禄也不知是自己问自己,还是问李焘,他指着天津学堂方向道:“好像
军后路!”
“糟糕!不会……不会是……”李焘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道:“不,不可能呐!标下临出营时才训过话。各营头也安然无事。”
枪声杂乱地响起。离督署越来越近,隐隐还有人喊着什么话?仔细一听,原来是“围了督署!请钦差大人给咱们一个说法
一名巡捕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甚至忘记了扎马问安的礼数,直接嚎叫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武毅军后路乱营,大街上满是散兵!他们。他们正朝督署而来。”
荣禄斜眼看了看李焘。向那巡捕官沉声喝道:“你敢确定是武毅军后路乱营?!胡殿甲何在?各营管带何在?”
巡捕官定了定神。扎马道:“禀相爷,听街上乱兵言语。胡大人和各营管带已经被乱兵拘禁,如今乱兵无人可制,一路向督署,一路向武毅军中路大营,一路向城南练军大营而去。”
李焘听了,知道计划执行的非常顺利,却装出惊惧的神情道:“不好,如果他们联络中路和练军作乱,局面将不可收拾!”
荣禄怒极反笑道:“李镇台,还得劳动您去安抚乱兵了!巡捕官,立即召集巡捕、亲军,关上督署大门,有冲撞督署者,格杀勿论!”
李焘忙站到荣禄身前道:“此事因标下处置不力而起,标下愿出署劝告乱军回营。只是,恩相大人,乱军想必是因为聂宪藩受辱之事而起,此番冲撞督署,目标不在于恩相您,而在仁贝勒。得速速安排贝勒爷离开天津!”
李焘端端正正地行了军礼,又转头看看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仁,大步向督署门口走去。
裕禄张口要喝止李焘,却被荣禄摇着头拉了一把,遂不再出声,而是唤过一名亲军低声道:“悄悄跟着镇台大人,有事即刻回报。”
直隶总督府外到处是拿着武器地武毅军士兵,一挺马克辛重机枪直别别地对准了督署大门。黑夜里,不时有火把闪过,将士兵们手中的刺刀映成橘红色,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外面的乱军听着,武毅军总参议官李大人要出府,你等切勿开枪!”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府内传出。
外面的武毅军士兵们哪里会开枪呐!?
那朱漆大门“咿呀呀”地响着打开了一个缝隙,李焘闪身出门,几步走到门口的石狮子边,又爬到石狮子的背上立稳,居高临下大声喊道:“兄弟们,我是李焘!大伙儿听我说。国战关头,大局为重,有何怨言,尽可回营再说,拟个条陈呈与钦差大人亲阅。切不可乱了自家阵脚啊!”
武毅军士兵群中,许彪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李大人,兄弟们敬您是好汉子,情愿跟着您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没有二话!可是大人呐,兄弟们也是人!也有脸面尊严!也有娘亲老爹要供养!黄带子欺负咱们当兵了,都欺负到咱聂大帅头上了,兄弟们忍不下这口气,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死个明白!”
李焘暗赞这许彪看似虎纠纠地一个汉子,说话却还算利索。
“兄弟们,大家心平气和地想一想,咱们这样做,河东地洋鬼子会看咱们大清国笑话啊!”
好像是凑趣儿一般,盐官浮桥方向恰好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爆炸。爆炸的火光远远射来,将大门上方“北洋通商大臣衙门”的牌匾映的一明一暗。
李焘提了声量,怒道:“听听吧!洋鬼子这就来了!”
大门又隙开一道小缝,巡捕官畏畏缩缩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压低声音喊道:“李大人,荣相请您回去呐!”
李焘心知,荣禄可能已经安排仁从唯一没被封锁的临河小门出府了,暗自笑着从石狮子背上往下一跳。
“哎哟!”
门内那巡捕官只见镇台大人一跳下去就似乎扭了脚,“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没再动弹。他心叫不好,忙又将们推开一点,刚把前脚迈出门槛,就见那乱军群中冲过几个汉子来,吓得又缩回脚去。
“没用的奴才,去,抢回来!”荣禄就在那巡捕官的身后,厉声喝道。此时,他对李地怀疑已经打消了大半,毕竟那仁是安全出府了,李焘也是尽力地在劝告那些乱兵。
巡捕官大着胆子出了门,却见几个黑影迎面而来,吓得“妈呀”一声又躲了回去。
许彪带着两名战士迅速冲到李焘身前,只见参议官向自己眨巴了几下眼睛,乃忍住笑大声道:“兄弟们,咱们接到参议官了!来人呐,送大人去学堂大营与胡大人喝茶!”
“不可啊!兄弟们,你们这是……”李焘被人拖着,带着声嘶力竭地嘶喊,渐渐远去。
荣禄赶紧命令紧闭大门,却见亲军们、巡捕们个个体若筛糠,面无人色,不禁长叹一声道:“局面真不可收拾了。”
却说那仁带着两名八旗亲军从临河侧门溜了出来,径直就向北仓方向而去。荣禄交代给他地任务是:求告聂士成来镇压乱军,之后就滚蛋回北京去!
三人匆匆地绕过金刚桥,刚转过一个巷子口就见街面上一排的武毅军士兵举着枪瞄准着自己。仁顿时就崩溃了,瘫软在地动弹不得。那两名八旗亲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噗通一声跪下齐声求告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蓬蓬”两声,那是枪托砸在人体上发出地声音。两名亲军瞬间倒地不起。仁只见三名士兵渐渐走近,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似乎立时就要捅进自己身体一般,再看那两名亲军没了动静,惊恐之下一阵屁滚尿流,裤裆下湿了一大滩。
.:..藩呐?”
“您,聂二公子……”
“蓬”,聂宪藩飞起一脚踢在仁的肚子上,贝勒爷立即成了滚地葫芦,翻滚了两次才停住,却是疼得闷了气,连出声呼痛都办不到。一个大烟鬼,那身板儿本来就虚弱,加上黑夜的惊恐情绪,真要能出声呼痛就可是怪事了。
“贝勒爷,奴才聂宪藩给您请安了。”
仁睁大了眼睛,聂宪藩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他眼里比阴间的判官还恐怖,吓得终于憋出了一口气“哇”地哭了起来。
“贝勒爷,奴才叫什么来着?”
“聂二……”
“啪”的一声,这次是聂宪藩手里的马鞭发威了。
仁再傻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魔鬼,是没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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